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絮——不见来处
时间:2022-03-07 08:54:48

第5章 卑微
  莫名奇妙来这么一遭,仿佛完成任务一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就走了。阿远目送他远去,眼中的悲伤多的几乎快要溢出来。
  苏令意砸吧砸吧嘴,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握住阿远的手道:“阿远,别难过。”
  这种水平的安慰就跟“多喝水”一样不走心。她不能感同身受,说不出多余的话。
  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交到另一个人手上,是不可理喻的。她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她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阿远回握住她的手,揉了揉眼睛,笑着说:“咱们今晚吃涮羊肉?”
  “好呀!”苏令意开心的回道。
  晚上,阿远躺下,苏令意陪她说话解了会儿闷儿,吹灭房中的灯,悄悄退了出来。元风与玳双还在收拾,苏令意听见玳双将书砸到桌上,狠狠的说:“他又来作甚?怎么有脸踏进这屋子的?咱们夫人为他把身子都搞成这样了,他可倒好……”
  “玳双!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能说?!我就是要说,说他冷血无情,说他猪狗不如——”
  玳双的声音越来越大,元风连忙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待会儿别把夫人吵醒了!”
  听到夫人二字,玳双的嚣张气焰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再燃不起火星,她屏住呼吸往里看了看,没听见动静,小声道:“我就是气不过!”
  “唉,”元风道,“我知你心疼夫人,可是你再生气,也架不住夫人喜欢他。”
  玳双没有接话,又听元风说:“好坏夫人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当没有这一遭,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夫人就是。”
  二人又低声交谈了些什么,苏令意在暗处听着,直至声音消失,她才走了出去。
  “夫人睡下了?”玳双问。
  “嗯。”
  “那你也快去歇着,累坏了吧?”元风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玳双翻了个白眼,“她有什么可累的?整天除了吃就是睡。”
  “……”苏令意无话可说,冲她比了个鬼脸,跑了。
  因着卧房内藏了个大宝贝,苏令意今日回房回的极为利索,往常总要拉着人说好一会儿话,说到别人哈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才依依不舍回房休息。
  推门时,楚尽正在书桌前欣赏她写的大字,听见声响,也不抬头,“你还有闲情练字?”
  “阿远非要教我,盛情难却。”
  楚尽手一顿,“阿远?”
  “我们家夫人。”
  “……那你家夫人对你不错。”楚尽默默在心中记下一笔。
  “这儿所有人都对我挺好的,”苏令意凑近他,“你不也对我挺好的吗?”
  有不良预感,楚尽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等她的下文。
  苏令意直勾勾的注视着他,“明天要出去?”
  “嗯。”
  “那帮我做件事?”
  来了,楚尽没有多想,迅速接道:“何事?”
  “王记的枣箍荷叶饼,清风楼的樱桃酒,张婆婆家的水晶皂儿,还有旧曹门街的小吃,你给我带些回来呗。”苏令意用手肘捅了捅楚尽。
  一个多月,苏令意凭借脸皮厚与强悍的交际能力,知交遍布周府,连每日清晨来送菜的菜贩子都能和对方聊上两句。虽然还没有踏出周府一步,但汴京城内所有有名有姓的小吃她都打听清楚了,就缺一个任劳任怨还有钱的苦力。
  她看着瞳孔不停颤动的楚尽,笑得春光灿烂、天真无邪。
  就像是卯足力一拳打在棉花上,楚尽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傻子。他出生尊贵,从小就被称为武学奇才,皇帝器重他,年纪轻轻就将他编入接受皇帝直接领导的皇城司。出生至今,他何曾被如此玩弄过?
  面前的苏令意笑靥如花,充满期待的望着他,也不像傻子……如果他们俩都不是傻子,难道,这些地点有特别的意思?还是要靠这些地点掩人耳目,传递消息?
  楚尽近乎强迫的使自己相信这些地点有特别的意思,毕竟谁也不愿意轻易承认自己是傻子。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旧曹门在城东,清风楼在城西,王记和清风楼隔了三条街,至于什么张婆婆,听都没听过,你是要我在一天之内将汴京城逛一遍?”
  苏令意挠了挠头,“阁下莫非没长嘴,不会问路?况且你不是正好要出去打探消息?把全城都逛一遍打探出来的消息更全面哦!”
  天真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理直气壮,让听的人火气大增。
  楚尽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呵,果然不愿轻易放弃吗?他在心中冷笑一声,除了冷漠无情、疯疯癫癫之外又给苏令意打上一个阴险狡诈的标签。
  他不耐烦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苏令意眨巴眨巴眼睛,不敢相信对方居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她说了这么多地点,其实只要楚尽答应去一个,就满足了她的心理预期,没想到对方竟这么好说话,早知道就多说几个!
  她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同时有些怜爱的看向楚尽,这么个榆木脑袋,果然只能干点打打杀杀的活了,唉。
  苏令意穿越前是个资深熬鹰选手,即便是休息日,没到三四点,也不会放下手机入睡。古代人睡得早,她不适应,苦于找不到事情做,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
  今日房中多了个聊天对象,她显得很兴奋。
  从如何走上杀手这条路的到杀一个人赚多少钱,苏令意问了个遍。楚尽多数时候不理她,被吵得烦了才挑一两个问题敷衍。
  “那你……”
  楚尽从床上坐起,揉着太阳穴打断她,“你上辈子是哑巴?”
  “……”苏令意无奈道,“好吧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父母是如何看待你走向违法犯罪这条路的?”她翻了个身,手捧在脸上,满怀期待。
  苏令意母亲是小三,在她出生后男人就抛弃了母子二人,温柔的母亲从此性情大变,将被男人抛弃的怨愤转嫁到女儿身上,对她非打即骂。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六岁,母亲割腕自杀,苏令意才算解脱。
  她自己活得不痛快,无聊的时候喜欢给别人找点不痛快,顺便给自己找点乐子。
  楚尽神色暗了暗,沉默了会儿,然后侧身躺下,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苏令意深知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点,却没什么负罪感的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轻轻道了声好梦,闭上眼睛睡去,一夜无话。
  再睁开眼睛时,床上又没了楚尽的身影,整日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道是被气跑了,还是去帮她买小吃了。
  很快,她就没工夫关心楚尽的去处了。
  今日院子中来了个新人,是周砚身边的小厮带进来的。听说是西边的,会做很多西边小吃。
  小厮来禀报时,阿远正拿着一本书,在教苏令意识字,无端得了个专属厨师,阿远愣了愣,不确定的问:“给我的?”
  “是的。”
  元风笑道:“看来是二爷见您用不习惯燮朝的餐食,特意寻来。”
  也有可能是他突然良心发现,愧疚无比做出的补偿,偷听了元风玳双对话的苏令意在心里默默补充到。
  阿远含笑望着元风,积攒下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变得岌岌可危。
  也许,爱不是力量,爱是卑微。它使人丧失辨别价值的能力,不管自己付出了多少,只要对方稍有回应,就会感到满足。
  新来的厨师叫马老六,一米六八的身高,站在灶台前两只脚如木桩一般。额头系一条白色汗巾,发黄发黑,也不知用了多久。脸上闪着油光,皮肤黑得发红,刀疤一样的皱纹深深的刻在他的脸上。
  苏令意本想站在门口偷偷瞧他,才探出头去就立刻被发现了,马老六面无表情,浑浊的眼睛肖似利刃,发出银森森的光。
  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马老六径直朝着她走过去,苏令意吓得不敢动弹。
  约莫间隔一米的地方,马老六停下了,从腰间掏出一块奶白色的片状物体,递给苏令意,“吃吧。”
  苏令意知道自己误会他了,讪讪一笑:“多谢。”
  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脆脆的,嚼了两口便软下来,有一股浓浓的奶腥味,又酸又香。
  马老六坐回灶台前的草凳上,从墙角拿出一个水烟筒,咕嘟咕嘟抽了一口,道:“这是奶干。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不爱吃饭,就爱吃这些小零食。”
  小厨房内光线昏暗,有淡淡的烟雾飘在其中,烟斗闪着点点星火,马老六每吸一口,星火就亮一下,然后渐渐消失。
  他看着凶神恶煞,其实是个好相与的。苏令意人精一样,不一会儿就和他混熟了。
  马老六原本是穿梭于沙漠各国的一个小商贩,倒卖各国的稀奇玩意儿,是以每次行商货不多,倒也还有得赚。
  被问起为何来了汴京,马老六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杀千刀乌戎人!现在谁还敢在沙漠里跑商?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马老六拖家带口来了汴京,原以为小有积蓄的他虽给不了家人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吃饱穿暖还是做得到的,没想到汴京的物价远超他想象,光是一个肉包子就要十五文,在西域,三个烤包子也要不了这个价格!
  认清现实的马老六放弃自己做生意的打算,来到周府成为了一名厨师。
  他身上有一股浓厚的羊膻味儿,苏令意原是受不了的,但院子里好不容易新来个人,还是走南闯北的老商人,苏令意想听他讲故事,也就只能忍着。
 
 
第6章 冲突
  马老六坐在灶台前的草凳上,从怀里掏出块雪白的布,翘着兰花指将它打开。布里包裹枯黄的烟丝,他挑出一些零碎的塞烟斗里,又小心翼翼的把烟丝裹起来,揣进怀里。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开口道:“那年我带燮朝的特产去大宛做买卖,途中遇上商队,十几只骆驼,几十个人,我想着跟着商队总比一个人安全,就跟了上去,走进我才发现不对……”
  马老六停下,又吸了一口烟,苏令意往他那边凑了凑,催促道:“哪里不对?”
  “那些人虽做商人打扮,但动作利索,腰板挺直,说话短促有力,实在不像商人。”
  苏令意忙问:“那他们是什么人?”
  马老六意味深长的说:“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没去问问?”她恨铁不成钢。
  马老六瞪她一眼,“我要是上去问,你今天就看不见我了!”
  “怎么说?”
  “那伙人行事古怪,我不敢上前,拉着我的骆驼走到沙丘背后,悄悄看着他们,想等他们消失了再走,”马老六继续说,“我才躲好,不知从哪里冒出十几个乌戎人,骑着马拿着刀,不知道说了什么,两队人马就拼杀起来,我趴在山丘后面,大气不敢喘,趴得全身都麻木了才敢探出头去。”
  “一个活人都没有,货物也被抢走,只有几具横尸孤零零的躺在沙漠中。”
  “全死了?”
  水烟筒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马大叔抬起头,呼出一口气,“没死全,不过被乌戎人抓走,和死了也差不多。”
  天色渐晚,马老六抽完最后一口烟,站起来理了理衣服,灭了灶台的火,苏令意明白,这是送客的意思。
  马老六的故事没头没尾,不得劲。事发地远在天边,由来结果都不可寻,好在阿远是乌戎人,可能会知道一二。
  苏令意蹦蹦跳跳的去找阿远,阿远敞开窗子,趁着最后的日光,靠在坐榻上看书。
  “慢点儿,小心摔了。”老早就听见苏令意的动静,阿远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说。
  苏令意自个儿倒了杯凉茶,一股脑全喝了,然后和阿远说起刚听来的故事,阿远不笑了,也不看书了,沉默着,望着窗外的灌木发呆。
  “阿远?”苏令意试探的叫了一声。
  阿远这才回过神,摸了摸她的头,问:“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新来的马大叔说的,”苏令意追问,“你说那些被抓走的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阿远拍了拍自己的腿,苏令意把头枕上去,她拿开书,岔开话题:“小意儿知道是谁教我识字的吗?”
  “我知道!是周砚!”
  “真聪明,”阿远的手轻柔划过她的头顶,流连于脖颈,苏令意感觉痒,缩了缩脖子,随后便听阿远接着说,“是在乌戎的时候学的。”
  夕阳完全落下去,大地忽地一下就暗下来,阿远对外招了招手,丫鬟们鱼贯而入,点亮房中的灯,火芯跳动,像在挣扎的小人儿。
  ……
  桌上堆满了苏令意要求的小吃,屋内黑漆漆的,楚尽躺在床上,直到她把蜡烛点上,也没听见楚尽说一句话。
  冰晶皂儿是煮熟后用糖水浸泡的槐豆,名字起的新鲜,吃起来除了甜,没甚滋味。枣箍荷叶饼倒是不错,外观精致好看,尝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荷香……
  吃到好吃的东西,苏令意心情大好,即便楚尽不理她,她也愿意把热脸贴上去,“喂,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人应答。
  苏令意放下手中的食物,走过去拍了拍他,“跟你说话呢!”
  又是一阵沉默。
  “不就是提了一嘴父母,你至于吗?”她百无聊赖的坐上床,双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你若是缺少父爱母爱,大可唤我一声父亲或母亲,我不介意抱抱你。”
  “你!”楚尽嗖的从床上坐起,怒视着苏令意。
  苏令意挑眉,“肯理我啦?”
  “哼!”
  “啧,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那么爱生气?”
  这都怪谁?!楚尽几乎控制不住的要吼出来,因为她,这两天生气的频率比前两年生气的频率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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