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宛见她炸了毛一样,原本还有的一点不自在也消散了,佯装老成道:“也是呢,你是姑娘家,这些事自与你不相干,我该去回禀父皇,告知礼部,遣使持节——”
金喆越听心里越犯突,忙打断他:“相干相干!我的事怎么不与我相干?我同别人不一样,随性惯了,我家里哥哥做主,你知道的,他最疼我了,我的终身大事自然也要我点头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金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真心求娶,届时你可要记得点头。”
那双乌潼潼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影儿,她几乎要立刻马上点头,一时间又攥紧了手。
裴宛眼眸动了动,想要拉她的手,又收住了。“你放宽心,我虽忝为东宫,却也自负不倚仗外戚成就功业,终身大事也是须得我自己点头的。至于那心疾,往后我保证,必当日益勤于练武,再不避良药,不会叫你先送我走的!”
金喆唬了一跳,连忙握住他的手,嗔道:“说什么‘走’不‘走’的?快‘呸’掉!”
“呸呸呸!”裴宛果真听话,呸了两下,回握住那只手,矮身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是我又惹你哭了。”
“…难倒还少嚒?”
金喆似嗔似怒地横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一直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时心里口里所有的言语都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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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白汤汁翻滚,满室鲜甜气息。
裴宛推开墙上小窗,斑斓夜色跃然眼前,圆彤彤的月亮藏在云翳里,照出天边丝丝缕缕。
金喆也支颐歪在窗边,往下探看。
街上灯影憧憧,游人如织,正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束烟花,“嘭”的一声升到天上,炸开万千流光,姹紫嫣红!随后接连几发,他们正处三楼,视野极好,那一瞬间华彩漫天,半片夜空亮如白昼。
旁边包厢也是窗扉洞开,几个候考学子正联章作诗,附庸风雅。一位头簪白笔的少年书生见此情形,当即口占了一句:“火树千灯琉璃盏,化作天上倒悬焰!”
“好!”随行一众年轻学子皆抚掌附和:“白二这诗越发进益了,要我说,你猜灯谜拔了头筹也就罢了,这么个彩灯,何必跟倪二争呢?”
那被人唤做“白二”的少年正十五六岁,生得面若美玉,目似明星,一张笑脸单纯无辜:“说好的联诗嚒,他若有比我更好的,这灯白送给他,我也乐意呢!”
那灯本就是他们先刚从摊贩上买的,算作联诗彩头。一个比他略高壮些的少年哼了哼:“好你个白二,也忒各色!你家里也没个姐姐妹妹,要它有什么用呢?你拿着它,也不嫌扎眼!”
那白姓少年一样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嘻嘻一笑:“非也我家里没有姐妹,只是我姐姐不爱那些花儿啊盏啊的。倪二,别磋磨我,快联一句是正经!”
那倪二本就是个懒怠学习的,别说作诗,便是背一首也难倒了他,当下吭哧瘪肚,急得满脸通红!
金喆躲在裴宛身侧悄悄探出头,聚精会神看热闹,也看那盏被少年提着的所谓“美人灯”,长约一尺半,扎的是婉约仕女形状,从楼上看去的确做工精妙,璀璨夺目。
只是被一个孩子似的少年提着,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裴宛见她看得入神,也不禁探身瞧了瞧。
金喆指着那提灯少年,悄悄道:“听起来是浣州声口。”
裴宛眼神会更好些,瞧清了隔壁的人,“那个倪二……是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倪拙诚的公子,今年应考。”
除了那位京中的公子,其他学子大多也是南方声口,看来就是掌厨大娘说的今儿也点了醉八仙的南方学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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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他们俩围观的太瞩目,书生发现了他们,那白二回身,伸出脑袋笑道:“喂,你也想要这灯吗?”
裴宛将身子摆的正一些,正好遮住躲在他身侧的金喆,闻言笑道:“这灯是还不错,只可惜在下不通诗赋,敬谢不敏。”
那白二依旧撺掇他道:“瞧你蛮风神俊雅的一个人,想来也开过蒙识几个字,你就胡乱对对嚒!”
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把这灯给倪二,颇有几分随便别人联诗他就放水的嫌疑。
那倪家二公子亦倚着窗户往这边看,只见隔壁那青年一身绯色袍服着实靓丽扎眼,浑身气度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不通诗赋说得那么气定神闲,有意思——他定睛打量,灯影之中青年袍服纹样辨认不清,他肩袖上那两团……
倪二猛摇了摇头,心里唬的一跳,猛地去扯白徵,“白二,别与他扯皮了……”
而金喆则一直听那个白姓少年话里话外挤兑裴宛诗文不通,心里大大的不忿,就算是能诌两首诗又能怎样呢?他武能策马行军、文能治吏济民,谁稀罕耍笔杆子?
裴宛见她面有异色,“你想要那灯?”
金喆眼珠儿一转,拉过裴宛,悄悄与他说了一句话。又问:“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