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守卫赶紧以头抵地,“小的刚刚不知道殿下是端王殿下,刚刚言辞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那个妇人原本半蹲在地上,看到那个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少年郎君,居然是身份这般煊赫,怀中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低声安慰。也在心中暗暗希冀,这个少年郎君,说不定当真能够救救他们。
谢妧对于这个差点儿害的谢策性情大变,甚至还让他差点儿命丧梧州的稚童,自然是说不上什么好感。
大概也确实是因为一腔热忱被这么辜负,所以谢策才自此以后自暴自弃,变成了那副模样。
只是转念一想,这个稚童也是实在是可怜。幼年丧父,然后母亲因为风寒被强制拉入城隍庙之中,最后染上瘟疫而死。
大概也是因为想要去城隍庙之中去寻找母亲,才也被染上了瘟疫。
她这么想着,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突然被人给握住了。谢妧头上还带着帷帽,但是顺着往下看去,就能看到那束着袖子的手,手指瘦削,大概是想着安抚她,就这么抵在自己的手腕上。
手指轻微抚过她的手腕中心,带着一点温柔的意思。
是景佑陵。
他左手执剑,另一只手好像是在担心谢妧看到现在的景象会担忧,所以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握着她的手腕。
谢允也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令牌排开,然后沉声对唐琸说道:“我以圣上第三子,梧州赈灾,位同父皇亲临的身份,请求唐大人前去召医者前来。从今日起,梧州每个有户籍在身的大夫,都需得前来城隍庙逐一排查,将瘟疫患者和其他病患区分,分别安置。”
唐琸还有些犹豫,就想到刚刚谢策都丝毫不避讳地扶着那个稚童,便也明白了谢妧刚刚说的先礼后兵。
恐怕端王殿下这么一行人进来梧州城,也是有这么一个原因。
就连这么几位身份在陇邺都是拎出来要颤一颤的人物,他们都进入城中和梧州共进退,城中的大夫又怎么可以就这么对城中的境况视若无睹?
唐琸突然有些热泪,他已经年过不惑,这样的年纪能坐上梧州州牧的位置,其实已经相当的不容易,所有人都和他说前途无量,艳羡他的仕途平步青云。
可是这段时间梧州的变故,先是洪涝倒也罢了,自从出了瘟疫,周围那些从前的故交,基本上都因为不肯私开城门和他反目成仇。
他原本是想让端王殿下这么一群人前往最近的城池,只需要带过来的赈灾粮就已经是足够。自己和梧州共进退,他根本就没有指望过他们会进城。
却没想到,根本就没有人想要放弃梧州城,就算是那些离他们那么遥远的,陇邺的贵人。
原来,想要放弃梧州城的人,从来都只是他们自己。
有了谢允这么一番话在前,有些看出来势头不对的大夫,自然是头上带了一层厚厚的帷帽,然后火急火燎地从宅邸之中赶出来。
这梧州城,好像当真不是……无药可救。
有些大夫自然是心中门清,就连陇邺来的贵人都铁了心要来救梧州城,自己就算是再怎么告病不出,就算是日后真的有出了城的机会,也难保不会秋后算账。
唐琸不会强迫,但不代表,那些前来梧州的贵人,不会以命相逼。更何况自己的家中还有妻儿老母。
对上这样的贵人,必然要识时务者为俊杰。
齐盂就是这么想的大夫的其中一个,他沉默不语将问诊需要的物件收在一个匣子当中,然后吩咐了自己的夫人将一个小院收拾出来,自己以后就只住上那个小院——
就这么随着唐琸吩咐过来的守卫前往青龙大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啵一口追更的宝贝就跑!
隔壁的《薄情种》我应该会全文存稿~非常想写的一个故事,谢谢大家支持啦
第45章 · ✐
梧州对于陇邺来说, 自然说得上是小城,但是梧州毕竟是周围这么大的地界之中最大的城池,所以城中原本最为繁华的青龙大道其实也算得上是宽敞。
齐盂将自己的脸用帷帽遮得严严实实, 手上提着一个竹篾制成的匣子, 被城中守卫催得急,所以走到青龙大道的时候只不过盏茶功夫, 略微急喘了两声。
透过那有些透光的帷帽, 齐盂垂眼就看到了现在的梧州城内的场景。
自从七日前传出瘟疫的消息的时候,齐盂就没有再出来过,之前唐琸还安排了不少人想将街道好好清理一番,但是因为瘟疫,直到现在街上的淤泥甚至都还没有清理干净,这几日被风一吹,就结了块一般簌簌地往下掉落。
齐盂赶到青龙大街的时候,才发现这几日外面空空荡荡的大街之上,现在也突然多出来了几分热闹的意思。齐盂自然是知道唐琸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身穿绛红色官服, 看上去有些衣衫褴褛的, 应当就是州牧唐大人。
至于那些穿着看上去相当不凡的少年郎君, 以及只看身段就是一位容貌出挑的姑娘,应当就是从陇邺来的赈灾大臣的队伍了。
还有几个其他的梧州医者,现在正在半蹲在地上为一个妇人诊脉。
一个年纪稍长的医者手指搭在妇人的手腕上, 略微按了一下, 大概停了片刻,然后才躬身朝着唐琸道:“回禀大人, 这个夫人患的确实只是风寒,而并非是瘟疫。”
妇人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感激涕零地朝着谢策跪地道:“民妇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日后必会万福长安!”
毕竟若不是谢策刚刚出手拦住那两个侍卫,现在的这个妇人,必然是会被拉到城隍庙之中,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妇人,一旦去了城隍庙之中,哪里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所以这个妇人现在满含热泪,满满都是对谢策的感激。
稚童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大概是因为年幼丧父,所以知事也要比同龄的孩子略微早些,听到医者的这样一番话,原本一直紧绷着的嘴角才终于牵动了一下。
先是用手指攥了一下自己娘亲的手,然后才从地上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这位稚童因为常年吃食不好,所以面色有些泛黄,看上去就知道家境应当不会太好。不过也是,这个世道对于孤儿寡母的,自然是更加苛刻些,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在后来孤注一掷地想要拉着谢策一起去死。
谢东流虽然是一位仁君,但是毕竟不可能做到方方面面,看到这个稚童现在的这副模样,谢妧也实在是觉得有些不忍来。
但是现在这个稚童却一步一步地坚定朝着谢策走过来。只看到他虽然面色不好,但是眼睛现在却是分外明亮,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
他勾出一只小指,竖在了谢策的面前。
“听州牧大人说,您是殿下。”稚童只到谢策的腰部,“我只知道殿下一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物,娘亲以前和我说,如果要报答别人的话,给别人的回报,一定是要很珍贵的东西。所以我现在没有办法可以报答你。”
他将自己的手晃动了一下,“但是等我长大,迟早有一天,我就可以报答殿下您的救命之恩。”
谢策没有经历过现在这样的状况,有些呆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面容坚定的幼儿,然后挠了挠一下自己的脑袋,只能把目光递到了谢妧那边去。
然后就看到向来端方冷淡的景大将军,大概是因为担心长姐看到这幅景象会担忧,手握住了长姐的手腕。
谢策将目光转了回来,也没应承那个幼童的拉钩,只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头上的灰尘掸掉了一些。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你若是当真想要报答我的话,那希望我以后能在陇邺看到你,到时候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当上一个大官,带着你的娘亲也好好享享福,给她挣个诰命夫人。”
虽然现在的谢策头戴帷帽,但是谢妧还是觉得,说出现在这样一番话的谢策,必然会是脸上带着笑的,然后唇畔的边缘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就像是她无数次看到过的那样。
她的阿策,现在,始终,都还是那个让她觉得明媚的少年郎。
城中的情况他们已经了解大半,况且他们一行人已经舟车劳顿了月余,所以唐琸将城中情况在路途之中好好给他们讲解分析了一会儿,然后就准备将他们一行人带至州牧府上。
梧州城并不算大,所以大概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唐琸的府上。
唐琸的府邸说不上是大,也许是因为后宅清净的缘故,所以装点看上去很是有些冷淡,就像是寻常的官家宅邸一般,只是和陇邺不一样的是,这个府邸的装点之中,还带着一些梧州特有的风味。
陇邺庭院之中很少栽种合欢和芭蕉,但是唐琸的宅邸之中,常常推开漏窗就可以看到齐人高的芭蕉,满目的生机。
虽然墙角之处还能看到泥泞冲刷过的痕迹,但是想必在没有经历洪涝灾害的时候,这个宅子也是一个让人住得相当舒服的私人院落,墙边的那株巨大的芭蕉树就种在天井之中,只要推开漏窗就可以得见,一片生机葱茏的绿意。
只是往来,却也是一个人都看不到。
现在的非常时期,唐琸连自己的夫人都是很少见面,所以他们这么迎面走来,遇到的人才那么稀少,就算是当真是遇到了,也只是站在原地朝着他们福了福身,就去做别的事情了。
唐琸走到为他们安排的屋子处,恭声解释道:“现在这个时候,为了几位大人和殿下的安危着想,就不安排仆役伺候了,还望几位大人和殿下先行将就一下。”
先前也是因为没想到端王殿下当真会进城,所以唐琸府中根本就没有做好了准备,还是刚刚仓促之间,叫人收拾出来的几间屋子。好在唐琸宅邸清净,空下来的屋子并不算是少,但也只是堪堪够他们一行人落脚。
只是其他的人倒是好安排,在看到景大将军和这个姑娘的时候,唐琸却是犯了难。虽然看景大将军和这个姑娘之间关系不是那么简单,但是他也是知道的……景佑陵家中有妻室,还是惠禾长公主。
而长公主殿下,又怎么会跟着大将军来到梧州?
现在将军和这位姑娘关系还未明,所以唐琸自然是不好擅做安排。
唐琸原本是想着私下之中去问景佑陵该如何安排,但是却没想到,景佑陵大概是看出来唐琸的为难,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有劳大人安顿,为我和……这位姑娘,”景佑陵的手指在谢妧的手腕之上顿了一下,唐琸瞬间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安排一间屋子就可。”
唐琸一时之间有些诧异,然后也顾不得别人的反应,忙不迭地点头诶了一声。
就连惠禾长公主的亲弟都没有说过什么话,他自然也是不会出口说些什么。
这一路跋山涉水,再加上经历刚刚梧州的这些混乱的情况,唐琸猜想他们必然也是身心俱疲,所以只吩咐了待会让仆役将餐食放在了他们屋子的外面,就告退了。
唐琸为景佑陵挑选的这间屋子装点很是清雅,用了不少墨竹作为装饰,甚至花瓶之中还插了几朵疏朗的花,显出来几分寂寥来。大概是因为收拾得匆匆,除此以外,几乎就没有再多的装饰了。
但是从这间客房的规格也能看出来,这定然是平日里用来招待身份不凡的重要客人的。
谢妧一进屋子就将自己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搁在了桌子上,双眼只匆匆掠过了一下周遭的环境,也没过多在意,脑海之中思绪万端,然后她就这么看着景佑陵。
从最开始在梧州城外看到唐琸的时候,谢妧就一直在想着一件事情,就是寻常人遇到瘟疫这件事情,就算是景佑陵这样曾经在朔北待过几年的人,也必然不会无动于衷。
而当时听到梧州瘟疫的时候,景佑陵的神情,却镇定得让谢妧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景佑陵,是不是也是如她所想的一样,也知道了后世的事情。
这样的怀疑一旦产生,谢妧就一直在推测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如果景佑陵是记得的,那他和前世反常的举动,还有他请命前来梧州,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她原本想着的是会不会有可能是谢允知道了后世的一切,但是仔细想来——
这桩桩件件的和前世不一样的地方,分明都和景佑陵有关。
她从之前就有猜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因为觉得如果他记得,必然不会娶了自己,但是现在观察到的这一切,却又让她不得不再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至少,在梧州的这件事上,景佑陵和谢允这两个人,必然会有其中一个人知道前世的始末。
但是如果是这样,那又更加说不通,谢允前世是被谢策杀死,他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帮助谢策,可是若是景佑陵也记得前世的一切,那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又更加让谢妧捉摸不透。
景佑陵的手指现在还轻握在她的手腕上,谢妧抬手将他的手挣脱。
“景大将军对于梧州的事情,”谢妧抬眼看着他,“好像也没有多么震惊。到底是因为景大将军因为见多识广——”
“还是因为大将军,未卜先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像是腊八,祝大家腊八快乐~
第46章 · ✐
景佑陵的手指还垂在身侧, 他听到谢妧问的话,神色丝毫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动了一下眼睫。
“洪涝过后因为鼠蠡尸体遍地, 蚊蝇剧增, 产生瘟疫的这种情况,在史书典籍之中并算不上是少见。”景佑陵将自己的剑搁置在小几之上, “殿下若当真要说是未卜先知, 也并不是不可以。”
“《国史》里面就曾经讲到过这一章,有一个边隅小城就曾经因为大水淹城,在此以后突发瘟疫。现在时处伏夏,腐肉变质的速度自然也比冬日要更快一些,所以我在出行之前就曾经有过这方面的顾虑。”
谢妧以前和景佑陵一起前去上书房的时候,确实有讲过关于《国史》的内容,关于《国史》的内容,一向都是章良弼来给他们讲的,谢妧当年都一向听得囫囵, 自然也是不记得了。
她也是在这个时候, 想起来, 在景佑陵书房之中, 掉出来自己笔迹的纸条的那本史书。
那本史书红底黑字,谢妧也分明记得,那封页之上明明白白的两个字。
——就是《国史》。
景佑陵刚刚讲的事情, 确实可以自洽, 谢妧现在也仅仅只是有一点怀疑的念头,倒是也没有再追究。反倒是刚刚提到的国史, 谢妧倒是突然想问问他。
当年,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胡言乱语写的纸条, 放到那本国史里面。
谢妧用手撑着下颔,“那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就是我曾经在景大将军的书房之中看到过那本《国史》,说来也巧,那本古书里面,恰好就掉出来了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