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皇帝朱厚衍瘫坐在龙榻之上,看着下头钗横鬓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贾皇后,却无一丝反应。
“陛下,皇儿是被人怂恿,他是无辜的啊!”
贾皇后,哦,不对,而是早被贬为才人的贾碧玉,早没了曾经的雍容华贵,她趁着宫人看管疏忽,抢了片碎瓷,一路以性命相要挟,这才得了圣上的允许,从冷宫中出来,跪在了这殿中。
“朕冤枉他?联合百官带兵谋反,要杀了朕的不是他?”
“他是被人怂恿的啊!是臣妾,是臣妾害的他!皇儿已经没了,求陛下饶了皇儿的家眷,给他留个后吧......”
说到这,贾碧玉痛哭地差点背过气去,“求陛下留个后给皇儿忌日上柱清香,烧点纸钱吧,臣妾一想到他孤零零一人在黄泉路,就剜心的痛呀!”
“求您了,陛下,咱们夫妻这么多年感情,求您了!”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听了这话,贾碧玉猛地站起身来,神情狰狞,“斩草除根!好一个斩草除根!那是你和我的孩儿,是我们孩子的后人,我是你朱厚衍百里红妆娶回的正妻,如今你如此不顾情面,真的只是因为我儿的痴心妄想吗?”
朱厚衍被她这样刺激,心头怒火更盛,“我饶你一命,你竟还不知足!竟还在这胡言乱语!”
“饶我一命,呵,你这是折磨我,生不如死!”
“陛下,您这是报复我吗?”
贾碧玉忽的蹲下身来,呜咽道,“是报复我抢了陆子容的位子吗?为什么她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不过我可一点都不嫉妒她,因为你的念念不忘一文不值,哈哈哈!”
“贾碧玉!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怎么不清楚,我争斗了这么多年,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怕的。不给皇儿留后就不留吧,大不了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人相伴!”
“倒是你,可有脸面去见陆子容?哈哈哈,你苛待玉成公主,还送她去和亲,生死不知,你还害的她最疼爱的亲弟陆子衡葬身火海,害的她的挚友明睿满门含冤而死,哈哈哈,你这个伪君子!”
朱厚衍脸色惨白,喃喃道,“如何是我害的?太子弟弟明明是被福康王爷,大哥,三弟他们诬陷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和我有甚关系?”
“哈哈,你竟然还全然不知?”
朱厚衍大嚷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见着一向不可一世的圣上如此气急败坏,贾碧玉笑得前仰后合,“你倒要好好问问你的纯妃了。陛下,你可真可怜……不过,你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呢……”
“纯妃?”
想到那个一向纯善温顺,沉默寡言的女子,朱厚衍心头一凉,原想着将三皇子幽禁在虞山别院,虽是为那个孩子扫清了障碍,却着实罚的有些重了,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母子二人,没想到此间还别有内情!
“来人,将贾碧玉关入寒江殿,好生看管。”
“再将纯妃给朕叫来!”
听着圣上语气中隐忍的怒气,宫人们更加小心翼翼起来,恨不得此刻就遁地而出。
虽然三皇子被幽禁,纯妃在这宫中却仍旧是仅仅屈于皇后的存在,如今,贾皇后被贬,纯妃更是地位超然。
至于底下的妃嫔如何不服气就不得而知了。
“见过陛下。”
朱厚衍微微点了点头,“平身吧。”
纯妃面容精致,鼻梁高耸,双眼顾盼神飞,令人见之难忘,端的是异域风情,艳丽无双,与她这深居简出的性子却是完全不同。
“陛下身体可好些?”
“无碍。尤儿的事......”
“是尤儿行事不轨,臣妾教导无方,还请陛下降罪。”
“行了,此事不谈。听说你父亲正是出自宣洲霍家军?”
纯妃面色一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小声道,“是,父亲正是当年霍峥大将军麾下一员。只是,在臣妾很小的时候,便战死沙场。”
“也是英烈之后呀,是朕这么多年亏欠了你。”
纯妃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脸上的担忧怎么都掩饰不了,“陛下说的是什么话,只要您身体康健,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朕心里都清楚。”
将纯妃招到身边坐下,朱厚衍瞟了她一眼,柔声道,“进宫这许多年,倒是从未听过你提起家人。”
纯妃垂眸,“都疏远了,不提也罢。”
“诶,这怎么行,过几天便是你的生辰,尤儿不在身边,朕已让人去访访你的家人,让他们来京城给你贺一贺,也开心开心。”
“这......如今京城多事之秋,臣妾这生辰还是不办了吧,不给陛下添麻烦了。”
“怎么算麻烦......你父亲不是还有个亲弟?让你叔叔一家来给你庆贺庆贺。你母亲那里......”
“陛下!臣妾母亲已经逝世多年,叔父,叔父也久不联系。”
“哦?是吗?朕可是得知你叔父正在宣洲守军效力,成了宣洲守军的大将军,此时此刻正在对抗大辽呢!”
纯妃颇为吃惊,怎么会?叔父他不是说过那事一过,就隐姓埋名,远遁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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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真相
◎“纯妃是觉得惊讶吗?惊讶你叔父怎么还掺和在宣洲军中,怎么没听你的,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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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是觉得惊讶吗?惊讶你叔父怎么还掺和在宣洲军中,怎么没听你的,销声匿迹?”
看着纯妃强装镇定的面孔,朱厚衍继续道,“怪就怪你叔父贪心不足啊!”
“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些什么,臣妾和叔父早已失去联系,并不知他为何在宣洲守军中。”
“呵,你这叔父,也是能人,十八年前霍家军军变,他在军中,七年前明睿太子涉宣洲守军谋反案,他也在军中,如今,齐辽大战,他仍旧在军中,且还步步高升,当真是不容易。”
“叔父......叔父他为国效力,鞠躬尽瘁,难道不对吗?”
“有何不对?既然没什么不对,那你这叔父为何几次三番,趁着兵乱之时,冒名顶替?若不是此次事发,害的顾桓之重伤昏迷,朕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陛下......臣妾,臣妾一无所知......”
“你当真一无所知?那你来告诉朕,你父亲为何而死,你母亲又是何人,而你,纯妃,你的真名又是什么?”
纯妃痴痴望着面前的男人,怎么也没想到,相伴几十年,竟还有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候。她凄然一笑,“陛下都查到了什么?怎么还问臣妾呢?”
“朕要你亲口告诉朕!”
纯妃站起身来,遥望着窗外的红梅,笑道,“臣妾幼时长于大辽阿古城,母亲是大辽的桑娅长公主,是当今辽人大汗的堂妹。”
“母亲成年后,嫁给戎锦,却被日日折磨到不成人形,而她的父汗却只在意戎家的助力,丝毫不关系女儿的生死。母亲在婢女的帮助下,逃出了大辽,逃去了齐国边境,也认识了父亲。”
“父亲那时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和母亲成亲后,两人举案齐眉,恩爱非常。父亲还受霍将军器重,升了官。”
“我们一家三口过着既幸福,又满足的生活,谁知,那日,有一个黑衣人来找父亲和母亲,母亲拿着匕首,以命相要挟,才让父亲放了那人。自那日后,父亲和母亲,两人便形同陌路,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温存。”
“我以为时间长了,父亲和母亲还会好好的......十八年前的那场大战,彻底击碎了我的幻想。”
“父亲战死,母亲失踪,我一夜之间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儿。”
“之后我颠沛流离了很长一段日子,直到遇到贵人,这才机缘巧合,入了皇宫做了宫女。我一直安安分分,想着在宫里平平淡淡,就这么过一辈子,可是,我却遇到了您!先皇将我赐给您,您温和有礼,友爱弟妹,就算是对我这样一个卑微的宫女,也是和声细语。”
“生下尤儿后,有人从宫外给我传信,说是父亲的结拜兄长,当年侥幸活了下来,他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
“他说我父亲是被霍家军众人逼死的!就因为他娶了我母亲,娶了一个背弃了自己国家的女子!他向我揭露了霍家军的一切,赫赫有名的霍家军竟然也是那等乌合之众。”
“叔父和我说,他在暗暗谋划,想要为父亲报仇。”
“我们蛰伏了十几年,直到那日,你喝醉酒,和王妃赌气,来了我的院子,和我抱怨为何太子之位是明睿的,为何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而您却只能当个闲散王爷!”
“我是知道您的抱负的!我怎么忍心看您如此颓废!恰好此时,叔父来信,说一切具备,只欠东风。”
听到这里,朱厚衍通红了眼眶,他瞪着面前云淡风轻的纯妃,无力道,“然后你们就将通敌卖国的罪证嫁祸给了明睿?”
“是,既然他们看不上我等,那不如联合大辽让霍家军付出代价!能将明睿太子拉下来,更是划算!明睿太子贤明有方,但先皇子嗣众多,怎么可能没人对他的太子之位有觊觎之心,我只要给他们一个由头,多的是人冲上去将他拉进泥潭。”
“原来......原来竟是我害死了他!”
“陛下又何苦作出这般姿态?成王败寇,天下至理,先太子输便输了!”
“这么多年,朕竟是小看了你。”
“陛下有雄才伟略,怎会将目光落在宫闱之内。若不是皇儿想要争一争那位子,臣妾也不会兵行险招。”
“乱了宣洲,坏了贾家的名声,又趁机夺了贾家的兵权,任由朱政与人争斗,你和李尤坐拥渔翁之利。”
“真是好谋算啊!”
纯妃摇了摇头,“再好的谋算也抵不过陛下的圣心独断,到手的皇位说还就还了......”
朱厚衍苦笑一声,“原还觉得让明睿之后登上帝位,心有顾虑,如今听了你的真相,真是半点疑虑都没了!大皇子朱文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三皇子朱尤出身异族,冲动暴躁,而身为嫡子的二皇子心胸狭隘,瑕疵必报......”
“子不教父之过,也罢也罢......”
“来人,将纯妃带去冷宫关押,三皇子朱尤满门赐毒酒!”
“是!”
“奉之,备笔墨!”
“是!”
这日过后,大齐皇帝朱厚衍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像是风中摇摇欲灭的残烛,若不是靠着每日的药丸续命,只怕早已驾鹤西去。
“陛下,刁大人等人在宫外候着了。”
倚靠在软榻上闭目休养的朱厚衍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点头示意让他们进宫来。
很快,刁霆便携着陆明渊,赵宽,以及小怀远进了殿内,行了大礼。
“陛下,这便是明睿太子的后人,怀远。”
“过来给朕瞧瞧”,朱厚衍朝着怀远招了招手,将走近的怀远好好打量了许久,这才笑道,“你这模子倒是更像你母亲,只是这眸子却是跟你父亲一模一样。”
怀远看着面前如同风中残烛的老人,看他透过自己好像在怀念着什么,本有些害怕的心里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他们说您是我的伯父。”
“是,我是你嫡亲的伯父。”
“刁大人说您是好人,那您可以派兵去救宣洲的百姓和将士吗?”
朱厚衍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小娃娃,点了点头,“是我不好,让辽人有机可乘,挑起战争。怀远,如今有两条路,一条是和辽人求和,咱们损失点钱财,平息纷争,一条是继续投入兵力,背水一战,若是你来选,你会选哪条?”
怀远眨巴着眼睛,问道,“求和有用吗?辽人会不会再来攻打我们?”
“可免一时安宁。”
“那还是打吧,阿娘说过,人的贪婪永无止尽,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只有打的他们痛了,他们才会缩回爪牙。”
朱厚衍微微眯了眯眼,他知道怀远口中的阿娘便是宣洲那个力大无穷,武艺高强的女子,“打若是打不过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若是打不过,就蛰伏一段时间,找到机会再继续打咯!再说,阿娘是不会输的。”
“若是因此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呢?”
“那便是上位者的不是,对外不能保家卫国,对内不能安定民生,如何能不心怀愧疚?”
说到这,朱厚衍再没有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怀远,心头感叹,或许真有因果循环吧,这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又看向下首站立着的陆明渊和赵宽,神情宽和,“辛苦你们二位了。”
陆明渊和赵宽一同上前,行了一礼。
“罪臣陆子衡藏匿太子之后,隐姓埋名,望陛下饶过陆氏一族,陆子衡愿以死谢罪。”
朱厚衍抬眼望向当年那个掷果盈车,风华绝代的陆氏陆子衡,这是子容的亲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儿郎。如今,他也成家立室,眼眸间少了些凌傲,多了些坦然,想来这些年他也经历了不少。
“是,你确实该死,七年时间,竟然就这样销声匿迹,假死人前,在外头逍遥快活,简直可恨!”
话头一转,又道,“但你护储有功,功过相抵,暂且不追究你的罪责。”
“陆子衡殿前听封,陆子衡护卫有功,宣洲齐辽一战,更是舍性命保卫大齐国土,命你为殿前行走,传达朕之旨意。”
听了这任命,陆明渊跪地道,“陛下,子衡受之有愧,求陛下出兵解宣洲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