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陆医馆病人散尽,斜阳透窗而入,门外多了一道清丽的影子,那影子徐徐映进门内,落在了陆离的眸光里,他想,或许她来了。
北方一别,已过了数余月,在陆离的记忆里,她向来来去无踪,没有人知道她会在哪里,她像这个世间的游魂,飘荡在每个孤独的夜晚,一路绵延,有始无终。
“我等你很久了。”见那人不说话,陆离放下手中的朱笔,缓缓道。
贺孤词就那样浅笑着站在那里,安静的像个孩子:“抱歉,让你久等了。”
陆离苦笑着缓步走过去,夕阳下的他们影子交汇在一起,流淌在这漫长没有尽头的时光里。他将她揽在怀中,给予最温暖的怀抱。
“这次别再走了。”
淌在耳边的话语很轻也很安心,贺孤词的心却平静如水,冰凉的手绕过他的腰间,笑的很是清淡。
“陆太医医术高明,既知如何令人长生不死,也应知晓如何令人解脱之法。”
陆离的手紧紧抓住那个人的衣衫,眸中水雾逐渐升腾,哑着嗓子道:“余生我陪着你,不够吗?”
天道循环,不容永生,违背天道,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陆离,天下间,生死轮回,佛之门,阴之道,鬼兮常凄,阴阳两隔,不见不是不思。”
“贺孤词,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我还是相信也宁愿相信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令我永生难忘的人。但……你终究也永远只能漂泊。”陆离拉开与贺孤词的距离,忍痛道,“你要的在我桌上,你——走吧!”
那人轻皱着眉,在夜幕中点起一只烛光,带走檀木桌之药,而后作揖启唇轻声道:“再会,陆离。”
再会,怕是永别。她离开的脚步轻轻缓缓的落在他的心上,然后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那个姑娘放在心上的,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乞巧节,谈不上什么华灯初上,像往常一样,佳节前夕的晨昏,街头人影稀疏。十四岁的他无意间闯进一家院落,那院落荒凉如烟,枯草丛生,斑驳的门被虚掩着,一棵枯树上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少年手执着短剑,浑身是血,触目惊心。就是那样的黄昏,晕的少年鬼魅如妖,他竟一时怔在了原地。
良久,少年从树梢跃了下来,身上的血腥味刺了陆离一鼻,陆离随即捂住口鼻,陆家世代从医,对血的味道极其敏感,即使隔着很远也能够闻到任何东西的气味。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少年道了声抱歉,从衣袖中拿出一抹干净的手帕递给陆离,轻声道:“用这个吧,很有效果。”
陆离抬眸,将信将疑的接过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其实就是药水泡过的手帕,只有短暂的效用,时辰一过,也就没有任何作用了。
隔了很久,陆离才想起来询问:“你怎么浑身是血啊?”
那少年含笑,收起手中的短剑:“吓到你了吗?”
陆离艰难的点了点头,却又很快的摇了摇头,因为他不能确定面前这个少年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他说了实话,那少年手中的刀是不是可以直接送他上西天。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陆离防备的抱住自己的身体,却惹来那人一阵低沉的轻笑。
“好心人,天快黑了,我要回家了,你也快些回去吧。”那少年提醒他后,便淡笑着离开。
后来的许多年,他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人,对那少年的记忆也随之淡了去,直到十五岁时,跟随家父进宫,在皇宫的内廷再次看到了那个人。
令他惊讶的是,那个人竟是个女儿身,那姑娘穿着白色的衣衫,亭亭玉立,一如初见时那般,嘴角挂着淡笑,手中执着泛黄的书卷,身后跟着两名侍卫。那人的笑容轻易的落在他的眼里,成了永恒的记忆。后来的许多年,他跟随在她左右,那样明媚的笑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心里可以容纳的东西很少,而就是这样细小的空间,却被容纳的满满当当缝隙全无。
巧遇故人
时光在夕阳沉下之时落了锁,于是就再也找不到断层的记忆从哪一刻开始,只依稀记得某天冬夜的雪地间,那些记忆汇集成一条鸿沟,成了永生无法泅渡的河流。那些活着的人和已经死去的人分于河之两岸,活着的人念着死去的人,永生不肯忘记,死去的人因执念太重,成了无法超度的死魂,世人称之为怨灵。
天色似乎一直都是记忆中的颜色,湛蓝似水,江南古城的枯树垂朽了几万年,如今——早已破败不堪,秋来了,万木不免有些许凋零。陆离回到茅屋时,李安就像往常一样躺在凉椅上,闭目惬意的享受着秋风的吹拂,很多年以后谁会想到他们彼此的生活竟会是这般模样,谁又会想到昔日在宫内的百花树下嬉笑吵闹的年轻人们竟这样安逸在每个夕阳的迟暮下。
李安听到了脚步声,睁开眼,夕阳的余晖有些许刺目,李安不禁埋怨这刃光的无情。陆离闷声而笑,谁会知道昔日宫里的李公公竟然慵懒到这般模样,懒的像只大肥猫。
“李公子!”闻声,陆离抬眼望去,只见一青衣姑娘自屋内走了出来,那姑娘模样生的俊俏,笑面清脆,眉眼间尽是俏皮,令人心神舒展。
陆离诧异的瞄了一眼李安:“你这又是从哪里捡来的丫头!”
“什么是捡来的!”谭汝笙气势汹汹的走到陆离面前,双目圆瞪,面容生趣的紧。
“惹丫头生气了吧,陆离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姑娘生的肤白貌美,哪里像是捡来的?”李安站起身嘴角噙着笑意,明显是看戏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