满城风絮——不见来处
时间:2022-03-07 08:54:48

  她没什么用钱的机会,不太缺钱,但是攒钱是会上瘾的。今日已经花费了一笔预料之外的开支,她不想再放纵自己。
  苏令意看着老人落寞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寒冬腊月,老人脸冻得通红,身形佝偻。盒子里的各种蜜饯满满当当,想是生意不好,没卖出几份。
  女人们大多还在街上采买年货,茶肆里男人居多,男人又不爱吃这些甜甜蜜蜜的东西。
  苏令意叹了口气,给小叫花子糖吃也是,对陌生老人恻隐也是,她觉得自己愈发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了。
  “为何叹气?”
  苏令意抬头望去,只见楚尽身穿紫色长袍,黑色大氅,身躯凛凛,英姿飒爽。乌木般的眼睛深不见底,周身似有凌云之气。
  几日不见,竟又变好看了些。
  他身边跟着个少年,侍卫模样,有些眼熟,眼神宛如恶狼,直叫人心里发麻。
  苏令意心里一喜,忙喊道:“卖蜜饯的老人家!快回来!我要买!”
  杏片、梅子姜、越梅、各色各样的间道糖荔枝,苏令意各来了一份,斜睨楚尽一眼:“站着干嘛?付钱啊。”
  楚尽还没说什么,苏令意颐指气使的态度惹恼了他身边的护卫,往前跨一步,做出攻击的姿势,恶狠狠的盯着她。
  还好楚尽及时制止,才避免了一出血案。
  结了帐,将蜜饯铺开在桌子上,先吃了从未吃过的梅子姜,顾名思义,梅子姜就是用姜丝伴梅子制成的蜜饯,酸甜之外还有点辣辣的。
  苏令意喝了一口茶,问:“他谁啊?”
  “不记得了?那次……”
  话还没说完,苏令意就想起来,他竟然就是上次楚尽花三两买来的奴隶。
  不能说变化大,直接就是脱胎换骨。
  苏令意站起来围着他绕了一圈,啧啧称奇。
  “他现在叫楚北。”
  “嗯?为什么?”苏令意问“……”因为东南西都有人叫了。
  楚尽岔开话题:“今天怎么会出来?”
  “我和玳双一起来买东西啊,”苏令意说,“人太多了,我不想过去,就在这里等她。”
  楚尽毫不意外的道:“我猜也是。”
  “你呢?你为什么出来?你又不买年货。”苏令意凑近了几分,楚尽能看见她肌肤上白色细小的绒毛。
  “……”
  “不会是专门出来找我的吧?”
  楚尽还是没有说话,耳朵上有一抹可疑的绯红,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自然逃不过苏令意的法眼。
  “诶!真被我说中啦!”苏令意心里忽然比吃了蜜饯还甜。
  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些别扭,他也不看苏令意,“姨母上次送你的镯子可还在?”
  这可撞在苏令意枪口上了。今日出来逛街好好打扮了一番,穿的是元风为她新做的裙子,头上戴了簪花,嘴上涂了胭脂。她首饰不多,平日里宝贝的不得了的镯子因此重见了天日。
  她拉开宽大的衣袖,露出藕白的手臂。纤细的手腕上静静躺着一只水透的玉镯,“平常可都舍不得带呢。”
  心脏被击中一般,骤然一缩,楚尽不动声色的为她拉下衣袖,垂下眼眸。
  苏令意低头凑近去看他的眼睛,“开心吗?”
  “无聊。”
  “开心的吧?”
  “离我远点。”楚尽往旁边坐了坐。
  “你就是开心!”
  “没有。”
  “啧,口是心非男人!”
  二人坐着,谁也不看谁,天上下起小雪,柳絮一般不情不愿的落在地上,无影无踪,冷风拂面,苏令意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放在长凳上的手被握住,干燥而温暖。
  “冷吗?”
  苏令意懵懵摇头,忽然低头偷笑。
  楚尽看着她,眼中一片宠溺。他带着楚北在人潮汹涌的大街逛了一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她了。
  “年后……我就要去西北了。”
  指甲刺入掌心,恍若未觉,过了半响,她听到自己低低的“嗯”了一声。
  “一定要去?”她问。
  有些话问出口之前就知道答案,但还是想问,还是想说。
  就像母亲对孩子说“注意休息,别熬夜”,她肯定也知道孩子不会听,但还是要说。
  总有些感情需要宣泄,总有些蛛丝马迹藏在一句又一句的废话中。
  楚尽紧紧握住她的手,低低的笑道:“放心,等我回来。”
  我是你的谁啊?为什么要等你回来?你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令意没有这样说,轻轻的点点头,嘴唇微颤,呼出一口白气。
  父母早逝,他从小跟着身为当朝大将军的舅舅长大,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没有人比他更懂战场有多么残酷。
  楚尽从小就有武学奇才之称。早些年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文官斥责他逞强好胜。近年主战和主和派争论达到顶峰,文官指责他主战就是为了争名夺利。
  他们不懂,没有人比经历过战争的人更讨厌战争。
  可是战争是无法避免的。
  在他们将心愿写在红绸挂在树上时,他见到人的尸体挂满在临月城外的一棵枯木上;在他们喝得烂醉如泥躺在大街上呼呼大睡时,他看见尸横朔野,鸟鹫扑食;在他们坐在高雅茶肆,喝茶听曲时,乌鸦飞上枝头,叫得人潸然泪下。
  他怎么能不讨厌战争?教他习武的师父死在战场上,同吃同住的兄弟留在了沙漠,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尸骨掩埋在黄沙下。
  苏令意反握住他的手,“喂,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很厉害,可别让我失望。”
  然后笑着松开手,跑进了人群中。
  雪大了些,玉屑似的,在空中飞舞。
  “坐在你旁边的是谁?”玳双问。
  苏令意跑的急,脸上红扑扑的,“是个笨蛋。”
  此后一连数日,苏令意都闷闷不乐,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除夕那晚,她们五人捧着暖炉,窝在房间里守岁,门忽然被打开,周砚带着风雪走入。
  她们四人对视一眼,很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二人。
  苏令意大约知道周砚为何而来,担忧的看了一眼阿远,缓慢的关上门。
  门再次打开,周砚先走了出来,苏令意跑进去,看见阿远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
  苏令意问她,是不想看到燮朝与乌戎开战吗?
  阿远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很早之前,早到他们还在乌戎,还没有成亲,周砚和她说,如果乌戎不盘踞在西域的商道上,这条路将会无比繁华,东西方的奇珍异宝都要通过这条路往来。到时候,乌戎人就不用怕吃不饱穿不暖,因为这条路惠及的是周边所有的国家,各个国家都会因为这条路而繁荣。
  阿远不一定明白这条路意味着什么,可周砚说好,那她就觉得好。
  她只想她一个人,至多在加上一个周砚,一个公主。可周砚不一样,她知道他心中有全部的燮朝人,甚至更多人。
  于是,她看向他时,眼里总是充满崇拜的。
  相较乌戎与燮朝开战,她更难过的是他要奔赴战场,而她始终不能在他身边。
 
 
第20章 茶肆
  二月,春雪甚盛。浓密的雪落在汴京城,扫帚一挥,和着泥沙乌糟糟的堆积在路边。立春已过,雪还未停。
  冻得通红的手仍在半空中挥舞,人已放下帘幕,马车渐行渐远。她明知道他看不见了,却倔强的没有放下手。
  周砚作为军师,要提前赶到城外的军营,明日随大军一起出发。
  对于阿远来说,分别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元风很担心阿远,嘱咐大家说话做事都小心些,不要触碰到阿远的伤心事。出乎意料,这次阿远格外的平静。
  第二日,她没提要去城门送行,反而招呼大家堆雪人。大大小小堆了数个,立在院子中宛若雪精灵,蜷缩身子,表情温和安详。
  苏令意前世是南方人,骨子里对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虽然来这儿已有一段时日,看见大雪仍免不了想撒泼打滚。
  她蹲在角落里捏了个雪球,贼兮兮的扫视一圈,视线最终锁定在背对着她的阿远身上。往前走了两步,眼睛里闪着精光,做出抛球的姿势。
  就在这时,她被突然闯入的小厮唤住:“有你的东西。”
  视线都集中在苏令意身上,她若无其事的扔下雪球,搓了搓手,接过沉甸甸的雕花红匣子,道:“谁送来的?”
  小厮努了努嘴:“不知道,问也不说,就让把东西交给你,长得凶神恶煞,看装扮应该是个当兵的,你从哪……”
  小厮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被打开的红匣子眼睛都直了。没有署名的牛皮纸信封放在最上层,这没有什么稀奇的,令小厮哑口无言的是信封下那一层闪着银光的雪花白银。
  一个五十两的银锭大约够庄户一家好吃好喝过两年,而这个红匣子里装了数十个。
  苏令意感觉手中的东西愈发沉重起来,掌心热乎乎的。
  “送东西的人呢?”
  “送完就走了。”
  她在燮朝认识的人不多,而有这么多银子还愿意送给她的人,想来想去也就那么一个。
  听说郊外军营设置在开远门以西二十里处,现在赶去城楼兴许还能看见大军的尾巴。但苏令意只是默默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信封不厚,打开来发现只有有几张银票和一张地契,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当日在荒原之上,苏令意不过随口一提她想拥有一间小铺子,这人竟就记在心上了。
  她看着这张地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又感到有些好笑。
  楚尽虽家世不凡,可他们家族是近些年才异军突起的,再加上父母双亡,寄居在舅舅家,想来也不会有过多钱财,这该不会是把所有的积蓄都送过来了吧?
  楚尽要知道自己好心好意帮她,却受如此侮辱,必气得吐血三升。实在是太小看他了!
  不过心还是好的。苏令意扬起嘴角,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晚上是和阿远一起睡的。两个人一床被子,门窗只留一丝缝隙,屋里木炭半明半灭,她和阿远的脸被烘得发烫。
  灯火全灭,苏令意睡意全无,睁着眼睛平躺在床上。
  “睡不着?”阿远侧过身子,面对着她。
  “嗯。”
  “想什么呢?”
  苏令意也面朝阿远:“阿远,我想开家铺子。”
  小丫头想法还挺多,阿远没急着反对,心平气和的问:“卖什么呢?”
  “还没想好。”
  “为什么想开铺子?”阿远本来想说开铺子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大量的启动资金、需要人力物力,可又联想到白天她收到的那一匣子东西,如鲠在喉,换了一个问题。
  苏令意认真的看着她:“年轻的时候要为老的时候多做些准备。”
  话里别有深意,阿远不知听没听出她的劝告,沉默了半响,笑着道:“那你就去试试吧,好坏现在还有我帮你兜着。”
  “那以后呢?”阿远单独强调现在令苏令意感觉到有些不安。
  她捏了捏苏令意还有些婴儿肥的脸,笑道:“以后……以后当然也是。”
  苏令意伸手抱住阿远,“阿远,我们都要好好的,要一直在一起,要长命百岁。”她贯会说好听的哄人,有些话说着叫人挺难为情的,但她能张口就来。
  真话说多了会变成假话,假话说多了难免也掺杂几分真情。是真是假苏令意已经分辨不清,也不想去分辨。
  她向来是个执行能力满分的人,和阿远说完没几天,她就寻了个日子,按照地契上的地址,找到了那铺子。
  是家茶肆,坐落在商户繁杂的汴河边,临水,乘舟的客人可从后门上岸喝茶。不过装修、人流量与旁边声名远扬的北山子茶坊、班楼酒楼相比就差上一大截了。
  这平平无奇的茶肆也就凭借着地理位置甚佳苟延残喘,暴殄天物。
  地段这样好的一家铺子都能轻易的送给自己?看来楚尽比她想象的更喜欢她嘛。苏令意满意的跨入门槛。
  店铺不大,约莫百余坪,有二楼。
  店里没有客人,唯有一个男子站在柜台前,带着帽子,肩上搭着一块白布,杵着脑袋打瞌睡,苏令意进来他也没有反应,张着嘴巴,口水险些要流下来。
  “喂?”
  她轻轻叫了一声,男子悠悠转醒,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懒洋洋道:“喝什么?”
  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令意清了清嗓,朗声道:“不喝,劳烦找一下掌柜的。”
  男子看向苏令意,似乎还不适应光线,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翻,也不知看出什么,不耐烦的对着后面扯嗓大喊:“老徐有人找!”
  “来了来了。”应声而来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身形微胖,一看见苏令意就笑,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客官不知您有何吩咐?”他姿态放得极低,与刚在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茶肆真是奇怪,小厮趾高气扬,掌柜付小做低,苏令意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对待他们。
  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抽出折叠起来的地契,还没来得及交到掌柜手上,就听他惊呼:“难道您就是苏令意苏小姐?”
  楚尽和他说过?这到好办了,点点头,“是我。”
  “失敬失敬,楚小将军前几天就和我交代过,这家铺子将交由您全权接手,我这两日一直等着……”徐昌饱含热泪、情真意切的诉说着自己的真心,苏令意听了两句就觉得有些无聊,视线乱瞟,忽然看见柜台前的男子正在打量她。
  哟,这不是小说里最使人痛快的扮猪吃老虎的剧情吗?当下挺了挺胸,准备迎接男子惊慌失措的表情,谁知男子只是看她一眼,然后不屑的移开视线,继续杵着脑袋睡觉,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能使他清醒。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