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宛笑道:“那有什么不行?”
“会不会……”因想到可能丢脸的是裴宛,她还是有些踟蹰,一脸犹疑:“会不会太俗了?”
“一点都不俗!”裴宛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随即喊道:“那位白兄弟,我有一句来对,你的那句是?”
白二回了一句:“火树千灯琉璃盏,化作天上倒悬焰。”
裴宛接了一句:“醉仙楼里嚼仙子,畅春门外盼春来。”
这酒楼就是醉仙楼,门外就是畅春门,这一句诗连得工工整整,意头又吉祥,谁知学子们听了后哄堂大笑:“这也忒俗了!嚼什么仙子,分明就是大吃大嚼螃蟹宴嚒!”
金喆也羞红了脸,可她却生了个异样脾性,事情没做出决断前可能百般踌躇,一旦事情做定,板上钉钉,却是意志坚定,绝不后悔的。
眼下金喆便生出一股凌云之志,在包厢里几番跃跃欲试,似乎是非要与他们辩个分明的架势!
裴宛拍了拍她的背,一面安抚一面朗声叱道:“这就是你们书读的死了。‘嚼’之一字就俗了?岂不闻昔日词圣苏先生曾作‘牛粪火中烧芋子,山人更吃懒残残’之句?我这句若俗了,先生更待如何?”[注①]
听他这话,底下书生学子的哄闹声明显小了,亦有人附和道是。
那白徵却在众人哄笑中独自徘徊,揣摩吟诵那一句,忽儿粲然一笑,直接喊来跑堂小二,将手中美人灯托付,又耳语叮嘱了几句,朝隔壁包厢拱拱手,携伴扬长而去!
第90章
却说那夜食过醉八仙后, 裴宛便以轿子将金喆送回家去。
她一回府,便打发人回禀太太自不必说,单说那太太刘氏, 正坐在炕上与路老爹闲磕牙。
“两个姐儿带出去, 到底给我增光, 连大公主都夸她们的!我细瞧着,漫说那些枢密家的,仪制司家的姑娘, 就是将军的妹妹, 她俩也不遑多让。”
“只可惜她们老子爹不像样, ”刘氏垂眼,睇了睇矮身坐在小杌子上给她捶腿的路老爹, 啧了一声, “白身一个,将来孩子们作配,到底落了下乘……你说,咱们也捐个官儿当当怎么样?”
路岐山猛摇头, “这可不成,麒哥儿他不让呢!”
刘氏也气馁了几分, “什么都听他的, 他自己的老婆还没着落呢!也不希求多大的官阶, 哪怕是个员外郎也不成嚒?”
她悄悄地道:“那位张太太,喔,她夫君是户部司储主事,话里话外透露给我, 说眼下一千两银子就能买一个散秩员外郎——这是寄禄官, 本身无职事, 有什么打紧?听说如今朝中府库吃紧,这些散秩闲官都是论价明面卖的!咱们不买,多少人排着队买呢!”
路老爹腿也不锤了,径自将一串鸡血玉的算盘珠子手串盘得格里格里作响,唏嘘半晌,说出了实话:“你以为我没琢磨过嚒?我也有钱,还想买个主事当当呢!可是麒哥儿几次写信,三令五申叫我别做此想,说咱们老路家,天底下有名没名的物件都卖尽了,也赚得几世也用不尽的钱财。若再买官,便是‘既受大者又得取小也’,招人红眼不说,水满则盈,月满则亏,焉知没有盛极必衰之时!”[注①]
什么大呀小呀之乎者也的,想来是麒哥儿说给他的,刘氏撇了撇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唉,就是说老天爷给人的东西都是有尽数的,又想家温又想食厚禄,两头占好与民争利,有悖天道。后来我想想,他说的话也对,我路岐山一辈子买东卖西,临了临了买卖做到朝廷头上,这万一损了阴鸷,祖师爷降下罪过,可怎么是好?”
刘氏含了一口气深深吐出,只得道:“也是。”
路岐山便猴过来笑道:“儿女的造化都是天注定的,咱们走一步瞧一步……你今儿在那府里,就没遇上可心的人家?”
思及此,刘氏也叹息:“却有几家夫人来问她们俩是否定亲,门第根基也不算末流,只是要么是庶出子,要么年纪大了些,要么尚是白身,连个秀才都赚不上……总之各有各的不如意!别说蝶姐儿,就是配给二姑娘,我也不乐意。”
“嗳!咱们不是那等会择嫡庶的轻狂人家,大个三两岁也不值什么,要说功名,这不转眼就会试大比了,届时有多少年轻进士老爷横空出世,只要家风好人品敦厚,也就罢了。咱们慢等等,再相看想看!”
“老爷这话是正理,儿女亲事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刘氏忽儿想到一茬,提起来道:“老爷可知道‘十率府’是什么衙门?”
路老爹不解,他暗忖这是大内的禁卫,忙问她如何。
刘氏:“我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回府时二姑娘的小友来访,特特请她下车赏灯游玩。我因瞧着天色尚早,那位又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想来无碍,便同意了。才刚想起来她自报家门,说是什么十率府的……左卫率将军,名唤柳儿。”
路老爹嘶嘶两声,不由疑道:“十率府左卫率?这是东宫的禁卫啊!喆喆……她怎么跟东宫禁卫扯上关系了?”
刘氏也唬了一跳,忙道:“据二姑娘说,那位柳儿将军是从弥腊时就与她一同起居的,麒哥儿在家信里也提过,说她身边有一位极妥当的侍卫跟随着,就是这位——你忘了?”
“我没忘,”路老爹搓搓头皮,“只是那侍卫出自东宫十率府?我想着横不是他衙门里不拘哪个吏役,才没细问……”
一时千般想头涌上心头,路老爹正在地上胡乱踱步着,一旁的刘氏却忽地打了个合掌,眼露精光:“老爷,你说会不会……二姑娘同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