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尽耳朵一动,在纷扰杂乱中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遂往那个方向看去。
与苏令意四目相对。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然后移开目光,继续前进。
与苏令意同在一个方向、不明真相的少女们顿时心都化了,好似有细雨轻轻滴落在她们心房,一点一点侵蚀她们的内心。
紫衣少女捧住脸蛋儿,一脸陶醉的说:“真好看。”身边的人没搭理她,她用手肘捅了捅左侧同样花痴的绿裙少女,“他在对我笑!”
绿裙少女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他看得明明是我!”
“分明是我!上次宴会上,我与楚尽少爷有一面之缘!我的发簪落在地上,还是楚尽少爷帮我拾起来的!”紫衣少女不甘示弱。
绿裙少女并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捡个发簪罢了,那是楚尽少爷人好,这也值得说?不知道还以为你与他私定终身了呢!”
紫衣少女闻言,推了她一下,她加大力气,狠狠的推回去……
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一块儿,还是同来的人看不过,急忙将她们拉开。
眼看她们还有再争的趋势,另一个黄衣少女道:“我看啊,他看的是梁姐姐,谁不知道梁姐姐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说到美貌与才气,今儿在座的各位,谁比得上梁姐姐?”
……
关于楚尽在看谁,这样的争论不止在这一处发生。苏令意淡定的看着这一切,内心里有种隐秘的优越感,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楚尽就是在看她,对她笑,这是毋庸置疑的!
苏令意穿越前很少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动态,唯一一条就是在中二时期跟风转过一条说说: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想来难免会觉得做作与矫情,但她仍然还是拥有与当时一样的心情。她渴望被区别对待,渴望独一无二的关注,这些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能让她感觉自己也是特别的。
她尚不明白什么是爱,也不在乎楚尽爱不爱她,只要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她就能感觉到喜悦。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是尘世间再微小不过的尘埃,就像那只被她在深夜杀死的野猪,即使再不甘,死后也不会有人关注它。它的渺小,注定了它的结局。
于是苏令意决定,既然世界决意痛吻她,那她就以更加冷漠的姿态回报世界。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没有人际关系的纷扰,只需要在乎自己的感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可来到燮朝后她才发现,以前的生活是有多么糟糕。
穿越后的生活仿佛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折射出苏令意以前的可笑与可怜。
大量军队驻扎在城外,入城的少量军队的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进入皇城,听候封赏。
喧嚣转瞬即逝,人群散去,残枝败叶留在大街上,愈发显得热闹后的凄凉。
苏令意转过身,林疏渺正兴致勃勃地和李淮聊着些什么。李璟喝着茶,发现苏令意的视线,抬眼对她笑了一下……
等到阿远与周砚说上话,已经是回来的第三日傍晚了。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上报战场情况,接受封赏,拜见长辈,接待络绎不绝的访客,陪伴乔若烟……最后,才轮到阿远。
阿远一开始的兴喜、担忧、惶恐已经在这三日中消磨殆尽,再见到楚尽时,两眼已如古井般波澜不惊,埋藏的心中的思念似乎也没了宣泄的必要。
阿远一进书房就看了周砚。周砚整理书桌的手一愣,笑了笑:“阿远。”
她别开视线,直接说明来意:“元风被她家人带走了……”余光看见书桌一角,笔架旁安静的躺着一个护身符,十分眼熟。
这是阿远在周砚出征前求来的,现在它仍然放在原位,崭新如初。
声音越来越小,她唇色苍白,抿成一条线,再说不出话来。
“阿远?”周砚往前走了几步,身上传来清隽的雪松味。
阿远回过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闭上眼睛:“元风离开了,我想找她回来,你可知她家住何处?”
听明她的来意,周砚勾起一个柔和笑:“这倒是不难,我让万信去查就是。”
万信是周砚身边最得力的手下,有他出马应该不出三天就能得到元风的消息,阿远谢过周砚,眼神若有似无的朝书桌上看了一眼,然后离开了书房。
也是,老夫人、乔若烟必然也给他准备了护身符,怎么会轮到用阿远的呢?她从来不是他的首选。
阿远自嘲的笑了。
东小院的人听说周砚愿意帮忙,提着心终于放下。
玳双打来清水,拿起抹布开始打扫元风原来住的地方,生怕元风回来没地住。念云将她的被子抱着出去晒,最近空气湿度大,长时间不用恐怕发霉。
苏令意趴在桌上,指挥玳双。
“柜子后面擦擦吧,都积灰了。”
“不是哪儿,另一边。”
“啧,算了,那边也顺便擦擦吧。”
“还有……”
玳双被她指挥得手忙脚乱,一圈下来,哪里也没彻底擦干净。她把抹布往盆里一摔,撸起袖子朝苏令意的脸袭来。
苏令意先控诉她的手脏,控诉无效后慌忙求饶,惨叫声连连。
玳双冷哼一声,放过了她,并警告她不准再瞎指挥。
苏令意揉着脸不停点头。
看着她们忙闹的样子,阿远露出了从周砚书房回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
心里感到满足,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再需要周砚,只要有她们就够了。
第三日,仍没有消息传来。
气氛才回暖的东小院,宛如突降暴雪,温度骤降。
她们只是失去一个元风,却仿佛失去了欢声笑语的能力。东小院再不如以前那般轻松、欢快,反而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中沉闷下去。
夏日总是比其他季节要热闹些,花香,鸟叫,蝉鸣,还有秋千吱呀吱呀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夏季。
苏令意拿着一捧刚摘的花从树林中钻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她眼前掠过。
身姿挺拔,一身黑色劲装,正是周砚的得力助手,万信。
她抛下手中的花,急忙跟上去。看方向猜出他要往周砚的院子去,是以跟得不急,没有令他发觉。
可她这也跟得太不急了,等她一路摸索,探到二人交谈的窗前,二人已经快结束谈话,只依稀听见元风二字。
应该是有消息了!
她没有耽搁,立马跑回小院,将此事告诉阿远,阿远心中大喜,当晚就再次踏入周砚的书房。
她不再奢求那些得不到的事,面对周砚坦然了几分,她问:“元风的事,可有消息了?”
第26章 死了
周砚定定的看向阿远,眼神柔和,温声道:“没有。”
“方才……”
“方才万信来过,”周砚面色淡淡的,“他去破庙附近的村子中找过,没有打听到元风的消息。”
阿远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村子在哪?我自己……”
周砚的心细微的颤了一下,握住阿远冰凉的手,声音异常坚硬:“阿远,找不到了。”
“不可能!”阿远情绪激动的甩开周砚的手,“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找!我自己去找!”
眼眶中的泪一路滴下,落在周砚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那块肌肤仿佛被灼伤了一般,滚烫刺痛。
他轻轻将阿远拦到怀里,闭上眼睛,声音沙哑:“别哭。”
这是大概是阿远第一次被周砚抱,可她的心中一片怆然,只想着元风。
“你为什么不早些回来?”阿远哽咽,手仅仅攥住他胸前的衣服,“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周砚将阿远抱紧了些,“是我的错。”
手轻抚阿远的背,仿佛这样就能消解她心中的痛苦。
他知道阿远不是真心怪他,她只是责怪自己没有早些发现元风的异样,责怪自己没有护住元风。
晚风推开半掩的花窗,飞蛾寻光飞入,绕着闪动的灯火飞舞。它是灯火最虔诚的信徒,哪怕灯火会灼伤它。
看见周砚将阿远送回来,苏令意就知道没有好消息。她站在阴影处,看着四下无人的院落,长久的沉默。
隔天林疏渺邀她出去,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到了地方才发现,哪有什么林疏渺,这不是新上任的骠骑将军楚尽吗?
楚尽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直接扭转战局,次此论功行赏,头功他当之无愧。
他才十九岁,尚未婚配,家世不凡,战功显赫,一时间,上门提亲、说媒的人快把将军府的门槛都踏碎了。
舅母看见家世样貌都极佳的小姐,旁敲侧击问过楚尽几次,皆被楚尽回绝。他除了刚回来忙碌了几天,就安心在家中等苏令意的消息。
其实一开始也算不上喜欢苏令意,虽然嘴上说着不管苏令意,随便她自生自灭。但踏入苏令意房间的那一刻起,楚尽就决定要对苏令意负责。
他没有心仪的人,娶亲生子相对于奔赴战场,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某天他就战死沙场了,所以娶不娶、娶谁并不重要。
有这层缘由,他对苏令意多关注了几分,可渐渐的,他发现,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集中在她身上。
她狂妄无理、胆大包天,她精于利己、漠视生命。
最令他难受的是,她虽真实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却仿佛活在虚幻里,不肯轻易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
楚尽惊诧于她的为人处世,在得知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后,有了新的想法。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珍惜的人,要她如何去爱这个世界?
楚尽还没理清自己的思绪,但他清楚,他无比渴望把苏令意从空中楼阁中拉下来,想告诉她,我在乎你的性命,不要轻易死去。
也许连楚尽自己都没发现,当初没有及时离开周府,不是因为想调查那些莫须有的异常,而是因为贪恋一个女孩儿的喋喋不休。
他回来后,在家等了那么多天都没等到苏令意的消息,除了进城那日在人山人海中的遥遥一视,二人就彷佛不曾相识。
就连他的亲表弟、当朝太子李璟,与苏令意的交流恐怕都比他多!
一方面,楚尽感觉一直是自己主动去找苏令意有些丢面子,另一方面他又沉不住气想见苏令意,于是就有了今日的见面。
苏令意才一踏入包间看见楚尽,就后退半步,一脸疑惑。
楚尽对她的表现十分不满意,正张口想冷嘲热讽几句,就看见苏令意瞳孔慢慢放大,表情突变,喜悦油然而生。
他心中的气全然消失,手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就听苏令意道:“你可知元风家在何处?”
“嗯?”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楚尽摸不着头脑,刚才的暧昧遐思飞了大半。
苏令意上前一步,解释道:“元风被带离周府,阿远想找她回来,你可有办法能查到元风的去处?”
楚尽出征前在皇城司任职,皇城司对周府上下数百口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调查,尤其是阿远与周砚身边的人。虽然他已离职,但查个非机密的卷宗应是不难的。
只是,他为今日的相见准备了许多……
苏令意见他迟疑,眼中已添了几分着急,“元风是因为丈夫总无故打她才跑出来的,我怕……”
“好,”楚尽不再想其它,“我带你去找她。”
这次轮到苏令意呆住。
在请求别人帮助的时候,她总是把期待值放得很低,这样就算别人拒绝,她也不会感到意外与难过。
时间久了,她觉得别人拒绝她才是理所应的事。
沉默了片刻,苏令意低头闷笑出声,相识以来,楚尽好像总是轻易答应她的要求呢。
是因为他好说话吗?还是……
这么想着,苏令意也就问了出去:“喂,你总是轻而易举就答应别人的请求吗?”
楚尽闻言,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避开苏令意的视线,在苏令意快放弃的时候,才低声道:“不是。”
丝丝清风吹拂着苏令意的头发,还没到正午,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苏令意身上,温暖席卷全身。她抬手遮住眼睛,从缝隙里看天空,湛蓝澄澈,一望无际……
楚尽从皇城司里走出来,苏令意看向他,他点点头。
苏令意笑了,心底忽然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抱住向她走来的少年。
刘家村,汴京城西去二十里,马车一个时辰可达。
楚尽知她心急,当即就找来马车带苏令意出发。
昨晚没睡好,马车没跑出多远,苏令意就东倒西歪昏昏欲睡。最后头搭在车壁上,恰逢路不平整——
“啊!”苏令意吃痛。
楚尽眼中似有笑意。
苏令意揉着脑袋,白了他一眼。
往窗外望了望,树林从眼前掠过,无甚好看的。
她打了个哈欠,瞌睡虫还在,回头看见楚尽背倚车壁,端正的坐着闭目养神。马车颠簸,却不见他身形摇晃。
她往他那边坐了坐,有些心虚的偏下身子,将头靠在楚尽的腿上。楚尽一动,她慌忙闭上眼睛,打定主意不起来,脸颊不自然的发烫。
苏令意躺下的那一刻,楚尽腿部肌肉就不受控制的发紧,却像没事人般清了清嗓,装作不在意的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放松。
两人心思各异,一路安静的抵达。
马车一停,苏令意就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她迅速从楚尽身上起来,率先跳下马车。
腿上骤然一轻,血液流通,大腿酸麻。楚尽没觉得解脱,反而感到心底空荡荡的。
给了车夫些钱,让他去附近逛逛或者买些东西吃,不要离开。
本来包车已经赚了一笔,现下又得了一笔,车夫喜笑颜开,自没有不应允的。
刘家村因着临近汴京,原先也是个大村,有几十户人家。后来有的村民发达,搬进了汴京城,有的村民过不下去,南下去别处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