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见过他几次?”
“……”
徐颂宁装不知道这问话的前因后果:“机缘巧合见过两三回薛侯爷,怎么问起了他来?”
沈照宵:“阿姐不晓得,昨日,那位薛侯爷来咱们家提亲了!”
沈照霓:“我爹爹原本在外头忙,被大伯父的人快马加鞭叫回来的。”
她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偏头看向两位舅母,后者虽然也坐立难安,到底年长些,还算坐得住,听见她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两个人各自心中埋着事儿,虽然都没对妯娌说明,但还是齐刷刷抛来“你这个老实温厚的竟然也会胡扯了”的眼神。
两个小表妹性情纯良,倒是信了,叹口气,各自坐回去,继续你一嘴我一句:“听闻那位薛侯爷很凶。”
“据说他当年清剿一位贪官家里,血水积到了膝盖。”
徐颂宁比划了下小腿肚子到膝盖之间的距离,心说这流言蜚语传播得还真是“水涨船高”、日新月异。
“阿怀。”
霍修玉伸手把徐颂宁从被盘问的境遇里捞了出来,打发两个小丫头出去玩,尔后开门见山问她:“阿怀,定安侯是来提亲的,他说你是愿意的,究竟怎么回事?你是真的愿意么?还是遇上了什么旁的事情?”
她一连串话问完了,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急切,轻咳一声,缓和下来:“舅母只是担忧你……”
宋景晔原本还斟酌着怎么问委婉些,猝不及防听见大嫂这么直接,轻咳一声,补充道:“我问了人,前日你们一同去了昌意殿下府上赴宴,是席间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徐颂宁被人揭了老底,从容的神色略有些端不住,指节蹭过鼻梁:“并没有。”
“我的确是…愿意的。”
她好像从没喜欢过一个人,嫁人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从徐家走出去的一条路子,与其让父亲给她挑选,不如她自己选择。
薛愈或许不是最好最适合她的人,但他很好。
这就足够了。
徐颂宁心里很平静,看着两位舅母不太相信的眼神,默默拈起腰间玉佩:“并没有遇上什么事情,且母亲与外祖是曾与我们定下婚约了的,我信他们的。”
霍修玉和宋景晔对视一眼,都叹口气。
事已至此,沈家也点了头。
扪心自问,沈家人对薛愈并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觉得他日子过得跌宕起伏不太平,不想把视如珍宝的小外甥女塞去那么一个环境里而已。
他的确能在风雨里护住她,但她原本是可以逃脱出这些风雨里去的。
沈家点头后,薛愈才叩响了徐家的门。
敬平侯听闻此事,都快乐疯了,徐颂宁借着这事儿的间隙提出让宋姨娘帮着理家的时期也乐呵同意,满脑子都是自己要攀上定安侯这关系了,对着徐颂宁是实打实的和颜悦色。
另一头,薛愈的办事效率高得很,一旬后是好日子,他请的媒人上门,面子大得很——怀邈长公主在帝王与贵妃的拜托下出面,来他们府上提了亲,换了庚帖算了八字,开始走六礼。
这事情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徐颂宁一时之间站在风口浪尖,她把自己关在府里,倒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一份贺礼。
徐遇瑾搁下那衣裳:“我母亲特意做了给大姑娘您的。”
少年人对这样人际往来的事情显然并不熟悉,站在那里有些窘迫,搁下衣裳就想走,转身的时候被打断的那条腿看得出还是使不上劲来,一瘸一拐的。
徐颂宁抚摩过那衣裳,语气温和地把他叫住。
“多谢徐夫人。”她道。
徐遇瑾原本冷肃的线条柔和了些,虽然依旧紧绷着。
阿清搓着手站在一边儿,脱口而出:“徐小公子,你介意我打断你的腿吗?”
徐颂宁:……
徐遇瑾:?
“我还是,挺介意的。”
第33章
徐颂宁叹一口气。
她替阿清解释:“她的意思是,把你骨头打断了重新接上。”阿清跟徐颂宁解释过,这样会叫人两条腿之间长度的差距变小,平时注意些,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顶多是湿气重的时候,腿骨会有些疼。
徐遇瑾愣了愣。
“多谢大姑娘好意。”少年人别扭地点头答应,徐颂宁温和地笑了笑,叫阿清去给他检查:“二弟弟在外头怎么样?”
徐顺元绝对是不想养出一个跟孙遇朗一样的儿子的,尤其是代表他颜面的嫡子。因此在得知自己儿子做下这样事情后,干脆利落地把儿子扔去了书院,那里管束极其严格,据说徐勤深已经瘦下来了十斤,模模糊糊看得出下颌弧线了。
徐颂宁为此很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婚事的消息放出去后,外头平静得很。
徐颂宁一直觉得昌意公主会做点什么,却没有。
她不愿意出去,好在有人送消息来给她。盛平意来送贺礼时候,提起这事情:“你说昌意?她去后宫里见了一次皇后娘娘,娘娘说自她出宫以后,便许久没有与女儿一起说过话了,把殿下拘在了宫里。如今还在宫中住着呢,我去岁去和贵妃说话,正碰见她百无聊赖,太液池边钓鱼。”
徐颂宁点一点头:“皇后与殿下母女情深,多些时候相聚也是应当的。”
盛平意嗤一声笑出来。
顿一顿,她道:“贵妃一直想再见一见你,不过想来也不急于一时,于是让我来看看,你好不好。”
徐颂宁谢过她,见盛平意又取出一份礼来:“贵妃叫我看过了,礼我也送过了,这是我自己的一份。”她递过来,徐颂宁抬手接过:“你人来陪我说话,便是最大的礼了。”
盛平意笑笑。
“贵妃还要我帮着问一句,时间颇紧,嫁衣可还来得及绣吗?若不赶紧,便从宫中指两位姑姑来帮你。”
徐颂宁摇摇头:“多谢娘娘的好意,那嫁衣这两年来,一直断断续续准备着,如今不过是绣花的琐碎工夫,婚期未定,还是赶得及的。”
盛平意点点头,并没多问。
日子就这么悠哉哉过去,徐颂宁窝在家里,一针一线地绣着嫁衣,在上面添满了喜庆吉祥的花色。转眼六礼已走完了前四礼,薛侯爷为人一贯含蓄温厚,做事也很周到,什么事情都是一丝不苟地来,虽然时间仓促,然而一切却都是妥帖周到,既不过于招眼,又丝毫不寒酸。
徐颂宁看着那两只扑腾的大雁,忽然恍惚意识到,自己仿佛真是要成亲了的。
这件事情在她心里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直到此刻,一道道礼节走完了,她的嫁衣也即将绣完最后几针时候,她才骤然意识到,她即将去过一个和待字闺中时候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哪怕只是为了形势将就,那个男人也会参与到她生活里,在她的生活轨迹里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
她难得的,忐忑起来。
尤其是在霍修玉来过一次后。
她道:“我本是不想来的,但总要有人教你这些事情。”沈照宵还未议亲,她对某些事的传授没什么经验,说起来的时候脸难得有些红,叹惋道:“我与你二舅母捉阄,连输她三局,不得已才来。”
徐颂宁:……
她接过霍修玉递来的本子,才翻了一眼就撂下。
“这…这是?”
霍修玉继续叹气:“这是避火图,成亲不止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的,免不了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做。”
徐颂宁想起那日,深埋她体内的,微带薄茧的手指,脸腾一下子烧红,头脑都有些发晕,抿着唇不敢看霍修玉,更不敢细瞧那本子。
“我那日问过,他府中没蓄姬妾,平日里也不怎与女子往来,许多事情只怕他也不太会,故而……”
霍修玉只以为她是害羞,硬着头皮直起身子来:“阿怀你学一学,到时候总能少受些罪。”
徐颂宁:……
她更焦虑了。
阿清给她添了安神香,却也于事无补,所谓心病要用心药医,徐大姑娘自恃并不把这婚事放在心上,然而却也实实在在忐忑不安。
时近七月,天气燥热,两朵云和阿清摇着扇子坐在她旁边,云采捧了冰碗给她:“姑娘的婚期定在八月初,这一年的中秋节,就要在外面过了。”
徐颂宁手上正绣一朵祥云,听闻这话,指尖轻轻一颤,手里的针法全乱了,干脆扯开重来。
“左右都是一样,在家里和在…也不过都是那些礼节。”
另一头,云朗勾着脖子要云采喂一口冰碗给她,被冷不丁塞了块冰,凉得她牙花子乱颤:“中秋还好说,七夕之前没成便一切都好。”
徐颂宁:……
她并没把昌意公主府的事情透露给两朵云,这两人此刻还处于一个“你这厮居然敢求娶我家姑娘”的心态上,对薛愈并没多少好印象,非常不痛快。
如今时节的七夕,除却乞巧拜月外,外头也有人,借着鹊桥相会的典故,搭了花桥供情人玩耍,故而每逢七夕,总有青年男女互相邀出门玩耍的,新婚的小夫妻,也会相携出游。
云采点头:“确实。”
阿清撑不住,笑出声来。
徐颂宁偏头问她:“徐遇瑾的腿伤如何了?”
阿清也讨了冰碗来吃,听见问话:“我已经打断重新接好了,再长上后,虽然会较另一条腿略长一点,但平时看不出来,走路也不妨碍,徐小公子似乎今年要考秋闱,我去的时候正背书。”
徐颂宁点点头,吩咐云采:“你留意些他母亲,若有什么难事,能帮则帮。”
俄而便到七夕,徐顺元难得做了回开明爹,跑来询问徐颂宁可有约。
然而薛侯爷显然是不解风情的,敬平侯为此很是失望,跑去找姨娘喝酒排解心情了。
徐颂宁算完了账,跟三妹妹徐颂安一起放喜蛛,这已是她待字闺中的最后一个七夕了。
“大姐姐嫁过去后,还会常回来吗?”
徐颂安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拜着月亮,音调很清亮。徐颂宁愣了愣,摇头笑:“我也不知道,要看我夫君放不放我回来。”
徐颂宁一直觉得,自己对这院子是没什么留恋的。
她对活生生的人都很难生出留恋来,真情实感在乎的拢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从没因为跟人相处久了,再离散的时候就生出不舍来,何况是死物。
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恍惚生出些眷恋来。
“大姐姐的夫君还能不让你回来吗?!”徐颂安对此完全不了解,瞪大了眼睛疑惑。
徐颂宁捏她脸颊:“兴许到时候,府中有许多活计,他留我做苦工,也说不定呀。”
小姑娘为此很是震撼:“那大姐姐一定多带些嫁妆过去,到时候还可以雇人帮忙。”
徐颂宁点头:“我尽量。”
第34章
“姑娘这段时候,总是心事重重,是不是在担忧成婚后的事情?”
徐颂宁试穿嫁衣时候,发觉腰身瘦了一分,一边被人打趣着“为伊消得人憔悴”,一边认命地拆下衣裳来修整。
阿清坐在她身边,托着腮,漫不经心发问。
徐颂宁撑着头:“的确是有些担忧。”
她眉头皱起了又松开,手里的针线几乎戳到手指,连错几针后,干脆把绣架放下:“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觉得并不在意的,但是想到了,又想到…总还是有点忐忑的。”
略一顿,她抬手吩咐阿清帮自己拿佛经来,低垂着眉,慢条斯理说道:“原本想想,嫁人而已,总要有这一天,然而想到,那个人是薛愈,便又觉得,心事重重。”
她第一次在人前叫薛愈的名字。
不是定安侯,不是薛侯爷,不是乱七八糟的官衔名称,只是那个眉眼温和,心思深沉的青年人而已。
顿一顿,她叹口气:“不过薛侯爷应该是很淡定的。”
阿清心说,不一定吧。
此时月至中天,今夜不设宵禁,外间依旧车如流水马如龙,灯海连绵,街道上人声鼎沸。
薛愈解了剑,身上官服那薄披风寡淡裹了,神情平静地站在街头,今日人多事多,各处人手不够,唯恐生火事,宣平司事情进来颇闲散,遂请了这群大佛出面帮忙,薛侯爷大约是人逢喜事好说话,很快就点头,不仅派了人来,自己都溜达来逛街了。
“你在等人吗?”周珏喝着茶,惊诧问道:“你都在这儿坐半夜了吧?我以为你说七夕出来逛逛,是买些吃的喝的,看看杂耍技艺,玩上两圈,孰料我都逛了三圈,你还在喝茶。”
薛愈坐在茶摊里,神色在如昼的灯市里被映亮,唇边一点温和成习惯的笑,捏着盏茶,眼神掠过街道上的人来人往,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没。”薛愈摇摇头,揉着眉心:“在看人。”
“你平日在宣平司里,人情百态,还没看够?”周珏嗤笑一声,坐他身边:“我以为你在等徐家大姑娘,怎么没把人约出来走一走、说说话。”
薛愈指节蹭一蹭鼻梁:“看看寻常男女怎么相处的,我总吓到她,不知是哪里不得体,看看旁人是怎么做的。”
他在街头闲看了半夜,就是为了看这个的。
周珏叫他气笑了,无话可说地坐他身边:“看出个所以然了吗?”
薛侯爷摇摇头。
周珏瞥着这人,忽然想起些什么,凑过来问说:“你即将成亲,可紧张吗?”
薛愈身后的江裕倒抽一口凉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周珏。
周珏:?
“我还好。”薛愈正当此时,咳嗽一声:“不过说起此事,我有些事情想请询问些意见,关于婚仪当日礼节与院落布置的,你若百无聊赖,无处可去,不妨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