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姜铭双手握拳,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击穿,这两支毒箭原本该挨在他身上,那是他违反军令的代价,是他自己罪有应得,愿得惩处,可偏偏陈敛为他挡下,替他受难。
这时,李虎忽的扑上前去,冲动地一把抱住王绾的大腿,开口切切恳求,“先生请一定救活将军,李虎给先生磕头了!先生!”
李虎脾性如此,向来爱憎分明,快意恩仇,也正因如此,他对把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姜家无比敬崇,对侯爷及世子更是马首是瞻,故而此前因看不过陛下对姜家的打压,才将心头怨气暗发在陈敛身上。
可最后却是陈敛以德报怨,不仅百里飞驰来援,解世子遇险危难,甚至还以身挡箭,落得生死不明的境遇,如上这些,叫李虎怎么能不倍感惭愧,继续心安理得?
王绾吹胡摆袖,“现在别说求我,就是求各路神仙也没用,堂堂一军主帅重伤,我僅朝御蛮多年,何时吃过这样大的亏!”
王绾一把年纪在军中颇为声望,脾气臭更是出了名的,换做寻常军医,可不敢用这般语气说话,只有他有恃无恐,因着年轻时便跟着侯爷一路征战,在这些小辈面前也能拿拿长者的款,更何况,他这几句话说得实在,更是狠狠扎进在场众人的心窝子里。
好在,陈敛熬到半夜终于咳出一口黑血,人算脱了危险,清醒过来。
睁开眼后,陈敛欲起身动作,可心头和肩膀上的伤口拉扯得生疼,他无奈只好作罢重新躺了回去,只是才一会功夫,额头处的冷汗便又冒出密密一层,他向来能挨痛,可两处伤口同时发作,到底叫他力不从心。
接着,陈敛垂眼,扯开衣襟看了下自己的伤势,神色忽的复杂一笑。
“将军醒了?”
杨劲今日负责留在内帐守夜,他现在是陈敛手下的一个小小队率,昨日更是亲眼见证了战场的凶恶,他目睹陈敛被刺,当时就差一步,他就能挡下其中一箭。
陈敛闻声看过去,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瓷杯,杨劲立刻会意,端来一杯水紧忙送过去。
“姜铭将军和李虎副将在外面守了很久,方才刚回去,李副将更是在帐外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说是要负荆请罪。”
闻言,陈敛嘴角轻勾,神色别有意味,“负荆请罪?”
“没错。”杨劲将水壶放了回去,折回来后愤愤不平地小声说道,“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交虎符,不给兵权,不就是对将军设防嘛,尤其那李副将还总是言语不敬,若不是将军拦着,我早就同赵寻校尉一起,暗中去把李副将教训一顿。”
“他们待将军如此,将军何故还要以身犯险,实在不值!不过那群人现在应该是知道了,他们的阴谋论简直就是笑话,将军你别无私心,一心是为僅朝奉献。”
陈敛被人夸的如此高风亮节,笑得飒然,他带着病容,脸色明显的苍白,可眼眸中却含着力量,明亮而有神。
他眉头一挑,好似随口一问,“谁说我没私心?”
“什么?”杨劲不明所以地望过去,没懂陈敛的意味。
可陈敛却不再多言,还瞬间把方才的神采奕奕掩下,重新面显病容,杨劲在一旁看得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陈敛伤情复发,于是忍不住关切。
“将军脸色怎忽的变差了许多,是毒性又从伤口处蔓延了不成,我这就去寻军医来。”
“慢着。”陈敛叫停,转而吩咐道,“去通知姜铭,说我醒了。”
杨劲人生第一次入军营,哪里懂得其中这么多弯弯绕绕,他按着吩咐,大声叫嚷得全营的人都知晓陈敛转醒。
各个营帐渐起烛火光亮,尤其姜铭,闻声更是只穿着件内衫,连外套还来不及穿好,便急匆匆赶至,其他人也同样紧随其后。
可入帐后,杨劲却瞬间有点凌乱。
陈敛的状态与方才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此刻,他正闭着眸虚弱地躺在床上,面上几乎不见一点血色,别人叫他,他也只是没力气地轻轻回一声。
见陈敛这副病重之态,姜铭神色愈发懊恼,当下凑近过去连声抱歉,言明自己甘愿领罚,虎符也会立刻上交。
陈敛却只宽言说理解,只是,他越是这副以全局为重的模样,越是加重了姜铭等人的心理负担和愧疚心。
“敛兄深明大义,是我一时目短,险些酿就大错,姜铭这一命是敛兄给的,日后有任何差遣,我定会为了这份恩情,万死不辞!”
杨劲在一旁目睹所有,眼神从先前的困惑逐渐转为惊叹。
他知道陈敛本不是良善宽容之人,如今竟一反常态如此平易近人,实在奇怪,可转眼见到众人毕恭毕敬的反应,杨劲这才忽的反应过来。
陈敛此举并非无意,他是要利用此次伤情,借此机会将所有人的歉疚心发挥到至极,以达自身目的。
可杨劲琢磨不透他费尽心机,又险些将命搭上的目的是什么,虎符亦或兵权?他觉得都不是。
终于,一切困惑思疑终于在一月后有了答案。
陈敛伤愈迅速,半月几乎可以行动自如,一个月后便手持虎符,挥领十万将官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势,发兵北蛮南部军事要塞,龄昌。
先前边军拿下沛封,剑头直指其后的禹州,可是由于陈敛的伤情,只能将推兵北上的进程暂缓,不过他们意图始终明显,姜铭亲自率着五万人马,驻军在前,队伍气势恢宏,明显是在等待机会,意欲一口吞下禹州。
于是,蛮人见状迅速警惕备战,当即暗中从龄昌分出一半队伍,支援禹州,而他们主军刚走,陈敛所带铁蹄便从正面而来。
同样的计谋,陈敛这次玩得更加精明。禹州之外,姜铭所带的人马不过只是幌子,而真正的精锐之师早已待战于昌龄,等蛮人反应过来早已为时已晚。
陈敛挥剑除夷,带兵将英勇破阵,血染沙场死不休,铁骑恢恢,刀戟相持,一番风云变幻,昌龄易主。
昌龄对于北蛮而言,绝非一座普通城池,它是战略要塞,自古以来都是北蛮南部的军事力量代表,如今此城被陈敛率部一举拿下,振扬了僅朝的军威,更重要的事,经过此次吃败,北蛮恐怕十年之内再无力与僅朝相抗,这一仗,为边境万民谋来了久违的长久安定。
率部回返赤城的路上,老百姓们齐聚街道两侧,大声呼喊着陈将军的名字,可见民心所向。
这番场景经久未有,尚申垂目扫过,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当年,侯爷也曾受过边民的如此爱戴。
只是可惜,时过境迁,姜家军终究要落入外姓手里,尚申心中长叹。
御蛮大捷,摧毁昌龄的消息很快传回京都,战报通传,瞬间引来朝堂震撼。
北蛮与僅朝历代不睦,边境常年摩擦不断,对彼此更是知之甚深,所以,僅朝满朝文武岂会不知昌龄重城对于蛮军的重要战略意义。
陈敛新将上任,立得此等战功,实令众人唏嘘。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喜不自胜。攘乱安内,陈敛仅凭一人之力便为他解决了两个迫在眉睫的难题,他当廷封陈敛为北倾王,于是,陈敛成了僅朝百年内,第一位靠赫赫战功为自己拼来殊荣的异姓王。
此举,更是无异于在对外宣告,陈敛接下虎符,成了姜家军新任主帅。
同时也意味着,毅安侯府对边军近二十年的垄断掌控,马上就要彻底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敛哥哥事业搞完了!
◎最新评论:
【私心可不就是娆儿吗,提前在大舅子面前卖个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怨种皇帝可能还在想自己架空了毅安候府,殊不知自己认为的“大功臣”还想着进毅安候府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卡】
【哦吼。求赐婚了吗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事业搞完,爱情好开始了哈哈哈哈哈
敛哥还是很有心机的哦,让大舅哥对他有愧疚感,啧啧啧啧,不愧是他码字没动力?来瓶营养液!写文没灵感?来瓶营养液!营养液——对作者大大最深沉的爱~】
【出现了最大怨种,皇帝】
【那可以搞爱情啦】
-完-
第102章
◎所求赏赐◎
皇帝圣旨很快传至赤城,兵将同赏,隆恩浩荡。
赤城城下齐整列着数万将士,他们手举枪戟,对着城墙之上威然而立的男人,振臂高呼北顷王。
御蛮战事大捷,兵将们的愉悦自是不言而喻。两国交战多年,边军将士除去心中国恨,恐怕还负重家仇,他们的父兄子弟,曾几何时也惨遭杀戮,成了蛮人的刀下亡魂,如今,国安仇报,他们终于能卸下心中重担,荣归故里。
而这一切,靠得全是主帅陈敛征战沙场的果决智慧,令众人由衷叹服。
只是,权力更迭,难免有少数人不忍唏嘘,尚申就是其中一个。
庆功宴上,尚申怀有心事地喝醉了酒,之后端起酒杯晃着身子,没忍住再次找上姜铭,“世子,先前为全心防御北蛮,你不许我们再拿姜家说事,如今打了胜仗,有些话心里话是否现在能容老臣说了?”
姜铭皱了眉,趁机将尚申拉倒角落,意欲劝阻,“今日是庆功宴,老将军你……”
“世子!”尚申用力握紧姜铭的胳膊,苍老的脸上满满情绪,他长叹道,“僅朝百年以来,头一回封赐了异姓王,姜家军更是直接易名为骋北军,陛下心里什么意图岂非明朗,封王赐地,架空姜姓,姜家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这般拱手让与外姓人,兄弟们都为侯爷感到不忿啊!”
尚申言辞切切,几乎热泪盈眶。
他不是针对陈敛,只是眼睁睁看着坐于主帅位置上的那人,与侯府毫无牵连,心中憋闷便搅得他不得安宁,除了他,全营将兵不知有多少人心底有此芥蒂。
姜铭全程面容黑沉,听完这一席话,心中当然不是滋味,可他心服陈敛,不管是将领能力还是处事品行,陈敛都有统帅风范,甚至姜铭不得不承认,自己与之相比,都难以望其项背。
“大势所趋,老将军莫要继续纠结!”姜铭只留下这么一句,转身要走。
尚申却把人阻下,“宣旨的太监传陛下口谕,只命你率部回京复命,留北顷王继续驻守赤城,还说北顷王劳苦功高可讨任何赏赐,若他真的向陛下讨要全部实权,我们便穷途末路,再无一点回旋余地!”
现下,三十万边军,陈敛可调动二十万,而其余都是姜姓旁系,与侯府牵连甚深,他们目前都还在姜铭的掌握之中。
姜铭凝重说道,“陈将军……北顷王他不是贪心之人。”
尚申追问,“那陛下呢?”
闻言,姜铭顿然陷入沉默,这覆收权力的大好机会,陛下岂能轻易放过。
……
庆功宴散去。
姜铭听从尚申之言,犹豫半响,最终还是决定寻去陈敛帐中,亲自探一探口风。
见他出现,陈敛好似并不意外。
姜铭并不打算绕许多弯子,于是上前坐于陈敛对面,直接开门见山道,“陛下命我带人回京复命,北顷王欲向殿下亲口讨要的赏赐,不如告知于我,待我回京自会亲自呈于殿前。”
陈敛轻笑一声,“将军神色何故如此凝重?”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姜家军现下虽然易名为骋北军,大部分兵权也尽归于你手,但它到底是家父的毕生心血,我姜姓人留下一支自己的亲系也算情理之中,可若这一脉都不能留,不仅是我姜家人,还有期年追随于父亲的将官恐怕也会心寒,如此,便是我的赤诚之言。”
姜铭道出此行目的,心中跟着紧绷住一口气,他不确定陈敛的立场,不知道侯府在他心中是不是无足轻重,可这是唯一直达天听的法子,新贵宠臣,他在陛下面前总归是有些话语权的。
他苦等陈敛的反应,可对方明显的波澜不惊叫他实在难安。
半响,终于听他开了口。
“铭兄又怎知,陈某想讨的赏赐关乎兵权?”他语气淡淡,声音却平稳而有力。
陈敛表现平易,如今还与姜铭称兄道弟,可姜铭现下却不敢僭越,嘴上唤的是尊称。
听闻陈敛所言,姜铭理所应当地回答道,“不为兵权还会因为什么?北顷王此次前线御蛮,身先士卒,扬血沙场,这几个月你有多拼命,全军将士都有目共睹,先不说攻打昌龄你三天三夜未合过眼,就是那两支毒箭也差点叫你陨了命,付出这么多代价,不就是为了加官进爵,扬名立万?”
“权利,威望,我对那些都不感兴趣。”陈敛语气过于轻松,仿佛姜铭口中所说铠甲浸血之人与他毫无相关。
他只是看着姜铭的眼睛,接着小心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轻放在桌面而后推至姜铭眼前,动作极其轻柔就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视之物。
接着,他一字一顿开口,“这便是我想要的,赏赐。”
他抬手点了点那香囊,这次开口,神色明显带上了几分温度。
姜铭一时没参透陈敛的意思,当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未得陈敛口头应允,心中重石仍危然高挂,他谨慎问道,“这是何意?”
陈敛却问,“此物,铭兄可是眼熟?”
姜铭被陈敛再次提醒,这才又将目光放在那粉红香囊上,此物针线细致却是过于女气,放在两个男人之间实在有些违和,只是姜铭细看过后,确实觉得此物似曾相识。
每年侯府花园内的白兰花临秋盛绽时,家中姊妹便会采来晒干制成香囊,寓意安康,他每年大致能收了二三个,然后选择其一佩戴,不过今年他将姊妹送的全都收纳起来,贴身佩戴的是葛如烟为他学了一月,勉强图样成型的那个,可现下看着陈敛这物,他越看越觉得与自己所收相似,可又想香囊或许都是如此,相似可能不过寻常。
于是,琢磨半响,姜铭犹犹豫豫开口,“难道,是与女子有关?”
陈敛点头,眸中竟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铭兄方才问我所为何求,现下我直明心意。”两人正面相视,陈敛目光坦诚,“我钟情京中一女子,若权势与美人相悖,我会毫不犹豫选美人,陛下允我一个求赏,而我贪得却不是兵权,我要的,便是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将她娶来做我的夫人。”
闻言,姜铭面上难掩震惊,甚至来不及对陈敛无意兵权感到欣喜,便赶忙不可置信地开口,“你立下赫赫战功,足以威慑北蛮数十年,这是几代人都难取得的功绩,你却要用它去求娶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