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千载姻波——千墨云书
时间:2022-03-09 08:02:15

  岑氏顿时气便不打一处来,瞪着若丹呵斥:“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要听家姐的话,要让着小妹,你倒好,既不听大的,也不照顾小的,要造反啊,得,你犀利,今年你便不做新衣裳了。”
  若丹无语,扭头便往门外走,被竹枝拉住。
  芳妈妈附在岑氏耳边轻声道:“太太,老爷问起不好说呢。”她对若丹板起了脸:“二姑娘这犟脾气,太太说你两句还当真了。”
  岑氏便不作声。
  燕姐过来打趣:“芳妈妈这个老货过年都有新衣裳,没的二姑娘反倒没有?今日太太大方,要变着法子送银钱与我,你便当帮衬我的生意啦。”
  若丹心生悲凉:“难怪人说老二最为悲摧,上当不了姐姐,下做不了妹妹,只能在爱的夹缝中长大,不对,‘爱’字可删除,只能在夹缝中长大,对比眼前姐姐妹妹的脑满肠肥,自己瘦弱的小身板便是极好的例证。”想到此,又忍不住抿嘴偷乐:若丹童鞋“脑满肠肥”这个成语此处用得极为精准。
  最终,在岑氏的主持下,若水挑了蜜合色锦缎上衣配天青色锦缎下裳,若丹如愿选了烟霞色暗纹凤凰花的锦丝上衣搭配白绫细折下裳。
  若丹有些小欢喜,她喜欢凤凰花,喜欢“离别思念青春”的凤凰花花语。
  只是,若丹是孩子心性口无遮拦,只知呈一时口舌之快,终是吃了祸从口出的苦头。
 
 
第7章 没顶之灾
  是日,岑氏一个嫁到乡下的极要好的姐妹娶儿媳请她去吃喜酒,临出门前,岑氏叮嘱芳妈妈:“老爷不在,你看好几个小人,我要用过晚膳才能归家。”
  芳妈妈答道:“太太放心,你走后我便关了大门,一个也不放出去。家里有的是吃食,昨日沙伯还从街上买回了烧鸡,阿哥阿姐最是喜欢,不会四处乱跑。”
  岑氏前脚刚走,“四人团”后脚便打了芳妈妈的脸。四个小人瞒着双生子,趁芳妈妈出恭之机,用半瓶膳房炒菜的料酒买通了值守大门的钱伯,一熘烟到了凤凰山脚下的海滩。据说最近有人在这一带捡到了夜光螺,夜光螺在合浦极少见,他们亦想碰碰运气。
  若水在一块只露出极浅表皮的礁石旁看见一个约二人高的大坑,好奇地问如金:“大哥哥,这个坑做何用?”
  如金解释:“捉海狗。这个季节,海狗晚上会随潮水上涨爬上海岸,一旦跌入大坑便上不来了,翌日渔人能毫不费力地将其捕获。”
  “渔人捉海狗做甚?”
  “炼油。”
  如银插话:“这种捉海狗的法子被禁用,据说若有海狗侥幸逃出,这一带三年内都不会再有海狗出现,如被族人知晓是何人做这种缺德事,是要被族长逐出家祠的。”
  若花忽然有了主意:“我们吓唬一下阿妹如何?”
  三人闻听此言,想象着若丹被困坑内求他们拉她一把的情形,看她如何再占嘴上便宜?便皆神情亢奋,商量片刻,开始分头行动。
  这边,如银飞奔到家,对如飞和若丹道:“今日天气极好,我们到海里游泳吧。”
  如飞雀跃:“好啊,阿爸不在家,我们都好久不能在海里耍水了。”凤凰山仅有的这片海滩遇涨潮时风高浪急,并不适合游泳,倘秦壮自己不盯着是不给这几个小人下海的,终归他们年纪尚小。
  若丹不无担心:“阿妈吩咐过不许出门的。”
  如银道:“我们只是悄悄去游一下便回来,无人知晓。”
  若丹仍是担心:“就我们三个?”
  如银极力打消她的疑虑:“大哥哥他们已经在海滩上了。”
  许是孩童天生爱水,若丹被说动:“好吧,我去取件长衫。”又对如银和如飞道:“多带一件衣裳,上岸后风吹容易着凉。”
  如飞潜到膳房窃出一只烧鸡,自己掰下一只鸡腿,另一只掰给若丹:“拿着,游泳后饿了吃。”二人用芭蕉叶裹了几层又用关草扎紧揣在兜里,剩下的被如银用来再次买通了值守大门的钱伯。
  若丹问如银:“不给大哥哥他们带一点么?”
  如银笑道:“早前带着呢。”
  另一边,如金在邻近的木麻黄树林里折了些树枝,若花和若水则奔向稍远处的几株野芭蕉树摘了几片芭蕉叶,树枝交叉编织成网架在深坑的坑口上,芭蕉叶覆盖其上,再撒上一层薄薄的沙子,粗略看上去与周边的沙滩一般无异,三人甚是满意。
  一切收拾妥当,若水便隔着大坑面朝大海坐了下来。
  如银带着如飞和若丹到来时,如金与若花正在海里戏水,他们三人因多带了衣裳,外衣也懒得脱便迫不及待地朝海里扑去,兄妹几个玩得不亦乐乎,打的水仗将海水溅得丈余高。
  才过得一会,若花对如金说了句:“大哥哥,我不玩了。”便上了岸。
  如金看着若花穿好外衣,对若丹道:“阿妹,你也该上岸了,不可玩太久。”
  若丹听话乖乖地上了岸,拿上放在沙滩上的长衫正要披上,不防被若花一把夺过大笑着扭头跑向若水,若丹一愣,待反应过来,只得去追若花,一边追一边喊道:“大家姐你这是做甚?快将衣裳还我。”眼见得即将追上,此时已离礁石不远,却见若花将长衫团成一团扔给了一直坐着的若水,若丹不疑有诈,飞身朝若水扑过去,不料 “扑通”一声落入了一个大坑。
  若花和若水一阵狂喜,一齐扑到坑边探头探脑朝下看,却见若丹脸面朝下如大乌龟般趴在坑底一动不动,二人吓得大惊失色,若花试着喊了几声:“阿妹。”若丹仍毫无声息。
  若水上牙嗑着下牙说了一句:“死了。”姐妹俩顿时七魂惊掉了六魄,她们只是想捉弄一下若丹出口闷气,没想过要夺她性命,眼前的后果超出了她们的认知及心理承受能力。二人面面相觑,俄顷,若水将手里的长衫朝坑内一扔,与若花不约而同大喊:“快跑。”
  话音未落,二人已撒腿跑出老远。
  刚上岸的三个如听见一声“快跑”,不知出了何事,懵里懵懂地跟着发足狂奔,一直到进了家门,才气喘吁吁地问:“跑什么?”
  若水颤抖着说了句:“有鬼。”
  如银道:“切,我当有什么可怕的,自己吓自己。”兄弟仨紧着回屋换下湿透的衣裳,竟无人注意到少了一个若丹妹妹。
  若丹用尽全力将自己砸进坑里便昏了过去,与其说是摔昏的不如说是被吓昏的。
  待她清醒过来,方觉周围一片寂静,仰头喊了几声:“哥哥,姐姐。”均无人应答,只得强自定了定神,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好在有松软的沙子垫底,她摔下之时只是啃了一嘴的沙子,手足却完好,便站起来借着晚霞观察起自己所处的位置来。
  这是一个目测比自己两个身高还要高一点的方形大坑,坑的四周无任何能够攀爬的抓手,想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爬上去,她跌坐在地上,寄希望于哥哥姐姐妹妹只是吓唬她一下而已。有一瞬间眼前甚至浮现出那个目色深邃嘴角微弯如弧的少年,他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凤凰山上,或许也能意外地出现在海滩上吧。
  事实证明,是若丹想多了。一直等到太阳落入海面月亮升上天空之时,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她开始害怕起来,反思自己不过是在嘴皮子上略胜“四人团”一筹,至于被这样惩罚么?不由委屈得眼泪直掉,哭累了,又恨恨地想:哼,你们不讲武德,偷袭我一穿越孩子,劝你们“耗子尾汁”,待我出去再一个个收拾你们。如此阿Q着自己,她止住了眼泪,穿上若花扔下来的长衫,卷曲成虾状躺下,打算将就着度过一夜。
  突然,她觉着裙子有些潮湿,用手一摸坑底,全是水,不由大喜,涨潮了,自己竟忘了此处是海边,只要涨潮,坑里便会充满海水,届时便能借水出坑。果然,在她感到坑里渗水的同时,也隐约听见呼呼的风声及海浪直奔沙滩的声音,随着风声越来越大,海水便像一头愤怒的海兽,咆哮着向海岸扑来,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哗……,哗……”的惊涛声,不多时海水便带着沙子狂涌进坑内,她嘴里默念着:“多点,再多点,让海水来得更猛烈些吧!”
  但坑里的水位在快速升到坑的一多半时便停止不动,她踩水高举双手,手指堪堪与坑的边沿持平,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爬上去。再试着将脚尖去够着坑底,却经受了没顶之灾,不小心还被呛了一口海水,完了,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她的一颗心“啪”地掉进了海底,彻底凉凉了。
  若丹只得平躺在水面上喘气。她能如树叶般在水上漂浮很长时间,但自思未必能坚持到退潮。就在她觉着已经历了漫长的世纪而几乎要放弃之时,无意之中触碰到兜里有个物件,掏出一看,是芭蕉叶包着的鸡腿,心道:便是死也要做个饱鬼,据说饿鬼投胎很惨滴。
  若丹正要将蕉叶剥开享受这最后的晚餐,坑外传来几声野狗的嗥叫声,在寂寂的夜里不由让人毛骨悚然,她吓得屏息凝气一动也不敢动。
  当一个人绝望到极点,转机,或许便在下一秒。听见野狗的再次嗥叫,若丹忽然有了主意,她将平躺的姿势换作踩水状,脱下长衫及腰带,再剥开蕉叶层层包着的鸡腿,一阵香味袭来,她强咽下嘴边的口涎,将鸡腿用腰带紧紧绑在长衫的袖子上。
  待这一切做完,她张嘴学了几声狗叫,果然远处的野狗叫得更为大声,她又回了几声,不一会,一只大狗的身影出现在坑边。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狗眼居高临下与已对视,她一边警告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死有千万种,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被吓死的。一边将长衫的一头紧攥在手里另一头甩到坑外,大狗睁着大眼珠子盯着她不为所动,她将长衫收回,手举鸡腿靠近大狗挥了挥,再次将长衫朝坑外甩去。
  大狗按捺不住猛地退后张着大嘴一口咬住了鸡腿,若丹用力将长衫朝自己一扯,大狗以为她在与己争食,便咬着鸡腿发力向后拉,与她展开了一场拚尽全力的拨河比赛。趁此机会她双手扯着长衫双脚蹬着坑沿尽力往上爬,未到坑顶便听见衣衫撕裂的声音,吓得她突然暴发出洪荒之力,一跃翻上了坑顶,大狗咬着鸡腿带着一只衣袖得胜而逃。
  她在坑外如死人般躺了许久,才撕下长衫的另一只袖子系在腰上,将长衫权充长背心穿好,跌跌撞撞地摸黑归家,待进了家门,海风早已将她身上的衣裳吹干。
 
 
第8章 家法侍候
  岑氏较若丹前一刻入的家门,因听方妈妈报若水身子不舒服不曾用晚膳,便心急火燎地进了若水的屋子,见她好端端躺在床上无甚异样,手抚她额头有些许微汗,便先松了口气,将她捂成一团的被子松开,道:“撞鬼乜,大热天的。”
  若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岑氏本就是个大条的,见她囫囵个仍在,便不往细处追究,只道:“小人一餐不吃饭会影响长高高,我让芳妈妈热了饭菜来,多少都要吃两口。”
  若丹低头躲闪着下人,眼看到了自己房门,待要松一口气,不防迎头撞上正从若水屋里出来的岑氏,岑氏见若丹头发凌乱、衣裳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显见得才从外面归来,气便不打一处来,才问得一句:“你这是又在何处疯魔?”不待若丹回答,便举着大葵扇劈头盖脸恨恨朝若丹打去,边打边骂:“哥哥姐妹都老实待在家里,偏你在外头疯玩,都什么时辰了?才多大的小人,恁大本事,怎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做甚?”因用力过猛,未几扇面便被拍成了条状,她仍不解气,转用扇柄去抽打若丹。
  若丹一言不发,亦不躲避,只在大扇将将拍到脸上之时才略偏头躲开。
  兄妹几个听见岑氏的打骂声,呼喇喇全从各自的屋子跑了出来,若花及若水看见若丹,相互对视了一眼,暗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若丹见除了姐姐妹妹的惴惴不安,更多的是哥哥们脸上震惊的表情,心内已然明白,必定是她们瞒下了她被落在坑里的实情。她咬紧银牙睁大双眸去确认过姐妹俩人的眼神,心道:哼,我小,不与你们计较,来日方长,仍是那句话,你们“耗子尾汁”吧。
  她紧抿着小嘴,嘴角露出一丝微微讥讽,她明白此刻无论她作何辩解岑氏都不会相信,何况她也辩不过“四人团”有备而来的四张嘴。
  若花心虚,去扯岑氏手臂劝道:“阿妈别打了,阿妹吃这一次打定能长记性的。”又对若丹道:“阿妹你还不赶紧向阿妈认错么,今日你原不该一人在外玩到太阳落山都不归家。”她特别在“一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若丹盯了若花片刻,忽然开口对岑氏道:“我不该出门玩耍。”
  岑氏听到若丹的说话反而愣住了,狂舞的手臂立马停了下来,她原以为这个犟丫头会死鸡撑硬颈,果真如此自己反倒不知如何收场,总不能真将她打死罢,她立马顺坡下驴:“我出门前怎么说来着,你当我说话是耳旁风么?你还当我是你妈么?”,随后又怒气未消地补充:“今晚谁也不许管她,也不准给她吃饭,不捱收拾一下她真能反出天去。”
  芳妈妈趁机上前将岑氏劝走,竹枝故意落在后面悄悄将两个熟鸡蛋塞在若丹手里。
  若丹回到自己屋里,又累又困,朝床上一倒,那管它梦里花落知多少?眼一闭一睁之间,便听见秦壮在外数落岑氏的声音:“日头都晒着屁股了,小人仍未起床温书么?你是如何管教的孩儿。” 她吓得一激灵翻身下地,秦老爸今日回得恁早。
  岑氏不敢答话,只让竹枝丫头把几个小人统统赶到膳桌前。
  岑氏有些慵懒,除了管家,对管孩子却不甚上心,觉着养个孩子不过是锅里添瓢水的事情,似后山上的凤凰木也不见谁专一去规整,总是树大自然直。
  可怜秦壮既要挣钱养家,还得负责秦家儿女貌美如花,因此在外装孙子和气生财,到家卸下面具便有些暴戾。
  膳桌边,秦壮认真地问一众儿女功课如何,可有被先生责罚?小儿女们畏畏缩缩停了手中的筷子,脸上表情随着父亲大人的脸色起伏不定。
  秦壮先是问:“才在大门遇见夏侯先生,说前日教了《诗经》里的‘神经芭蕉’,都能熟记?”
  “四人团”面面相觑,如飞转头看向若丹。
  若丹忍住笑:“阿爸,是‘关关雎鸠’啦。”
  秦壮:“对对,都给我背一遍‘神经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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