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容御见着这会儿的情形,也知这门婚事能推一时,推不得一世。不提闻知消息的京中人家日后敢不敢上门提亲与溍小王爷抢人,便是他家妹妹的心意如今亦昭,指不定眼下他推拒了婚事,回头小姑娘就能郁闷地红了眼。
只是教他轻易松口应下,也委实有些困难。
他家阿渔那样乖巧听话,若是嫁给沈临渊这么一个冷面煞神,日后会不会受委屈?沈临渊虽非王府世子,但凭着他的能力作为,来日封王自不在话下,王室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若教他家阿渔入了沈临渊的后院,日后有哪有舒心的日子可以过?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沈临渊突然开口道。
“……”容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沈临渊又继续道,“临渊求娶容大人之妹并非一时兴起,而为情之所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今日容大人如果愿有成人之美,陛下与在座的诸位大人便都是见证,临渊愿请陛下在赐婚的旨意上写明,沈临渊诚乞容氏嬿宁下嫁,只此一生,唯嬿宁一妻,永不纳妾。”
一言出,众人皆惊。
这般言语写上圣旨,溍小王爷日后要是守不住,可就是违抗圣旨,要被杀头。
这莫不是昏了头罢。
就连文宣帝都皱了眉头,面上露出不赞同之色来。
倒是容御眼睛一亮,“小王爷此言当真?”
“本王从不妄言。”
容御闻言,忙转过身朝文宣帝深施一礼道:“小王爷一片真心令臣动容,赐婚一事,臣无异议。”
“……”你没有,朕有。
可文宣帝看一眼沈临渊,后者一脸坚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自不好出尔反尔,当真如了沈临渊的愿,写下圣旨。只他有意撇去沈临渊一生一妻不复取纳之言,可偏偏当事人一脸严肃地指出来,要求补上。
看着内监捧了圣旨,跟着容御一块离开去容府传旨,文宣帝挥退旁人,独留下沈临渊训道:“你平素最是冷静持重,今日怎的糊涂之死,白纸黑字写上圣旨,日后你想反悔都不行,你糊涂啊!”
沈临渊施施然一笑,温声道:“侄儿行事,不喜无退路,唯此一件,无须退路。”
“能得容氏嬿宁为妻,于愿足矣。”
他愿意娶妻成家,不过是因为遇上了这个小姑娘。
若非她,世间姹紫嫣红默认艳,于他眼中,亦是黯然。
第83章 赌局
容御去茶楼接人时,容嬿宁正被陆宝朱缠问,羞得满脸通红,见着自家阿兄进门,忙起身迎上前去,陆宝朱也跟着弃了手中的点心。
“容表哥你们可真是太厉害啦,那样的情形下都能反败为胜!”陆宝朱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可被夸赞的当事人却一脸木然,并无半点儿喜气,教容嬿宁与陆宝朱见了不由互相对视一眼,心中生疑。
容嬿宁半仰起脑袋,看着自家阿兄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阿兄怎么好像不太高兴?”莫非之前龙舟上有人落水,牵连了阿兄不成?
看着两个小姑娘疑惑又不掩担忧的目光,容御摇摇头,嚅了嚅唇想将朝阳楼内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囫囵一回,到底不愿意亲口说出那个教他郁闷的消息来。于是,他嘴角微微牵起,温声道:“不必担心,旁的事等回府再说。”
说完,就领着容嬿宁与陆宝朱下了楼。
从茶楼到容府马车停泊的位置不远不近,一路上也遇着不少人,其中不乏与容御共事的同僚。他们是早已闻得朝阳楼上溍小王爷求亲一事,因此,这会儿瞧见容御身后跟着俩个头戴幕篱、瞧不清面容的女子,便猜着那教溍小王爷看中的姑娘就是其中一位。
哪怕溍小王爷声名如何慑人,可终归位高权重、深得帝心,眼前这位小小大理寺寺丞今日与溍王府结了姻亲,来日想必会青云直上。这般想着,他们的面上的笑容更多了些亲近恭维之意,连声向容御道喜起来。
“恭喜容大人!”
“恭喜容姑娘啊。”虽不知两位女子谁是那容氏嬿宁,但道喜总没错。
一迭声的恭贺蔓延了一路,听得容嬿宁如坠云雾之中,茫然不知所谓。
“阿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与陆宝朱分别,坐上自家的马车以后,容嬿宁立时掀开罩于面上的幕篱,眼巴巴地看着容御询问道。
容御抿抿唇,心下一番斟酌,才犹疑着开口道:“今日龙舟竞渡,拿下彩头的是溍王府的小王爷沈临渊。”
闻得这一句,容嬿宁怔然,那“彩头”二字又惹得某人的言语回响在耳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这……这又与我有何关系?”
容御到底心气不平,见问,轻哼了一声,语气难得幽怨起来,“陛下此前已开金口,拿下彩头者可与之兑换一个恩典。沈临渊要的是一道赐婚的旨意。”言未揭,意已昭。容御说着,视线落在自家妹妹的身上,见她小脸绯红,只是含羞带怯,不见半分恼怒之意,心中忽地一叹。
这莫非就是俗话所言,女大不中留?
兄妹二人回到容府时,宣旨的大监早已恭候多时。见着人,他也不耽搁,业务熟练地宣读了文宣帝的赐婚旨意,又笑眯眯地道了贺,而后毫不客气地接了赏银,欢天喜地地又往溍王府的方向去了。
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以后,不提容御有多郁闷,便是容嬿宁看着那明黄的卷轴,心中也是一片彷徨。
这么久以来,她渐渐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咂摸出沈临渊对自己的不同。尽管上次从南艺馆回来以后,沈临渊的话总在她的耳边盘旋,对于他说要在端阳日夺个彩头与她,容嬿宁也有许多猜测,但再料不到他居然会直接向圣人讨了赐婚的旨意。
她的姻缘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么?
回想起当初被胡氏接上盛京,欲行李代桃僵之计,尚且历历在目,可如今赐婚的旨意下来,竟又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总与当日情势不同,她不是被母亲抛弃、算计,也不是听天由命的应允,而是有一人奉上了真心,而她也……容嬿宁轻轻地展开那明黄的卷轴,视线柔柔地落在那一行灼目的词句上,只此一生,唯容氏嬿宁一妻,永不纳妾,心中慢慢地浸出丝丝甜意来。
溍小王爷主动求亲的消息在盛京中不胫而走,茶楼酒肆、坊间瓦舍为此又再次掀起一阵哗然之潮。众人惊讶之余,不免纷纷议论起来,有人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有人揣测煞神别有居心。可当有知悉内幕之人站出来,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日朝阳楼内溍小王爷情深意切、自放身段求旨赐婚的场景,又特意强调了那圣旨上的“永不纳妾”之言以后,众人震惊之余,倒是一改前言,赞叹道,“不想小王爷居然是个情种,如斯情深,可真叫人动容。”
“能让那么个煞神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这容家姑娘想必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哩。”
“可不是,虽说没见着人,可瞧着容寺丞那谪仙似的模样,这同胞妹妹还能差到哪儿去?”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这位容姑娘从前参加过嘉懿长公主的茶宴,很得嘉懿长公主的心呢。”
“……”
可是不久,在这样的一片声音中就冒出了一个不同的声音来。
有人唏嘘道:“你们可还记得江、许、陈三家的姑娘?那可都是被‘克’死的,这位容姑娘指不定能不能活到大婚的日子呢?”
一言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不怪他们不反驳,盖因旧日的传言太盛,那三家的姑娘确实都是在传出要与溍小王爷定亲以后就香消玉殒了,邪乎至极。
于是,文宣帝再度降下旨意,把沈临渊与容嬿宁大婚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三这日以后,坊间就摆开了赌局,赌的是容寺丞天仙似的妹妹能不能活到大婚之日。
民间摆下赌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容府,容御听闻消息以后,再和气温柔的一个人都耐不住,气呼呼地就领着弄墨出了门,倒是正好来寻容嬿宁玩耍的陆宝朱一脸担忧。
想当初溍王府传出要给小王爷定亲的消息,她母亲可不就是惧于小王爷克妻的名声,才想出了李代桃僵的计策?且她旧日曾与那三家的姑娘在宴会上打过照面,除了许家姑娘身子骨孱弱些,另外两位可都是极康健的。
“阿宁,你说小王爷他会不会真的是刑克亲眷?”陆宝朱低声道,“毕竟空穴不来风,且依着小王爷的做派,这要是假的,他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容嬿宁正绣着嫁衣,听得陆宝朱的话,手下一颤,绣花针刺破纤指,血珠沁出,她轻嘶一声,旋即搁下针,看向陆宝朱,十分认真地道:“都是传闻而已,他从未定过亲,是宫中有意说亲,并未成事。”
“可……”
容嬿宁轻轻地弯了弯唇角,“他与我说过,那三位姑娘的事情并不像传言中说得那样。”
见陆宝朱满目疑惑,容嬿宁轻叹一声,道起原委来。
传言说,左丞相府嫡女、前大理寺卿嫡次女和御史大夫陈年的嫡女都是因为指婚给溍小王爷才被“克”死,事实上,传言几乎无真。当年太后的确有意为沈临渊赐婚,也的确替其相看过这三家的姑娘,可是不及太后主意落定,沈临渊便亲自寻到太后面前直言拒绝了。至于三府姑娘之死,更是不尽不实。
左丞相府的江姑娘生来便有不足之症,出生时大夫断言活不过十八;而许家嫡庶关系复杂,许家庶女素来嫉恨嫡姐,便在许家嫡次女欲与表兄赛马当日,暗地里给嫡次女的马下了药,致使马儿发疯,嫡次女坠马而亡;至于陈年之女的死确与沈临渊有些纠葛,不过并非因为赐婚之故,盖因陈姑娘有一心上人犯事犯到了暗夜司的手上,本来那人的罪行不重,暗夜司关押几日就该放了,可偏那是个胆子小的,竟是在诏狱中活活吓死,之后陈姑娘竟为之殉情而死,这也是陈年多年以来,总爱揪着沈临渊不放的缘故所在。
“原来还有这么些故事在,若非你说与我听,可再难想得到了。”陆宝朱唏嘘不已,却又好奇道,“小王爷竟难得的愿意与你解释这些。”
容嬿宁脸上微烫,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敛不住。
其实,纵使沈临渊不与她解释,她也总是相信他的。
不过,他那样郑重地写了书信来,却教她的一颗心彻底地安稳下来。
却说容御领着弄墨出门去寻设赌局之人理论,才行至赌坊门口,便听得一阵哀嚎,不多时就见一群玄衣护卫押着几个耷拉着脑袋的男子从赌坊内出来。容御微微眯眼,认出那是暗夜司的暗夜卫。
不一会儿,暗夜卫撤开,从赌坊内走出一身同样身穿玄色衣裳的沈临渊,但见他俊面含霜,眉目之间笼着一层淡淡的肃杀之气。他淡淡地瞥一眼众人,众人顿觉背脊生寒,悄悄地藏起身上的荷包。
所幸他们今日来晚一步,不曾入得赌坊去赌那溍小王爷的小娘子能活到几时,不然,他们的寿命铁定是比不过那小娘子了。
容御本是不耻以权谋私之人的,可见着沈临渊今日作为,面对这位未来的妹夫,他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来。
第84章 大喜
夏去秋来,秋气渐凉,三月的光阴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九月初三。这日正是溍小王爷娶亲的大喜日子,宫中文宣帝早已降下恩旨赏赐,着礼部大办婚仪。因此,时日盛京城十里长街,喜绸连绵,到得暮色四合之际,更是花灯琳琅迷人眼。
却说这日清晨,天方蒙蒙亮时,容嬿宁便被檀香与听雪唤醒,洗漱更衣,上妆梳发,折腾了大半日,直将人折腾得够呛。陆宝朱是前一日就与胡氏来了容府,在容嬿宁梳洗上妆时,她就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踢着裙边瞧着,但不多时,裙边踢起的弧度越来越小,趁着胡氏与十全嬷嬷说话的空隙,她凑到容嬿宁的近前咕哝道:“我的天呐,从前读话本时尚不觉得如何,今日一瞧,可真是繁琐累人的紧。我可不要成亲、受这份罪呢。”
话刚说完,她头上就挨了一记,扭过头对上胡氏不善的目光,她心下喊糟,面上却笑嘻嘻的,一把抱住胡氏的胳膊,撒娇道:“今儿是阿宁大喜的日子,娘你可不能生气哦。”
胡氏一腔怒气被她一句话说得不上不下,索性挥开她,上前拉住容嬿宁的小手,道:“莫听你表姐胡吣。”说着,轻轻一叹,“当初在江陵见着你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如今可见我是不曾看走眼的。你与小王爷是有缘分的,日后夫妻一处同心同德,相互照拂才是。不管外人如何议论,你只须记得,小王爷是你的夫君,凡事总要听听他如何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方是长远。”
胡氏忆及旧事,多少愧然,但看着容嬿宁如今得了好姻缘,才算放下心中的大石。想着那传闻中不近人情的溍小王爷能为外甥女许下永不纳妾的誓言,心中真切地为这个外甥女儿高兴,也忍不住想,自己多少也算得半个媒人了不是。
由着十全嬷嬷为容嬿宁束好最后一缕发,戴上金丝缠枝凤冠,念了几句吉祥话,一时容御就到了门外。
因着容夫人远在江陵,不肯上京,拜别父母之礼,容嬿宁只对着父亲容嵘的牌位磕了头,泣泪涟涟。待得回到闺房重新补了妆,外头就穿了礼乐之声,且一声高似一声,紧跟着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众人知道,这是新郎倌来迎亲了。
因着沈临渊素日的威名,入府迎亲时,前几道拦门的关卡于他而言几乎可是说是畅通无阻,只到了容嬿宁的院外,见着肃容而立的容御,陪同沈临渊前来迎亲的萧乾、萧景泽兄弟不约而同地收敛起来,不敢起哄,而是小心翼翼地去瞧沈临渊的反应。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们可算是瞧明白了,沈临渊真是老神仙下了凡、动了凡心,为心上人牵肠挂肚不说,还被心上人的兄长、自个儿大舅子拿捏得死死的。
前头拦门的人有意无意地放水,到了大舅子这儿,人家总不会那么便宜人了。
萧乾与萧景泽兄弟心中乐呵,齐齐往后退了半步,抱臂决定看戏。
只是他们等着好戏鸣锣开唱,有人却不打算配合。
容御看着沈临渊,将他上下审视一番,末了只道:“若你他日有负于阿渔,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哪怕是拼却这条性命不要。”
沈临渊静静地看着他,语气郑重而坚定地道:“放心。”
眼睁睁看着沈临渊越过容御走进院中,萧乾不由走到容御跟前,抱怨道:“难得今日有这么个名正言顺为难这家伙的机会,你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去?”叫他说,沈临渊这媳妇儿娶得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容御淡淡看了他一眼,即便这人是他的上司,他也不想多做理会。
凭着沈临渊的本事,他能为难得了什么?况且今日自己为难了他,来日还不是要被他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