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意贴近他,把脸凑到他面前,“笑一笑嘛。”
“……”
她没有办法,趁楚尽不注意,伸手就把他的两边嘴角往上扒拉,然后又在楚尽反应过来前,迅速收回。
“我们呐,并不是因为开心才笑,而是因为笑,才会开心。”
楚尽想骂人的话瞬间卡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揉着脸,半天才说了句:“你……你真的烦死了!”
英俊的脸颊被他揉的红扑扑的,配上这句近乎撒娇的话,更显得滑稽可爱。苏令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你明儿还出去吗?”
楚尽心有余悸,防备道:“有事?”
“嘿嘿嘿,我想要一个陶瓷做的鸟儿,能吹响的那种!还有傀儡、风筝、竹蜻蜓……”楚尽昨日轻而易举答应了她的要求,回来还没问她要银子,苏令意心中又冒出了新的小九九。
她到底有完没完?!
苏令意有一双杏眼,大而圆,眼尾微微上扬,平添一点媚,又不流于俗气。瞳孔是金棕色的,灵动清亮,熹微的晨光好似降落在她眼中。
楚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心道,今日仔细探查,丝毫没查出异常……莫非,昨日只是障眼法?不,不对,今日才是,今日没有指定地点!
可是她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她在周府一月有余,不可能没有任何传递消息的渠道,非要假手于人……
她是故意在引开我?!
想清楚一切的楚尽眯了眯眼,假装不情愿的警告道:“最后一次!”
苏令意都快感动哭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人,对她的无理要求有求必应,亲妈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隔着衣袖抓住楚尽的手腕,苏令意说出了穿越后第一句百分百真心实意的话:“你对我真好!”
楚尽哽住,耳尖通红,神色不自然的说:“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
“闭嘴!”
第二天一早,苏令意依旧从只剩一个人的房间走出来,她惊奇的发现,院子里的茉莉开花了。往常是绝不在意这些琐事的,没有手机、网络占用碎片时间,人倏的一下闲下来,也就开始另寻些乐趣。
花匠新种的不知名的小花已经爬满花墙,淡粉色的花苞鼓鼓的,花尖略微散开。苏令意去摘了一朵,在手中把玩一番,又随意扔在地上。
过路的人没注意,一脚踩上去,花瓣紧贴着地面,另有一种美感。
今日的风与昨日的风一样,轻柔和煦,若是没有那两个不速之客来访,今日本该向前几日一般,风平浪静中的无聊。
午时刚过,乔若烟与周晴如就浩浩荡荡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往这边来。乔若烟是周砚新娶的小妾,周晴如是周砚的庶出妹妹。
到底是个会来事儿的,一看见阿远就说什么二爷早就让她来找姐姐说说话,说什么担心姐姐的身子不敢多来叨扰……
寒暄了半日,又让丫鬟婆子把礼物端上来,又是好一阵说话。
苏令意听得头疼,趁众人不注意,一溜烟跑了出去。在花坛中随意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上,坐在台阶上看天上的云飘来飘去。
“让开,我要过去!”
台阶宽数十尺,又不是大象屁股,哪就挡着她的路,需要让开了?苏令意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
“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令意往后瞥了一眼,知道是周家三小姐周晴如。可知道又能如何?她冷笑一声,稳坐如山。
周晴如的生母原是一青楼女子,贯会招周老爷疼爱,周老夫人恨极了她,待周老爷一死,就立马处置了她。虽留了周晴如一条命,但可想而知她在周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要是个丫鬟,过的不好也就算了,偏偏又高低算个小姐。她疑心下人编排她看不起她,多瞧了她一眼,都觉得是在嘲笑她。是以在面对下人时,总是拿出十分的气势,趾高气扬,像个女王,用打骂下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苏令意早就听说过她的恶名,并不害怕。
通过攻击地位低下的人来展示权威,只会更加的渺小。真正可怕的人,往往不是那些外表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人。
在周府当差,大家心里都瞧不起三小姐,但从未有人敢正面和她对上过。因为他们都清楚,主子们看不上三小姐,却绝不会容忍任何一个下人明面上爬到三小姐头上去。
周晴如气得像个着火的茄子,囔囔着来人来人。嫌人来的不够快,亲自抬脚狠狠朝苏令意踢去。
苏令意仿佛背上长了眼睛似的,一个闪身让开,啪嗒一声,周晴如从台阶上摔下去,摔了个狗抢屎。
赶来的丫鬟婆子都傻了眼,周晴如趴在地上,哇的哭出来,声音穿透力极强,一瞬间,整个周府都充满了她的鬼哭狼嚎。
“怎么回事?”
正堂中的人涌了出来。
第7章 疑惑
很多事情讲究谁先开口谁占理,周晴如深谙这个道理,一看见能做主的人出来了,就嚎着要让乔若烟帮她做主。捧高踩低惯了,自是看不上阿远这个透明人的,况且,乔若烟还没进门,周晴如就与她交好了,自以为同为庶出,比旁人要亲近些。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却还有本事将事情原委改了个天翻地覆,断断续续的说出来。
乔若烟不停的安慰她,又拿出手帕替她擦眼泪。
周晴如的丫鬟明明是听见声响才出来的,现在却像个目击证人,变本加厉的在一旁拱火。
刹那间,一向平静的小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苏令意这个罪魁祸首却像个局外人一般,被挤出人群中心,站在角落兴致昂扬的看着她们表演。
等对方将该抹黑的抹黑了,该颠倒的颠倒了,再找不出一句话来添油加醋,院子中静了下来,只有一阵抽泣声,仿佛即将断气的病人,还在一声接一声的挣扎着。
苏令意看见乔若烟嫌弃的将怀里的周晴如往外推了推,害怕她将鼻涕眼泪抹在自己桃粉色的罩衫上,接着转身,一脸难为情的看向阿远,道:“姐姐,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抽噎声瞬间小了下去,全院子的人都在等待阿远做决定。
苏令意好整以暇,乖巧的听候发落。
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打断腿或打断手扔出府去,苏令意比任何人都期待听到自己的下场。
在场地位最高的人是阿远,但她不过是个空架子。三小姐虽不受宠,但今儿个她是和乔若烟一道来的,当算在乔若烟的头上。若这件事处理的不能让乔若烟满意,她定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再传到周砚、周老夫人的耳朵里,阿远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那么,阿远将会怎么做呢?
来吧,来吧,放弃我吧,撕下你伪善的面孔,将我赶出府去。苏令意看着阿远,眼中尽是期待。
相较生活在蜜糖般的美好中,她更喜欢撕开现实虚假面纱的那一瞬,丑陋与尖刺在顷刻间暴露,流淌的血液会提醒她,现实就是这样,它不值得你去爱去付出。
这种时刻总是令她兴奋。
“真如她们所说?”阿远问。
苏令意还没来及说话,周晴如的丫鬟就道:“二夫人问她作甚?难道我们小姐还会骗您不成?”
玳双斜睨她一眼:“放肆!夫人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苏令意仿佛被这阵势吓到,带着哭腔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没有碰她……”
阿远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别着急,慢慢说。”
“三……三小姐不知怎么,突然向我踢来,”苏令意道,“我……下意识一躲,三小姐就……就……”
“就怎么样?”
“就摔出去了!”苏令意说完,几乎要哭出来。
周晴如怒不可恕,指着苏令意鼻子:“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把我推出去的!”
苏令意不敢说话了,躲在阿远身后。
周晴如沉不住气,跺着脚就要来打苏令意,她还没走过来,就被阿远派去的人抓住。
这是苏令意第一次见阿远生气,她收了温柔的笑,眉眼一瞬变得凌厉起来,看得人背后发凉。
“三小姐脑子摔糊涂了,送她回去休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否定了周晴如所说的一切,现在被送回去,这件事恐怕就要被不了了之了。
“姐姐……”
乔若烟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阿远一个眼神治住,“我乏了,都回去吧。”
周晴如挣扎着被拖走,惨叫声响彻云霄。乔若烟就是再想发作也没了由头,带着人匆匆离开。
一场闹剧不痛不痒的平息。
玳双去送客,元风与念云安慰着抽抽噎噎的苏令意。
“平常瞧着机灵的不行,没想到也是个怕事儿的,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元风笑道。
念云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说:“她们今日,没安好心。”
玳双赶巧回来,顺着接话:“谁说不是呢?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二爷送了个厨子以后来,还假惺惺带什么礼物,跟谁看不出她在示威似的!”
众人说笑着进入屋内,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剧情没有按照预想中的发展,苏令意掩下心中的错愕,还得把没演完的戏继续演下去。她伏倒在阿远的膝上,阿远拍着她的背。
阿远让她别怕,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她会保护她,让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长大。
苏令意眨巴眨巴大眼睛,泪珠挂在乌青的睫毛上,她懵懵的问,阿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阿远捏了捏她的脸,和元风对视一眼,笑了。
元风说阿远刚来的时候也和她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对什么抱有天然的兴趣,闯了好些祸,每日都要被老夫人罚上一次。
苏令意也不哭了,拉着阿远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找不出一点天真活泼的影子。
阿远替她擦了脸上那滴将落未落的眼泪,笑着说,谁还没当过小孩子?又说自己在乌戎也是个丫鬟,公主人好,从不苛责她,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想着她。
后来来了燮朝,就没有人宠着她了。
她将苏令意抱在怀里,为她理了理鬓发,笑着说:“小意儿要好好长大。”
苏令意将下巴放在阿远肩上,头一次感到心底酸酸涩涩的。
她这一天兴致都不高,众人只当她被吓坏了,让她早些回房休息。苏令意没有推拒,沉默的走回房间。
楚尽也在,还有那些苏令意要求的小玩意儿。
这当然不是他自己去买的,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他将采买的事交给别人,自己则好好的守在苏令意身边,观察她的动向,结果一无所获。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苏令意看着他半响,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然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说,阿远为什么不责骂我?”
“为什么这么想?”
“我只是一个小丫鬟,非亲非故的,她犯不着为我得罪那两个人。”
“……”楚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疑问,却想起另一桩事,“我倒是想问问你,周三小姐污蔑你时,你为何不辩解?”
她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和她站在一边。苏令意沉默着,没有回答。
“也许,你可以试着去相信别人。”
苏令意疑惑道:“杀手也会相信别人?”
“……”这该死的身份。
苏令意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心情好了些,瞥见那堆被冷落多时的玩意儿,拿起一个布偶,感叹道:“你真好,再这样下去,我都舍不得你走了。”
“你……你又胡说什么!?”
“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还没有相好的姑娘?”
楚尽怒道:“没有!”
“那以后我当你的相好吧,”苏令意大大咧咧的躺在床上,“你带我一起浪迹天涯。听说临月城是西域最繁华的城市,有很多漂亮的异族舞姬。抚州也不错,那儿有天底下最好的绣娘,得让她帮我做件衣服。还有青州,春水碧天,画船听雨……我都想去看看。”
楚尽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反驳她。他感到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欺骗她,即便她有些古怪之处,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再过两日,确定她没有异常,他就要离开,对周府的长期监视,也要告一段落了。
月亮爬上柳梢,窗户没关好,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几缕淡云飘在月亮周围,晚风不知因何而起,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的响。
他抱剑倚在门框上,床上的人放心睡去。
苏令意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雪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周府。府中没有任何人,苏令意被困在其中,怎么跑也跑不出来,她大声呼救,叫阿远,叫元风,叫玳双……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她。忽然下起雪,雪落在她手上,变成一点红,然后慢慢化开,化成一滴血珠。
她看着那滴血,铺天盖地的红朝她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醒醒!醒醒!”
苏令意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着急的脸,她神色恍惚的躺了一会儿,才道:“我没事了。”
侧身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像一座小小的山丘。
楚尽顿了顿,提醒她:“天亮了。”
苏令意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楚尽本来想说,如果她一直不起来,外面的人必然要进来叫她,可看见她的样子,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脚尖点地,轻而易举的上了房梁,从下面瞧去,瞧不出任何异常。
苏令意这一躺,就躺到了巳时,因着昨日的事,一时也没人来打扰她。太阳升到正空,玳双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推开门,本想冲苏令意施展“狮吼功”,却被五斗柜上堆成山的衣服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