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怿尘松了一口气:“我们达成共识了。”
“沈小姐你放心,父亲这边我会说的,”江怿尘心里的石头都落下了,“我希望,我们都能和自己心悦之人相守一辈子。”
沈歌钦垂眸,点了点头。
她也希望,她能和自己心悦之人相守一生。
话说开后,江怿尘就走了,还说宴席他就不去了。
梧桐站在沈歌钦的身旁,以手当扇子,挥去水里的蚊子:“小姐,江嫡公子他有心悦之人了啊。”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沈歌钦说。
梧桐皱了皱鼻子:“是听到了,但梧桐觉得好可惜,”说着,梧桐蹲下身,往沈歌钦身边挪了挪,“江嫡公子和小姐那么般配。”
她给小姐攒得嫁妆什么时候才能派得上用场啊。
“江嫡公子会不会是骗小姐的啊,他不想成亲,所以就撒了个谎。”梧桐不死心道。
沈歌钦用手轻刮了刮梧桐的鼻子:“小小年纪,想得挺多。”
“我这不是替小姐想嘛。”梧桐委屈,她只想小姐这一辈子平安喜乐,能嫁得一如意郎君。
“小姐,快开宴了,我们还回去吗?”
沈歌钦抱膝,下巴轻搭在胳膊上,轻摇了摇头。
梧桐努了努嘴:“那梧桐替小姐去说一声小姐身子不舒服,到时我们先回府?反正江嫡公子都跑了,沈老爷不会怪小姐的。”说完,梧桐起身就原路回去了。
梧桐坐在原地等梧桐回来。
夜里的风微凉,吹得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她等得都困了,不由打了个哈欠,再一抬眸,就瞧见沈珂祈了。
他朝她走来,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盯着她:“在这儿做什么?”
“等着回府。”
沈珂祈喉结上下滚了滚,朝她伸出手:“我们回府。”
第37章 第三十六颗枣
当她握住他手的时候,她不由想起她和他第一次的见面。
那时,他躲在角落里哭得可怜,她将自己藏得过冬馒头给了他一个,没成想,她被王仄一行人欺负,是他救了她,再后来,她就进了沈府,成了沈府的外亲小姐。
她有时想,要是她当初没有进沈府的话,他们现在还会不会遇见?又或许,她早死在了那个冬天,那他们就永远不会有交集了。
沈珂祈拉着她起身,注意到她眸中闪着泪光,紧张问道:“怎么了?”
沈歌钦唇角微扬,梨涡若隐若现:“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真的可以回府吗?”
江家特意安排了这场宴,为得就是让她和江怿尘见面,现在她连招呼都没打,直接离开,恐怕会让沈老爷为难,要是江老爷因此找沈府的麻烦怎么办。
沈珂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怕吗?”
沈歌钦迎上他的目光:“不怕。”
她当初为了活下去,答应了沈老爷的要求,进了沈府,从没忤逆过沈老爷的意思。
今日,她不想听话了,她不想和江怿尘见面,不想来江家赴宴,更不想沈老爷将她的婚事当成一笔交易。
“那我们走吧。”沈珂祈拉着她,穿过幽静小路,绕过假山,往江家的大门方向走。
沈珂祈拉着沈歌钦刚迈出江家大门,就迎面撞上回府的江铎。
江铎赶忙将手上的丝绢藏进衣袖里,佯装转了转手腕:“沈公子,沈小姐。”说话间,眼神不由落到了沈珂祈拉着沈歌钦的手上。
沈歌钦注意到江铎玩味的眼神,慌忙抽回手,双手端在一起:“江公子。”
“马上就要开宴了,沈公子和沈小姐是要去哪儿啊?”江铎随口问一句。
他们要去哪儿与他无关,反正今日父亲安排这场宴席是为了怿尘,也不是为了他。
“和你无关,”沈珂祈淡淡道,随后转头看向沈歌钦,语气忽地温柔,“我们走。”
沈歌钦点头。
“如果你要去告诉江老爷还有我父亲,请便。”沈珂祈开口。
江铎笑着耸了耸肩:“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说着,江铎给他们让道,看着沈珂祈和沈歌钦走远。
瞧着不对劲忙追出来的下人,还没喊一声,就被江铎的眼神吓到后退,哆嗦一声:“公子,沈公子和沈小姐还没吃宴啊,老爷要是知道了,会责罚我们的。”
江铎扯了扯嘴角:“责罚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罢,转身回了江家。
下人看了看进府里的江铎,又看了看走远了的沈珂祈和沈歌钦,懊恼地捶了捶腿,这下可怎么和老爷交代哟。
从江家出来后,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沈歌钦走在前头,沈珂祈就走在她后面。
沈歌钦忽地刹停了步子,转过身看着他:“我们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沈珂祈温柔地看着她:“饿不饿?”
沈歌钦伸手覆上小声咕叫的肚子:“嗯。”
他们本是去赴宴的,半路走了,现在肚子饿得慌。
沈珂祈走到她面前:“想吃什么?我请。”
“那我得好好想想,”沈歌钦脸上带着笑意,“奔着吃空你身上的银子才行。”
“好啊,如果你的肚子能装下这么多的话。”沈珂祈环顾四周,已经在搜寻附近好吃的美食铺子了。
半晌,他开口:“你选地方吧。”
他从前不怎么出府,别说虞城的美食铺子了,就连虞城卖得最有名的吃食都是从石豆那了解的。
“那我们去一品阁好不好?”
“好。”
都说一品阁的烧鸡味道一绝,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一品阁的烧鸡是何滋味,上回石豆和梧桐买了烧鸡回来,特意留了一半给她尝尝,她都没尝。
今天,她很想尝尝一品阁的烧鸡。
“我去买块枣糕带去。”沈歌钦转身,没注意身后过来的摊车,差点撞上,幸而沈珂祈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过她,她才得以安全。
沈珂祈眉头皱起,扶着她腰的手忽地一紧:“看着路。”
这话听着像是责骂她在长街不注意前路,可细细听来,他是担心她,生怕她磕着碰着。
她盯着他轻蹙的眉头,她的心跳得厉害。
是从什么时候,她动了歪心思呢?是从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还是他板着脸让她离他远一点,还是默默关心她的时候,还是他默许她在他的院里蹦跶,随意摘枣的时候……她不知道,但她清楚的是,她的心思是一点点在动的。
冬姨还未出府去守先夫人墓的时候,好心告诫她,让她别动不该动的歪心思,这样才能在沈府呆下去,到时嫁个好人家,这一辈子就稳了。
可她,还是动了心思,对他动了心思。
她不要嫁得一好人家,她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知足了。
沈歌钦回过神,从他怀里退出来,站稳身子:“前头就有卖枣糕的摊子,我去买来。”说着,就往前头去。
她怕再站在原地,她脸上的红晕就要出卖她了。
沈珂祈看着她的背影,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由微蜷起手,方才他情急之下扶了她的腰,他心忽地跳得很快,手心都冒出了汗。
再抬头,就看见沈歌钦站在河岸边,顺着她的视线,他就看见了站在船头的江怿尘。
“沈歌钦。”沈珂祈心慌了,忙追上去。
站在船头的江怿尘让船家再往岸边靠靠,一看见沈珂祈,向沈珂祈行了行礼:“沈公子。”
沈珂祈没理他,转头看向沈歌钦:“不用理他。”
倏忽,船里走出一位女子,她行礼:“沈公子,沈小姐。”
沈歌钦看向她,她那般明艳动人,与挂满长街的彩灯相得益彰,好似彩灯美人。
江怿尘开口:“她叫韦彦枝,我心悦之人。”
韦彦枝惊讶地看向江怿尘,她只是一个从风尘之地出来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他的一句心悦之人?
沈珂祈凝眸盯着江怿尘,心悦之人?难道他方才找沈歌钦单独出去,就是为了她?
“沈公子,沈小姐,先上船,我再细细说给你们听。”江怿尘做出相邀的手势,又往旁一让,示意他们上船。
沈歌钦和沈珂祈一前一后上了船,船家手握住握杆,用浆板往河岸边一抵,船身往后一退,再用浆板一拨水,船缓缓动了。
船舱里,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江怿尘又吩咐再添两副碗筷。
“你们也没有用膳吧,请坐。”江怿尘开口。
沈珂祈拉住沈歌钦,他上船不是为了吃他这顿饭的。
沈歌钦反揪住他的衣袖:“沈珂祈,坐吧,江公子没有恶意。”
“一个在开席前就逃了的人,凭什么相信他?”沈珂祈冷冷道。
这场宴,是江老爷为他安排的,他倒好,开席前喊了沈歌钦出去,结果丢下沈歌钦一个人走了。
他有没有想过,要是沈歌钦没走,她要怎么面对咄咄逼问的江老爷和江夫人,还有他父亲,他父亲一定会以为是她的错,所以江家嫡公子才会走。
“江公子他已经和我说了,我们也已经说开了。”
沈珂祈偏头,看向她:“你知道?”他就怕她被蒙在鼓里,被江怿尘利用当成脱身的工具。
沈歌钦点头。她知道,他们之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的父亲和沈老爷能弃了这桩婚。
“没事,我们先坐下吃饭吧,吃饱了才能想法子解决事情。”说着,江怿尘贴心地给韦彦枝拉开凳子,让她坐下。
沈歌钦抬眸,看向沈珂祈:“真的,江公子真的都和我说了。”
说罢,沈歌钦瞧向已经坐下的韦彦枝,方才离得远,视线不好,她没瞧得清楚,如今进了船内,借着明亮的光,她才注意到她的那一对耳坠子,是琵琶形状的。
沈珂祈抿着唇,既已上了船,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沈歌钦看见他的脸色缓了缓,她忙拉着他坐下:“坐吧,这么一大桌好菜,可别浪费了,”说着,她拿起箸,夹起一块甜糕先吃了,“正好我也饿了。”
她是怕气氛尴尬,所以先动了箸,谁知吃得急,就噎住了,她手捶着胸口,轻咳了两声。
沈珂祈着急地从冰鉴里端出一碗冰糖莲子汤,递给她:“来。”
他想倒水给她喝的,但又摸不着水壶,一眼看见桌上的冰鉴,他就着急打开来,里头有什么就端什么,幸好是冰糖莲子汤,不是稠状的羹。
“慢点。”沈珂祈皱着眉,看她喝得这么猛,他真担心,她被莲子噎着了。
沈歌钦喝了莲子汤后,才将咚大的糕点吞下去了。
她看向江怿尘和韦彦枝:“让你们见笑了。”
沈珂祈拿起桌上的丝帕,忙凑过来,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沈歌钦脸红道:“我自己来。”他们都在瞧着呢,总归是不好的。
韦彦枝起身,又给她倒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水很烫,等凉些再喝。”
“多谢。”沈歌钦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沈歌钦总觉得,她有点熟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江怿尘开口:“那,我们吃饭吧。”
沈珂祈没理他,径自拿起箸,给沈歌钦夹了她爱吃的几道菜:“多吃点。”
沈歌钦轻点头。
“因为他错过的宴,多吃点。”沈珂祈的这一句话,让本就尴尬的气氛又僵了些。
用过膳后,韦彦枝说要为他们弹奏一曲。
她抱着琵琶坐上圆台,沈歌钦忽然看见了皎皎的影子。
那日,皎皎也是这么抱着琵琶上台弹奏的。
韦彦枝端正身姿,竖抱着琵琶,左手按着弦,右手轻拨了拨丝线,就发出了一记悦耳的声音。
她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左手上,她回回弹奏琵琶,手就会钻心地疼。
不是因为弹奏琵琶而疼,而是因为她一碰弦,就会想起她在雪月楼的柴房所遭受的一切,她被践踏在地的尊严,她失去的清白。
可是再疼,她也会去弹奏。
韦彦枝眸中蕴着泪,但脸上仍是笑着:“我想弹奏一首曲子,其实我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她还没来得及将名字告诉我呢。”
沈歌钦眉尾一动,听着她弹奏的曲子前奏,她就觉得熟悉。
是皎皎的那首曲子。
沈歌钦不由细细打量她,难道她就是皎皎口中说得那位好姐妹吗?
船里传出悠悠琵琶音,每一拨弦,就好像轻拨了拨涟漪,连河面都因这一曲而卷起小浪。
一曲毕,韦彦枝深吸了口气,这一曲,她从不在风俗之地弹。
江怿尘鼓掌,他满眼都只有她。
“逢春,”沈歌钦看向她,说出了这首曲子的名字,“这首曲子,叫逢春。”
韦彦枝听见了,皱着的眉头忽地舒展开来:“逢春,真是个好名字呢。”
可惜,皎皎再也等不来春天了,就如她再也不会有自己的春天一样。
韦彦枝转头,迎上江怿尘的目光,她扯出了一丝笑意。
沈珂祈注视着沈歌钦,她说出这首曲子的名字,他就明白了,韦彦枝是皎皎口中所说的好姐妹。
因为皎皎说过,这首曲子,只有她和一个好姐妹知道。
夜深了,风吹得身子发颤。
长街灯未灭,摊贩仍卖力叫喊着,想再挣些银子回家。
沈珂祈背着沈歌钦穿过人来人往的长街,她的脑袋耷在他的肩上,轻呼出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处。
“醒了吗?”沈珂祈偏头问她。
沈歌钦脑袋往他的脖颈处使劲蹭蹭,哼哼唧唧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明知自己酒量不行,还连喝了好几杯酒,他劝都劝不住。
但看她喝得这么开心,他也就不劝她了,反正她喝醉了,他会背她回府。
“说好要吃空我身上的银子,结果醉成这样,一分银子都没动,一品阁的烧鸡也没尝到。”沈珂祈念念叨叨。
沈歌钦忽地抬手,捏住他的耳朵:“别念了。”说话哼哼的,听着像是撒娇似的。
“沈歌钦,你这是发酒疯吗?”沈珂祈的耳朵都要被她捏红了。
沈歌钦掀了掀眼皮:“我喝酒了?”说话的声音软糯糯的,“我没醉,我清醒着呢。”
沈珂祈宠溺地笑着,双手使劲,将她往上颠了颠:“好,你说没醉就没醉。”她难得喝醉,难得将她的另一面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