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是有些出乎意料,苏令意尴尬地打断徐昌:“您带我四处转转?”
“对对对,应该如此应该如此。”
一楼是大堂,中间有个小舞台可请伶人舞女唱歌跳舞。二楼有数十间不大不小雅间,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楼下的舞台。
穿过一道小门,顾客可沿游廊往左,直接走到汴河边,乘小船离开。游廊往右,则有个四合院,供店内员工居住。
徐昌极其一家三口,住在靠左边的房间内,柜台前的男子叫何秋,与他哥哥何冬住在另一侧。正中的房子空着,之前是留给楚尽的,虽然他一次也没住过,现在则便宜了苏令意。
院子中有一棵槐树,枝桠上挂着几片卷缩发黄的叶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地上的叶片堆了满地,踏上去有清脆的咔擦声。
仰头望去,纷乱的树枝将湛蓝的天空分成几份,每一份都蓝得出奇。苏令意低下头,目光一闪,看见了躲在门后偷看的她的小女孩。
小女孩红着脸对她笑了一下,转身跑进屋内。正好撞上徐昌,徐昌摸了摸她的头,让她自己去玩,然后急匆匆的拿着账册交给苏令意。
苏令意与他道谢,告辞离开。
该如何处置这间铺子她在心中有了想法:既然已有现成的茶肆,那就开家茶肆。
燮人爱茶,大街小巷皆有挑着工具卖茶的男男女女,更别提大大小小的茶肆了。苏令意不通茶艺,不知点茶,要想在茶肆界杀出一条血路,还得另辟蹊径。
小吃只是辅助,重要的还是茶,很自然的,她想到了前世令无数女孩为之疯狂的奶茶。它在吃喝玩乐如此发达的现代都能横行霸道,没理由在燮朝无人问津。
苏令意兴奋熬了三个通宵,制定了一系列“奶茶店”开业方案,当她从房间内走出来时,玳双看她的眼神仿佛看见了鬼。
她上前握住玳双的手,充满感情的说:“玳双姐姐!多谢你这几年帮我洗衣服,等我日后月入五万两,我一定每月分你五百,呸,五两……”
玳双三两下甩开她的手,眼神惊恐,怀疑她疯了。月入五万两,可不就是疯子才想得出来的吗?
苏令意把大致构思和徐昌交代了一下,装修、器具采买的活儿都交给他去做。她自己,则拉着店内唯一大厨——徐昌的妻子郑二娘在厨房内鼓捣配方。
第21章 准备
苏令意读书时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不是连锁店,一个小时只得十四块钱。下午五点半开始,九点半关店。
店内只有她和老板娘两个人,老板娘人还不错,经常请她吃晚饭,也会偶尔给她些小零食、衣服。但现在想起老板娘,苏令意没什么特殊的感情。
苏童《米》里的主角五龙,穷困潦倒时被米店的老板收留,可他并没有心生感激,反而做出一些在读者看来恩将仇报的事。
苏令意是很能理解这种心理的。
如果她的生活有风花雪月,有鸟叫蝉鸣,她也会对每个人温柔以待,也会“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可她的生活只有柴米油盐、臭水沟、随处可见的大小便。
说起来冷漠,可这些微小如萤火、无关紧要的善良,对于她淤泥般的生活,又有什么改善呢?
她记得老板娘会在吃饭时为她多加一个荷包蛋,会把肉夹给她,会问她要不要加饭。但印象更深刻的,是在冬天一次又一次的洗锅碗瓢盆。刺骨的冰水将手指冻得通红,几乎没了知觉,往往手还没晾干,新的锅碗瓢盆的又来了。
九点半下班,她常常要等到十点之后才能离开,因为在收拾店铺,洗刷器具,但她是小时工啊。
老板娘和苏令意吐槽上一个兼职,说她对那个人不知道有多好,但那个人还是说她坏话。上一个兼职的人说,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看店,老板娘总是做些轻松的工作,而把困难的工作交给兼职,说老板娘经常离开,把店留给兼职一个人……
老板娘说得怒气填胸,苏令意听的索然无味,她面上顺着老板娘的话,斥责前兼职忘恩负义,实际心里却很难不赞同前兼职的话,因为她深有感触。
苏令意觉得老板娘不应该和她说这些,因为她也是个兼职,怎么可能和老板感同身受呢?作为老板,就不要指望能和员工打成一片。蝇头小利骗不了员工为老板做牛做马,大家都是聪明人。
“你尝尝,这是新调的。”郑二娘推了推苏令意,将她飘散的思绪拉回人间。
抿一口,浓郁丝滑的牛乳伴随着清新香醇的茶香缓缓流淌过喉咙,直直滑入肚中,唇齿留香,韵味无穷。
苏令意眼前一亮:“好喝!”
郑二娘松了口气,含笑白了她一眼:“再说不行我就不奉陪了。”
“二娘见多识广,厨艺精湛,我就说这怎么难得倒您呢!”
“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出这么稀奇古怪的点子的。”
苏令意吐了吐舌头道:“也不算稀奇古怪,西边有个国家早就有用牛乳泡茶的传统,不过他们的配方膻味较重,可能不是每个人都喝得习惯。”
郑二娘欣慰的看着新做好的奶茶,语气颇有些骄傲的说:“哼,我们做的肯定能在燮朝大受欢迎。”
在苏令意接手店铺,并力图改变现状,追求创新中,郑二娘是态度最为积极的。
她丈夫徐昌早年带着母子二人行商,路遇匪徒,是楚尽从天而降救了他们一家,一家三口无以为报,况且经过此次事件后,他们彻底厌倦了奔波、居无定所的生活,于是就受邀为楚尽看店。
郑二娘跟着丈夫走南闯北多年,自小喜欢厨艺的她习得多个地方的特色菜,没想到接手的是个茶馆,平日里除了一日三餐、少量茶点,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本来是为了报恩才决定为楚尽看店的,现在营业额没有提上来,反倒有亏本的趋势,郑二娘一直憋着一口气。
直到今天,才真正扬眉吐气。
茶叶用的北苑茶,多道工序烘烤,茶水甘滑醇香,苏令意又让郑二娘将蔗糖放在锅上烧开,加清水熬制,做成焦糖,加适量于奶茶之中。
甜香混杂着茶香,吸引了后院中的一只小馋猫。她躲在门后,露出一个梳着羊角辫的脑袋,咬着嘴唇,伸长脖子,圆亮的眼睛中满是好奇。
苏令意的视线正好于她对上,小猫受惊缩回脑袋,每两分钟,又试探着重新伸出来,结果又和苏令意的视线撞上。
当然不是巧合,苏令意一只在这儿等着她呢,涉世未深的小馋猫大概是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如此无聊,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苏令意笑了一下,朝她招招手,让她过来。她迟疑了两秒,迈过门槛,郑二娘似有所觉,回头,小馋猫飞快扑进郑二娘怀里,身高不够只能勉强抱住郑二娘的双腿。
郑二娘抽出一只手放在小馋猫的背上,声音轻柔:“怎么了?何秋又欺负你了?”
小馋猫摇摇头,看了苏令意一眼,把脸埋在郑二娘腿中。自己女儿的性格自己是了解的,也不担心她,拍了怕她的肩,没再管她。
苏令意续了半杯奶茶,小口小口地喝着,每喝一口还要夸张的露出享受的表情,“真好喝。”
小馋猫咽了咽了口水,急忙把视线移开,只是没有坚持多久,视线又重新移动到苏令意身上。几次之后,口水都要咽干了,苏令意不再逗她,重新倒了一杯递给她。
小馋猫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没有反对,才小心翼翼地接奶茶。
郑二娘无奈笑道:“我们家莲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胆小,也不知道随谁。”
苏令意想起徐昌谨小慎微的眼神,很快有了答案。但母亲能说自家的孩子不好,听众是绝对不能附和的。
“我瞧着挺好,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诶,苏小姐,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起话来就是文邹邹的。”郑二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在夸自家姑娘,心里很开心。
苏令意摆了摆手,“我哪算什么读书人,牵强附会两句罢了。”
很快徐莲杯子里的奶茶就见了底,她舔着嘴唇期待的望向苏令意。苏令意没逗她,又给她倒了一杯。
“谢谢姐姐。”声音低弱蚊虫,说完就端着杯子跑了出去。
苏令意与郑二娘相视一笑,继续研究新品。
只一款北苑奶茶再好喝都撑不了场子,苏令意让郑二娘在泡茶时将茉莉香片与龙井混合,泡出来的茶中不仅有绿茶的清新,还有淡淡的花香,加上牛乳,再清爽不过了。
奶茶的味道是绝佳的,但要想受道追捧与喜爱,它们还得拥有一个雅致的名字。苏令意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决定将这两款奶茶分别命名为寒山古刹、雪水云绿。
郑二娘默默念了两遍,“有什么讲究或典故吗?”
“……”没有,纯粹就是为了好听。
决定完茶肆的明星产品后,天色已晚,郑二娘热情邀请苏令意在这儿吃饭。她来这儿进进出出这么多天,对郑二娘的厨艺早就有所耳闻,有心想试试,只是时机不对,只能忍痛拒绝。
她把刚做好的奶茶装在瓷壶中,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然后坐上马车,像周府驶去。好不容易有些成果,苏令意想第一时间拿给东小院的人品尝。
她没有发现,她就像是刚得到奖状的小学生,迫不及待的想要像家人证明自己,得到夸奖。
脚下生风,她一路跑回小院。
元风等人正忙着伺候阿远吃饭,看见苏令意进来就急忙招呼她:“快来,夫人等你吃饭呢。你说你,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会看看时辰……”
“元风别说她了,人家现在有铺子有元宝,早就看不上我们这个小地方。”
苏令意放下手中的东西,讨好道:“玳双姐看不起谁呢?这么一间小小铺子就能破坏我们之间纯真深厚的感情?”
念云在一旁笑了一下,刚想拍肩安慰她,就听她继续说:“起码得十间这样的铺子,我才会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
念云的手僵在半路,弯曲中指,对准苏令意的脑门儿给她一个爆栗。
……
闹了好一阵,苏令意才将今天的主角一一给大家呈上。
苏令意身子前倾,期待的问:“如何?”
阿远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过了半响才悠悠道:“不错。”
“不错?就只是不错?”苏令意大失所望,在她的想象中,就算没有“小当家”式的闪瞎眼的金光,至少也应该是啧啧称奇,赞叹不已呀。
阿远白她一眼,“你还想要什么反应?要我吟诗一首还是做赋一篇?”
苏令意溃败的坐回椅子上,低垂着脑袋。
元风见状,笑着说:“夫人逗你呐,我们都觉得好喝。”
苏令意的脑袋像装了弹簧,噌的一下弹出来,瞪大眼睛看着阿远。
阿远没好气道:“怎么?只准你逗别人,不准别人逗你呀?”
阿远怎么尽学她的缺点,不学她的优点呢?
不久后,茶肆装修完毕,茶肆厨房新修建的面包窟也风干好,苏令意教郑二娘做了牛乳坚果面包,此外郑二娘还提议做些桃酥卖,再加上一些山药片、椒盐锅巴等小零食,新茶肆的开业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
第22章 开业
做牌匾的那天,徐昌问苏令意新茶肆要叫什么名字,苏令意想也不想,随意两个字脱口而出,瞟见徐昌不赞同的眼神,又试探着说:“不如叫来财?招财?或者进宝?”
徐昌再三确认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苏令意手恳求她认真些,隔壁北山子茶坊、封乐楼、丰庆楼多么多么好听,多么多么喜庆。又说名字随意、不好听顾客不愿意来,顾客不愿意来就影响生意,影响生意就赚不到钱。
苏令意忙得焦头烂额,敷衍道:“旧曹门街那家张家点心铺,还有西街曹记从食,丑婆婆药铺、金龟儿药铺,我看生意就挺好的。”
“诶哟,我的姑奶奶,那都是什么店?怎么比得上我们?”徐昌苦口婆心道。
按照现代的话来说,那些地方属于低消费地区,而茶肆所在的位置属于高端商业中心,荷包里没两个钱是不敢随意走进来的。
苏令意不欲再理他,去忙其它事情。令她想不到的是,徐昌没有轻易放弃。
他不哭也不闹,每当苏令意来,他就站在角落,苦着一张脸注视苏令意。每每从他身边路过,他都会长长的叹息一声,然后小声念叨:“茶肆将要倒闭了。”
如此,第三天的时候,在徐昌第无数次对苏令意叹气时,她终于受不了了,捂住耳朵,“我认真想,我认真想还不行吗?”
一瞬间,徐昌脸上的抑郁一扫而光,笑得百花盛开,春光灿烂,仿佛改了个名字就能月入五万两,引领茶界潮流。
与做春秋大梦的徐昌不同,苏令意深知,这还不够。
她来自现代社会,明广暗广多如牛毛,稍不小心就会掉入商家的圈套。多年斗智斗勇,她也学会两招。
苏令意请人印发传单,花小钱雇佣几个小乞丐,让他们把传单发出去。这只是明面上的,大张旗鼓的宣传还不够深入人心。
这时候,阿远的身份就派上了用场。虽然阿远在周府仿佛个透明人,但朝中二品大臣正牌夫人的名头还是非常好用,说出去也足够唬人。
苏令意借由阿远的名头,求见了几个善于交际的夫人,将做好的奶茶、点心献给她们,只说店铺还未开业,但是她们挑选了城中最具影响力与评鉴能力的几位夫人,将新品礼盒奉上,倘若能得夫人指点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夫人听着底下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的话,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她家丈夫只是个四品,不大不小,今日竟然能得到二品大员夫人的亲睐,她热切的扶起小丫鬟,表示自己一定不辱使命。
本来已经想好不管有多难喝都要吹得出天花乱坠,谁知道一入口就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苏令意看着她的表情,趁热打铁的强调:“夫人,整个汴京城内只有十位夫人被我们选中,您就是其中之一!”
吴夫人挺了挺胸,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明天刚好有一场聚会,劳烦你再送些过来,我请她们尝尝。”
苏令意笑眯眯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