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这里正拿“造化”二字打哑谜,忽听一声女音在身后响起:“是路二妹妹嚒?”
金喆忙不迭转身,只见人堆里走出来一位窈窕仕女,同自己一样戴着帷帽,因衣裳难有重样的,金喆一眼就辨认出来,来人是周嗣音。
嗣音:“先刚看戏时就听见人堆里热闹得紧,我瞧了几眼,只觉得衣裳眼熟,没想到果真是你。”
“见笑了,”金喆连忙说着,又问她怎嚒也出来了。嗣音笑道:“今儿听家下人说街上正演《踏莎梭河》,我便出来看看,不曾想遇到两位。”
她遥遥冲裴宛行了个仕女礼,算是行参见之礼。
而此刻的裴宛,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拎着一只马莲草编的篮子,里头塞满了金喆一路凑手买的零碎,什么桂花馅儿月团一大包、彩塑面人一对、兔儿爷一只、九连环一串,几样物什将篮子塞得满满当当,可谓男儿风度上佳,太子仪态全无。
金喆脸上一红,忙要夺过篮子自己来拎,裴宛自是不让,躲了一番,抬抬那只提灯的手,叫起:“我微服闲逛,周姑娘无须多礼,快起来!”
周嗣音起身,拉着金喆的手,絮絮又说了一会儿话,临别时叮嘱:“什么时候得闲,千万过府来玩儿,咱们一处说话解闷。”
金喆连连答应着。
周嗣音走了,她从来到走,都未曾掀开过纬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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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喆到底夺过他手里一样东西自己拎着,是那盏没甚重量的灯,特特走在前头,照一方光亮。
“还往哪儿逛去?”
“要逛且没边呢,饿不饿?我知道个地方,有道菜想来你一定爱吃。”
“你既有这个地方,如何不早说?先刚在大公主那儿,我……我没吃饱。”
裴宛没说话,只睇着她笑,慢慢的,金喆脸一红,不知是羞的还是臊的。
“阿姐那席上有桂花甜盏和乳炊羊,我还想着你最爱吃这两样。”
“可是吃饭规矩那么大,大家都没搛几下,我就没有多吃。停筵时一桌菜蔬剩了大半,真是奢靡无度。”
金喆说完才发觉自己心直口快,不禁把灯提得略高些,瞧他面色,裴宛却并未察觉,怅然感慨道:“你说的对,贵胄公卿靡费已久,已经习以为常,不觉有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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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走了两条街,来到一家酒楼。酒招上红灯笼映着的三个大字“醉仙楼”,惹得金喆心里又一晃神儿。
酒楼宾客盈门,伙计三脚两步迎来送往,见着裴宛,一蹦二尺高,忙忙地口称三公子,赶上来作揖。
裴宛留意着金喆,朝那小二笑道:“慢些走,不急。我那包厢留着呢没?”
小二引着两人往三楼包厢走去,哈着腰赔笑道:“回公子的话,定了的包厢自然都是留着的,咱们醉仙楼怎会做糊弄人的买卖?只是今儿大节下的,点包厢的宾客实在是多,您包房的左右两间房,掌柜全都给定出去了——吵是吵了点,不过都是候考的学生,不会唐突您和这位小姐的。”
裴宛对待百姓一向宽和,从来不计较这些,引着金喆靠里落座,吩咐小二上菜,又叫他拿膳牌来,给金喆点菜。
金喆没用膳牌,随口报出两道菜名,一道羊肉热锅子,一道时鲜炒茭白,都是店里的招牌,那小二虽诧异,因是女客,也不敢胡乱搭讪。
待屋里只剩他们,裴宛招呼金喆盥洗净手,又帮她摘了纬帽。
问她:“从前来过这里?”
“嗯,那年刚到京师,麒哥儿才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我和果儿、阿蛮三个人来这里喝酒,就在楼下包厢。”说起这个,金喆便生出些许对景思情之意,蔫蔫地出神。
裴宛亦想起那时节正是他们雪中相别,互道再也不见的那会儿,一时也有些默然。
*
一位年愈五十的大娘,捧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子,推门进来,自称是这道菜的主厨。“‘醉八仙’来喽!柳儿前脚知会我,后脚我就备好食材,擎等着公子您过来,可算没误了火候!”
桌上泥炉点着,火苗舔舐锅底,热锅子咕嘟咕嘟滚着泡泡,一股极其浓郁的黄酒烹河鲜的味道飘散出来。
这位主厨大娘似乎是裴宛旧相识,态度着实和蔼可亲,连连叮嘱金喆留神炭火,留神热气烫手,又问她可受得住鱼虾螃蟹的腌臜腥味,殷勤地叫她有些难为情。
“小姐,老婆子凭良心说与您听,认识公子三年,他这还是头一回带女客来!”
“大娘!”此刻连裴宛也有些难为情了。
……
待热锅在火上烹煮了片刻,掌厨大娘揭开盖子,白气蒸腾,香气四溢。
“公子,您快尝尝这回的味儿正不正?”
“今儿有真正的老饕在,我可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