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几艘想超过去也难咯。”
茶楼上,陆宝朱见此场景也忍不住道:“好端端的,怎的就翻了呢。”
容嬿宁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并没有留意其他,一直紧紧追随着那条“渊”字龙舟。陆宝朱没等到回应,扭过头,察觉自家小表妹的视线,想说些什么,但见容嬿宁小手紧紧地攥着帕子、小脸上紧张之色毕显,便只摇摇头,索性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不堪不要紧,一看她突然眼睛一亮,禁不住鼓掌道,“嗳,阿宁你快看!表哥他们那条龙舟好像在加速了呢!”
容嬿宁自是也看到了,原本还不得章法的龙舟这会儿已经一改先前的委顿,虽然势头不猛,但是远远看过去,桨行整齐,行速平稳,隐隐的都要超过“川”字和“端”字龙舟了。
龙舟上,容御一边用心划桨,一边心下慨叹。
方才那般情形之下,他原以为凭着沈临渊的脾性,怕是容忍不下四皇子的作为,即便将人救了上来,怕也要弃了今日的龙舟竞渡,却不想沈临渊慢悠悠地收了软鞭以后,并不多加理会那犹自叫骂着的四皇子,只是淡淡地扫视了一圈龙舟上的人,而后就淡定自若的指挥起众人来。
不知是四皇子的叫骂声别样鼓劲,还是沈临渊的指挥给他们以信心,抑或是众人觑着龙舟上氛围不对,只想早早登岸逃离,一时之间,原本不得章法的龙舟居然也寻着了一些门道,不多时果真有了后来者居上的气势,在甩开沈临川与端王的龙舟队伍后,破浪而行,又先后越过了萧景浔的船队,逼近先前翻船落水的三支队伍。
前头镇北王听见岸上的欢呼声,回头张望了一眼,不由“嘁”了声,“沈临渊这小子,还真是难缠呐。不过今儿想赢本王可没那么容易。”
他这厢话音刚落,忽地皱紧了眉头。
咦?这船桨怎地突然划不动了?
镇北王纳闷地移了视线过去,只见萧乾扬着一张大大的笑脸,手里的桨却别住了他手里的,“嘿,小子,你是这是做什么呢?”两条龙舟距离太近,镇北王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步了之前另外三条的后尘。
“王爷您可别动怒,陛下亲自许诺,谁得了彩头就能跟他兑换一个恩赐,下官这不是也心痒痒呢。”萧乾笑得煞是风清月朗。
镇北王出身行伍,有的是一腔不认输的气势,见萧乾如此,不恼反喜,眼中更是多了一抹欣赏之色。“如此就让本王好好地试你一试。”
一时之间,这龙舟竞渡倒成了武艺切磋,看得其余众人瞠目结舌。
萧乾原是文举状元入仕,世人只闻得他写得一手好文章,鲜少有人知道他年幼时体弱多病,曾被萧父送上山学了四五年的武艺,且这么多年读书习文之余,练武的功课也从不曾落下。若非有一身好武艺傍身,他又何敢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荤素不忌,专行得罪人的事儿?
果然,两三招下来,镇北王眼中的欣赏之意愈浓,连出招都格外用心谨慎几分。
然而,一心跟后生过招的镇北王并没有注意到萧乾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之色,待得一声铜锣脆响,镇北王堪堪制住萧乾,僵着脖子抬头看向高台之上,那龙舟竞渡的彩头早已落入了旁人的手中。
镇北王气得胡子一吹眼一瞪,一把推开萧乾道:“本王倒是着了你们两个臭小子的道!”
那夺得彩头的不是旁人,恰正是溍小王爷沈临渊。
萧乾正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闻言,冲着镇北王露出一个十分温良的笑容,拱手道:“是王爷有成人之美才是。”
“哼。”
茶楼上,陆宝朱愣愣地看着眼前被阖上的窗扇,不解地看向一旁小脸微红的小表妹,纳闷道:“好端端的怎就关了窗,我刚刚都没看清楚呢,怎么小王爷就捡漏赢了呢。”
容嬿宁咕哝道:“竞渡都结束,自是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想起刚刚沈临渊身如飞鸿,动作行云流水地跃上高台时的身姿,和他高举彩头,远远望过来的一眼,不由双手捧住心口,努力地想要安抚住那只仿佛格外兴奋的鹿儿。
陆宝朱瞧着她这副羞怯的模样,倒是与那日从南艺馆出来时相仿,迟钝如她也渐渐琢磨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怪道小表妹话里言外总爱维护那位溍小王爷,眼下瞧着分明就是神女动了凡心,可不得护着心上人?
对此,陆宝朱虽觉有点儿意外,但她是知道小表妹第一遭入京后所遇之事的,自然也知道小表妹与那位小王爷早有牵扯。过去不曾往这方面想,倒也不觉得如何,今日一旦窥破天机,她除了唏嘘以外,并没有旁的情绪。
“怎的就没什么好看了?”陆宝朱边开窗,边道,“都说今日彩头能换恩典,我可好奇小王爷会向皇帝陛下求个什么样的恩典呢?”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满是揶揄,显然是反应过来,沈临渊夺下彩头那遥遥远望的目光所落何处,又是为了什么。
陆宝朱搜肠刮肚,寻思旧日在话本中所读到的词句,好半晌,似叹似吟地道:“郎心昭昭天可鉴,明月皎皎人成双呐。”
第82章 赐婚
朝阳楼上,文宣帝津津有味地看完了一场龙舟竞渡,脸上的笑容从头到尾都不曾收起半分。
“斗智斗勇,今岁的龙舟之赛难得的妙趣横生。”文宣帝拊掌而赞,随行伴驾的朝臣自是连声附和,顺其心意夸了起来。
不多时,侍卫回禀,言道端王与溍王世子等参与龙舟竞赛的领队之人皆在朝阳楼下等候召见。
“宣。”
文宣帝的目光从面前几人身上划过,免不得夸赞拿下彩头的沈临渊两句,但很快话锋一转,却是点了镇北王出来,指着他揶揄道:“靖刃这回可是本末,大意失荆州咯。”
靖刃是镇北王的表字。
“输了就是输了,老臣心服口服。”话如此说,可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郁闷。
不过,见文宣帝只盯着自己打趣调侃,镇北王梗了梗脖子,忽又笑道:“不过今日老臣这一遭也不算白费功夫,文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失……yu,收什么yu的”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文宣帝无奈提醒一句,问他道,“靖刃何出此言?”
镇北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看了一眼沈临渊与萧乾,而后乐呵呵地道:“如今边关大捷,老臣赋闲在京正愁无人切磋,今日得见萧大人身手不凡,也算意外之喜了。”
一言出,一室静。
众人想到这位镇北王的喜好,一时不约而同地朝萧乾投去同情的目光。
镇北王好武,喜与人切磋武艺,往日盛京城中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几乎都被他老人家抓着比划了几回。赢了,紧追不放;输了,又要被抓去操练。这般,入了镇北王眼的,日后自是不得清闲了。
萧乾旧日里是见过沈临渊被镇北王缠上时的情形的,眼下看着镇北王闪闪发亮的眸子,他只觉后脊一寒,忙往沈临渊那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临渊,兄弟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不等沈临渊开口,那厢文宣帝便开了口:“萧爱卿有此好本领,也令朕刮目相看,得赏得赏。”
“谢陛下。”
赏赐了萧乾,文宣帝又给端王等人赐下奖赏,最后才又把目光放在长身玉立于堂中的沈临渊身上,笑道:“临渊啊,你这事先又是游说端王,又是哄了景浔、景泽兄弟,还与萧乾定下这调虎离山的计策,耗心费力地就为了拿下彩头?”
被文宣帝当众拆穿、点破,沈临渊依旧神色自若,“是的。”
文宣帝摇摇头,“过去朕要赏你点儿什么,你都是万般看不上,百般推辞不理会,今儿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所为何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地投向那颀长的身影。
别说,他们的心里也是好奇的紧。能教这位爷这般费尽心思的,只怕不是什么寻常的赏赐。难道说是,溍王世子归来,这小王爷眼见得继承王位无望,想着找陛下另赐个爵位?还是说暗夜司近来又盯上哪个棘手的人物,想找陛下求讨恩旨好开刀?还是……
诸般猜测,未得印证,他们自己先摇摇头就给否认了。
溍小王爷若是贪图爵位,世子之位早就换了人,用得着等到今天?还有就是谁见过暗夜司拿人怵过谁,沈临渊哪一回查人不是先斩后奏的?
不理会旁人的眼光如何,沈临渊先朝文宣帝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腰,嘴角微微牵起一抹弧度,说出一句足令石破天惊的话来。
“臣想向陛下求一道赐婚的恩旨。”
“……”
众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地通过洞开的窗户朝外忘了一眼,日出东方,未降红雨,嗯……那为何溍小王爷这棵铁树忽然开了花?
早几年盛京城中虽也传闻陛下曾先后要将左丞相府江家嫡女、前大理寺卿许家嫡次女以及御史大夫陈年的嫡女指婚给溍王府小王爷,那三家姑娘未及过门就被小王爷给克死了,可到头来,除了那三家隔三差五地上折子参人,也没人见着赐婚旨意的影子。且撇开这些不论,这么多年来,有谁见过这位活阎王与女子亲近过?只是今日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是如此的倒……咳,是如此的有福分了。
文宣帝也与众人一般,此时亦是不掩好奇地问道,“不知临渊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沈临渊抿抿唇,而后目光蓦然一柔,温声道:“前太医院院正容嵘之嫡次女,大理寺寺丞容御之妹,容氏嬿宁。”
“你说谁?”文宣帝觉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容氏嬿宁,臣慕之,愿以正妻之礼相聘,托付中馈,终身相许,永无二意。”
沈临渊一字一句说得格外郑重,文宣帝也终于想起这个名字为何耳熟了,这可不就是不久前孟贵妃要为老四求娶的那个侧妃?想到自己当时拒绝孟贵妃的缘由,文宣帝看向沈临渊这个颇得他宠信的侄儿的目光中也不由多了几分为难。
他早已许诺容御,允其妹妹择一合心意的良婿。这君无戏言,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该如何与临渊说呢。
正当文宣帝沉吟为难之时,朝阳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
文宣帝眉头顿蹙,厉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吵闹?”
他话音刚落不久,放目望去,便见着门口处两个侍从内监颤颤巍巍地背着身子退进屋来,而在他们当面闯进来的不是旁人,恰是孟贵妃之子、他的皇四子,沈修堇。
“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虽然龙舟竞渡结束已有一会儿,登岸休息的时辰也已过去许久,可早前落了水的沈修堇从离舟上岸到现在居然连衣衫都不曾换过、甚至连发髻都还散落着,教人一瞧便觉其狼狈极了。
文宣帝不由斥道:“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沈修堇被吓得身子一抖,旋即想起谋士的提点与祝福,赶忙低下头,以袖揩脸,煞是委屈地告起状来:“父皇,沈临渊他根本不配得到您的恩典!刚才在龙舟上,儿臣不过与他口头起了一点儿龃龉,他竟然胆大包天,把儿臣推入湖中,他是想以下犯上谋害龙子啊!”
文宣帝记着适才龙舟初行不久,确实有人落水,只是不曾料到落水之人居然就是自己的皇四子。
他有心怜惜自己的儿子两句,可看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又浅浅的估摸了一下时辰,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这老四是不是脑子不太好?这么久过去了,衣裳和头发还能湿成这副模样?这莫不是将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耍呢?
不过气恼归气恼,人都告状告到自己的面前,他也不可能半分不过问前因后果。
“临渊,老四说的话可有虚假?”
沈临渊转身看向哭喊俱佳的沈修堇,兀自冷笑一声,道:“四皇子所言,一字一句皆是妄言。”说完,不顾沈修堇乍白的脸色,又转回来朝着文宣帝拱了拱手道,“彼时龙舟上除了臣与四皇子外,尚有其他人,是非曲直,陛下一问便知。”
文宣帝颔首,吩咐内监传召了六皇子、容御、兵部侍郎的次子曹郁以及那镖局的镖师进得朝阳楼来,将四皇子状告之事说了,只问道:“四皇子落水一事,究竟缘由为何?”
那兵部侍郎的次子曹郁忙道:“小民当时隔得远,又一心划桨,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镖师也是摇摇头,但却又老老实实地补充了一句,“四皇子殿下落水,乃是小王爷出手搭救。”
文宣帝又看向容御,后者拱手一礼,从从容容道:“龙舟狭长,我等列而坐之,四皇子与小王爷之间尚且隔了数人,若果真有人推了四皇子下水,那人也不会是小王爷。”
沈修堇一听这话,“难道还能是我攀诬他不成?攀诬他能与我有什么好处?”
这话也确有几分道理。
这时候一直不曾说话的六皇子开了口,他年纪小,声音尚有几分少年稚气,说起话来不比旁人拐弯抹角,煞是直接地道:“四皇兄可能忘了,他扔了桨以后龙舟倾斜得厉害,他又只顾着寻衅于人,没有防备,才滑落水中。如果说四皇兄落水一事,与阿渊表哥有何牵扯的话,许就是阿渊表哥放任四皇兄多喝了两口湖水之后才拉他上船。”
“……”
自己扔了船桨致使龙舟险些倾覆,同舟之人没找他算账都是好事,偏他这会儿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跑来告状。文宣帝被这个儿子蠢得连气都懒得生了,当即罚了四皇子禁足以后,就让内监把人带了下去,顺带着还让人传旨回宫,告诫孟贵妃,要她好生教养儿子。
不提宫中孟贵妃接旨以后有多想掐死儿子,朝阳楼内一番闹剧结束,文宣帝看着面容清隽的容御,念起方才沈临渊所求,心道,正好人都到齐了,不如当面问过,成与不成,就与自己无关了。
如此一想,文宣帝便指着容御,对沈临渊道:“临渊,论理你今日夺魁,得了彩头,向朕求一个赐婚的恩典,朕不该为难。只是朕早先已经答应容爱卿,不会越过他给容氏嬿宁赐婚。如今他人在这儿,不得他松口,朕也不好强人所难。”
容御早前心中已有猜测,可眼下亲耳听闻文宣帝说出沈临渊的意图,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根。
他心中不虞,可面上却挂着浅浅的笑容,与文宣帝作揖施礼后,转身看向沈临渊,微笑着问他:“小王爷要求娶臣的妹妹?”
沈临渊从容颔首:“不错。”
“……”容御继续微笑,“能得小王爷垂青,是臣妹妹的福气。只是小妹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沈临渊迎上容御不善的目光,也勾唇一笑:“容大人,此门婚事是我高攀。”
“哦。”既知高攀,还不趁早歇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