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捏紧自己的衣裙。
可雨水瓢泼,天色渐晚,她实在无法当着梦雀的面再继续推脱,只能乖乖回到赵府。
梦雀也察觉出不对,皱着眉道:“姑娘,你且在马车上候着,我下去叫人启门。”
说罢她便冒着雨跳下马车,速速跑到门下敲击门环。
仅仅是这一掀车帘的工夫,雨就淋湿了半边车厢。马慌张地在原地尥蹄,喷着粗气。
祝清圆也惴惴不安地从帘缝中探看着门口的动静。
但出乎意料的是,赵府的大门很快便开了,像是有人一直等在门后的模样。
里头的人小心翼翼掖开一条缝,看到是梦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更显焦躁起来。
梦雀顾不得太多,赶紧折回去扶着祝清圆下马车进府,而车夫径自驾马转去后院马厩。
“出什么事了?”梦雀也已觉出不对,一边搀着祝清圆,一边严肃地向那开门的小厮开口问道。
她从前是已故老夫人身边的女使,阖府上下的仆从没有不敬她几分的。
因此那小厮也不敢瞒着,把知道的一股脑说了:“今日午时左右,突然有宫中黄门来报,紧接着太傅就穿着朝服出门了。开门时分,我瞧见对面府的吕枢密也正穿戴整齐往宫中去。”
“具体宣了什么诏,我们这些下人也不知晓。但是眼看宫门都要下钥了,太傅还是没回来。”
祝清圆和梦雀听罢面面相觑,想必现在赵家上下都心急如焚地等在正厅,她们赶紧急步回醉棠苑更衣。
梦雀本想回来后想吩咐小厨房熬些姜茶给祝清圆驱寒,现在怕也是来不及了。规整仪容后,祝清圆站在门口催促梦雀。
不想她也这般紧张。
梦雀偷偷瞄向祝清圆,心中竟有几分主人家的欣慰。她以为祝清圆是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念头,在为太傅与赵家的前程而忧虑。
实则祝清圆脑中浮现的是上一世宫变的场景。如果赵家突然提前造反,自立新帝,那她现在的谋划都将毫无意义,以后从赵家脱身而出更是不可能的事。
等他们抵达赵府正厅的时候,已经是济济一堂。林氏、赵行禄、林卿云、赵蓁宁以及她的生母周小娘都在。
见有人前来,他们纷纷转身看去。
赵蓁宁第一个翻着白眼道:“祝姑娘过来做甚,自以为住在府里就是我们赵家人吗?”
林卿云沉下脸,看了赵蓁宁一眼却未说话。
祝清圆对赵蓁宁恍若未闻,她只向林氏行礼道:“圆圆今日前往禅元寺上香,故而来迟了。”
林氏现在也没心思与她周旋,皱着眉叹道:“坐吧。”
赵行禄一介草包,哪晓得事情轻重,不甚在意地吃着葡萄:“要我说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还有姑母在宫里,谁敢对我们怎么样。什么时候用膳啊?中午也没吃,饿死小爷了!”
“你闭嘴!”林氏怒火中烧,举起茶杯就摔到了赵行禄跟前,将在座众人都吓了一跳。
“满朝文武,但凡在上京的都被召进宫去了,到现在一个都没出来。若不是你没用,何至于与我们这些妇人一起留在家中干着急!”
祝清圆默默垂眸,捏紧了袖口。
-
暴雨如注,皇帝的福宁殿前却站满了撑着伞的文武百官,水花将他们的朱紫朝服溅了个半湿。
天色已近全黑,群臣鸦雀凝息,如刑场般寂静。只有无数的宫婢和黄门捧着汤药鱼贯而入,急促的脚步和着雨声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
赵后盯着人群中的赵太傅看了几眼,却又不能叫他进来商谈,又急又怒。想必这些大臣们心里都以为今日是赵家搞出的把戏,但实则赵后与赵太傅并不知情。
两个时辰前。
突然有几十个小黄门假借为圣上采购小玩意儿出宫,然而他们出东华门后却并未上市集,而是四散去了上京各家官员的府邸。
他们称圣上病危,召诸臣进宫侍疾。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换好朝服入宫去,包括赵太傅。而宫中的赵后,反而是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
大臣们纷纷入内,赵后已来不及阻拦。更何况,皇帝的确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不是每日给他喂续命的丹丸,怎么会突然恶化?”赵后叱问着匍匐在脚下的御医。
那御医瑟瑟发抖:“许是……许是陛下近日吃了什么与丹药相克之物。”
赵后按下心头怒意,也怪他们大意,近来她与父亲一直在为招揽亲军司的孟指挥使而烦心,忽略了皇帝这边。
他现在痴傻如小儿,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也不是全无可能。
但现在更要紧的是要查出,消息究竟是谁放出去的。
“那些个小太监还没抓到吗!”她转头责问着心腹姜玉涛。
姜公公跪在地上不敢动,说来也怪,那些小黄门出宫宣召之后,就似鱼入河海,忽然间全无踪迹了。
赵后气得头疼,她撑着满头金翠道:“你去把父亲叫来,就说本宫伤急攻心,想见见他。”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她本该与赵太傅避嫌,但如今她是真不知要怎么办了。总归他们相见的地方是偏殿,不是皇帝此刻的病卧之地。
赵恒在朝中只手遮天,众臣看着他前去与皇后会面,屁都不敢吭一声。
现在局势不明,九五衰微,没人愿做这只出头的鸟公然与赵家为敌。
“父亲。”赵后见到赵恒才松了一口气,她皱着眉屏退下人,问道,“现下我们该如何?”
原本他们是打算等到万事俱备,再一举反魏。但如今群臣皆在,都是各怀鬼胎,其中还不乏手握兵权的武将……
赵恒抬眸,暗道自己的长女还是不够果决。
虽然现在的局面的确不在他的设想中,但兵行险招,成大事者向来是一朝功成万古枯的。
他缓缓开口,嗓音有些砂砾磨纸之感:“告诉应央紧闭宫门,待龙驭宾天便血洗大内。”
赵后一惊,可赵恒已经转身走出去了。
应央是殿前司指挥使,也是赵家最趁手、依仗最大的那柄刀。
“嗒——”殿内水钟的长板落下,戌时了。
-
赵府的护卫飞马而归,跪倒在林氏面前:“夫人,宫门落锁了!”
大魏向来是酉正时分关闭宫门,今日群臣入内,便一直未见动静,众人心中还在猜想,过了关门时分却不关,许是很快就要出来了。
没承想,距离酉时一个时辰后,宫门还是落锁了。
宫门一关,大内与外城便成了完完全全的两个地方,由外向里闯几乎全无可能,一切只能静听造化。
林氏本就不是个能经事的,况且她知晓,现在还不是赵家准备造反之时。她怕的是有人先行一步,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将矛头对准赵家。
只可惜她的母家也是文臣,别说突击了,就连自保也难。
厅堂内还是祝清圆这些人,她们就这么一直坐到天黑,直至夜深。每人都抱着自己的心思焦躁不安,除了赵行禄。
他已然歪着头睡了过去。
林氏皱眉,望向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对侍从道:“把他弄回房去睡。”
周小娘到底绷不住这种气氛,绞着帕子小声哭起来。
茶水续了又续,暴雨都停了,地面是一畦一畦的水洼,深深浅浅,随夜风吹皱。
“几时了?”林氏哑着嗓子问道。
“刚过子时。”
她们望着东边,皇城内还是一片寂寂,什么动静都没有。
-
长夜漫漫,雨后凉风侵入袖管,从午后直到现在,群臣站了快六个时辰。
一些年老体迈的大臣已经有些开始打摆子了,但无人敢挪动分毫。
只是众人都不似刚来般鸦雀无声,而是小声地议论纷纷起来。
直到福宁殿中突然传来宦臣悲恸的呼号:“陛下!陛下——”
群臣一凛,各持面色地抬头望去。
须臾,赵后奔倒入内,瞬息过后又推门出来,扫视文武百官。
“陛下,崩。”
顿时,百官跪地匍匐,涕泗流连、死声啕气。
“敢问皇后,陛下可有留诏?”到底满朝文武中,尚有忠臣。
裴寅祜年近八十,为先帝当了二十一载的宰相,现任端文殿大学士,连赵恒也要尊一声“裴老”。
赵后眯着凤目,背脊笔直,挽着凤袍披帛缓缓步入中庭。
众臣都在等着她开口,未察觉赵太傅正默默地廊下靠。
终于,她朱唇轻启,但吐露的字眼却令人目眦欲裂——“杀!”
赵后话音刚落,殿外的飞矢便如流星般射了进来。
霎时,百官如沸,有人掩头逃窜,有人当即跪倒在赵后与赵太傅身侧,有人激昂望天,哀大魏将尽……
然而,那些流矢却并未朝遍布群臣的中庭射去,反而瞄准的是檐下的赵后等人。
“噗嗤——”赵后躲避不及,一枚箭矢刺入她的胸脯,逼得她节节后退,满眼的不可置信。
群臣皆愣住。
紧接着福宁殿外传来兵戈之声,殿门被人一把踹开,刀光剑影猝不及防地印入眼眶。
长发猎猎的郎君独站千军之前,手持明黄丝绢,满眼漠然桀骜,声色如破开这胶着夜色的火光——
“诸卿听诏!”
◎最新评论:
【来了来了】Pao pao
【最后一句看得热血沸腾】
【好看】
【干他娘的皇后杀千刀的赵家真是够气人】
【覆皇权了是嘛!我们李衎马上就要来了是吗!不见李衎的第四章!想他想他】
-完-
第35章 、抄家
◎圆圆,我来迟了。◎
“门下。朕知亏昃,今至大渐。”
这群半百的老臣胆战心惊地朝那郎君望去,福宁殿宫灯不减,笼罩着他冷冽分明的轮廓,眉眼竟与刚刚驾崩的先帝三分相似。
竟然是淮阳侯府李衎!他不是驻守蜀地,怎么会……
群臣这下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宫变而是清君侧,于是先先后后地扑通跪地接旨。
“然皇后赵氏于宗庙无功,密构失德。公赵恒膺禄不享,弑君篡位。可灭九族,匡天道。”
李衎一边宣读,他身后的兵卫便携着刀剑一边冲入院中,将赵后和赵太傅反身压住。
与赵后的张皇失措相比,赵恒显得十分泰然,直至此刻应央的殿前司都还无动静,他知晓自己是大势已去了。
赵恒自谑大笑:“先帝无子,不知世子匡的是谁的道?”
此话一出,群臣再度哗然。是了,现下这种局面,李衎完全能够做第二个赵恒,自立为帝。
更何况已故先帝是他亲舅,真要按血脉来算,倒有几分名正言顺。
但是郎君只微凝双目,睥睨了赵恒片刻,继续宣读遗诏——
“宗室子魏昭严恭寅畏,聿脩俭德,适属嗣位承祧,宜覃守邦司牧。望其恭禀遗训,仰承法度。谨遣淮阳侯世子李衎摄政帷幄,翊辅新帝。宣布遐迩,咸使闻知。”
群臣今夜注定要活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惊慌之中了。
他们闻召纷纷左右相顾,没想到先帝会将皇位交给宗室年方十一的魏昭来继承。
魏昭的祖父是先帝的堂兄,可他自幼失怙,无权无势,以致上京权贵都快忘了他也姓魏。
但李衎这么一来就成了摄政王,新帝年幼,难保不变成李衎手中的傀儡。
这群老臣心里剔透,明哲保身,纷纷投入了年轻郎君的阵营中。
赵恒也被噎住,似是没想到李衎真不要这唾手可得的皇位,纵然他能操纵新帝,但明面上到底还是一人之下。
李衎将手中的遗诏交给裴老等人鉴别。
“确是先帝手迹无误,玺印也完好。”
如此再无人疑异,只有赵后仍然难以置信,不知这封诏书从何而来。先帝自病倒的这两年来,便在她的掌控下,再也没有碰过玉玺才对。
李衎部下的精锐将福宁殿团团围住,他蹙眉朗声道:“赵氏九族尽皆诛杀,其余朋党按律处置!”
刚刚才平息下来的刀光剑影复又重现,他们好似擒准了哪些人曾与赵家一派,好些文官吓得喘不上气来。
和着宫婢的尖叫声,乱作一团。
福宁殿前血渍点点,不知不觉,天已近破晓。
“殿下?”眼见宫内情势逐渐明朗,裴缨开始向李衎问询下一步如何。
李衎勾勾唇:“叫几支禁卫随我出宫抄家。”
-
四更天的时候,立在角楼上的赵家护卫觉得宫内的灯火似乎亮了些。
他揉揉倦眼,吃力地看过去,却再也瞧不出别的动静。
今夜是林氏派他守在这儿,观察皇宫动向的。
叫他说这没什么好担忧的,不说赵家的长女是中宫皇后,如今更是文武百官都进去了,又不只太傅一个人在里头。
他打了个呵欠,思索了片刻,并没有下去禀告林氏。
可仅仅过了半个多时辰,那些灯火便如游龙一般,循着御道直奔宫门。
那护卫悚然屏息,撑着栏杆使劲看去。
下一瞬,宫门竟然就此开了,那些火光分成几路,有条不紊地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那火光底下,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和穿着戎甲的禁卫!
那护卫心里咯噔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
“夫人!夫人!宫门开了!”
林氏等人原本正坐在厅堂内昏昏欲睡,她们从白日等到半夜,纵然再紧张,也抵挡不住身子的疲乏。
但那护卫的叫嚷声犹如平地惊雷,将歪斜半睡的娘子们都炸醒了。
林氏反应了片刻,登时喜上眉梢,可还未等她问出“太傅如何了”,那护卫又满脸惊恐地道:“出来的好像是宫中禁卫!”
刚刚站起身的林氏咚地一下又跌坐回去,其余诸人也都醒了,脸色一如林氏般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