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邑用笑掩饰,他自然听得出来,江老爷的意图。
江老爷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也都到了该娶亲成家的年纪了。
江老爷用手挡在嘴边,压着声音:“你这远亲之女的丫头有心上人了吗?”
沈邑顿了顿:“姑娘家的心思,我怎么会清楚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事还得爹娘做主,她爹娘呢?”
“她爹娘不在了。”
“那你就是她爹啊。”江老爷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无异于是将心思直接摆在明面上了。
虽说这丫头不是沈邑的嫡女,但看这形势,沈邑早已将她视如己出了,不然沈邑不会带这丫头来诗宴啊。
“江老,我有个疑惑,不知当问不该问。”沈邑话锋一转。
江老爷挥袖:“问。”
“虞城之人,皆知你与柳家关系甚好,也有传言说你已为你的儿子向柳家说媒了。 ”沈邑这一问,先发制人。
江老爷的眉心突突地跳,不说这桩事也罢,一提起这件事,他心中就来气。
他是有想让柳家那独女与他的嫡子怿尘成亲的心思,可惜啊,柳家一心想攀太子这高枝,一心想让自己女儿进宫。
此事也只得作罢。
为了江家日后的地位,也为了江家的脸面,他怎肯再去向柳家说媒?那不是让虞城百姓看他江家的笑话吗?
他的怿尘一表人才,还怕寻不上一门配得上他的亲事么。
虞城之中,放眼看去,也只有沈府了,不过沈府嫡女身体羸弱,常年在外休养,还有庶出的一个丫头,年纪太小,瞧来瞧去,也只剩沈歌钦了。
她虽不是沈府之女,但若是以沈府之女的身份出阁,倒也与他的怿尘配得上了。
两家门第相当,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啊。
要是成了,皆大欢喜。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沈歌钦正巧听得清楚。
她还不想成亲,只得佯装听不见,自然地拿起碟里的一颗枣子,盯着枣子表面的皮半晌,不由偷瞧一眼沈珂祈。
他不爱吃枣子,她亲手摘下的枣子,亲自送过去,他都不动的。
石豆和梧桐交换了一个眼神。
梧桐上前,细心地给沈歌钦续上花茶,在小姐耳边小声说道:“我听石豆说啊,小姐送给公子的枣子,其实公子都有吃,但公子不说。”
一听这话,沈歌钦眸中露出惊喜:“真的?”
梧桐点头:“真的,石豆不小心撞见过,为此,公子还多发了他几个月的例银,就是为堵住他的嘴。”
梧桐心虚地瞄了一眼坐得笔直的公子:“小姐,你千万别和公子说啊,不然石豆要受罚的,以后有什么事他都不会告诉我了。”
沈歌钦点头,她不说。
沈歌钦低头,轻咬一口枣子,真甜,甜到心坎里了。
须臾,一抹青碧色的身影穿过竹廊。
只见来人簪花束发,螓首蛾眉,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沈歌钦的目光不由跟随着她,看着她走到江老爷面前,行礼:“江叔叔,我爹娘因不好推脱喜事之邀,无法抽身前来,特让我代他们过来,”顿了顿,示意身边的丫鬟呈上礼物,“这是我爹娘的小小心意,望江叔叔收下。”
江老爷一看见礼物,眉开眼笑,嘴上说无需礼物,但让下人速速将礼物收下放好。
“好好好,你爹娘费心了,织盈啊,快快入座。”江老爷说道。
柳家素日管她管得很严,平日很少出来,像这种大型诗宴,也是因为太子会来,所以她才会出现在这。
柳家的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柳织盈应下,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从入座后就面无表情的江铎,在看到柳织盈时,脸上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柳织盈迎上江铎的目光,短暂的视线交流,短到所有人都注意不到。
柳织盈敛回视线,坐下来。
江铎轻抿了一口茶,手紧握着杯盏,眸中思绪不明。
梧桐将花茶递到沈歌钦面前:“小姐,茶再不喝,就凉了。”
“好。”沈歌钦随口应下。
隔着好几个座位,沈歌钦仍直勾勾地盯向柳织盈。
“小姐,你盯得也太光明正大了点。”梧桐道。
“要像她那般,才真的算得上是虞城第一名门小姐。”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永远比不上柳织盈,她是真正的千金。
梧桐才不这么认为:“小姐,在梧桐心里,你永远是虞城样样第一好的小姐。”
“你就会夸我。”沈歌钦笑了。
“梧桐说得都是真话。”梧桐又给小姐夹了一块小点心,生怕小姐饿着。
来参加诗宴的人,三俩聚坐一起谈笑,就等诗宴开始了。
沈歌钦坐久了,起来走动走动。
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记声音:“哟,这不是沈府嫡小姐么?”
代翎儿手摇着一柄银线绕的圆扇,还将手上的雕镯故意露出来。
她什么都爱和人比,比衣衫颜色,比簪花数量。
代翎儿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盯着沈歌钦瞧:“我是代翎儿,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她今日还在眉尾上花了心思,淡淡花钿,若有似无。
沈歌钦轻叹一声气,她今日有些不舒服,不想与她过多纠缠。
代翎儿直接拦在她面前,偏偏不让她回座位。
“沈歌钦,干嘛见着我就躲着我啊,是不是怕了?”代翎儿仰起下巴,晲着她。
“你是?”沈歌钦故意装不认识她。
代翎儿一下子就被激怒了,她的美貌可是在虞城千金样貌排行榜上前五名!前五名哎!
沈歌钦一定是故意的,嫉妒她!
“沈歌钦!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代翎儿手指着头上的簪花,“我今日簪花比你多,比你好看,身上的衣衫也是特意为这场诗宴定制的!连雕镯都戴了好几个!”
她今日,轻松比过她!
“好好好,你胜了。”沈歌钦也没心力和她争个高低了。
“敷衍!”代翎儿来劲了,“不行,我今日来诗宴,就是为了你!在诗宴上把你比下去!”
“代翎儿,你为什么执着与我比?”沈歌钦不明白,她与她素无交集,也无结仇的可能,两个月前,她突然就与她比上了。
代翎儿手握着圆扇,给出理由:“因为你是第四名。”
“什么?”什么第四名?
梧桐忽地想明白了,在沈歌钦耳边说道:“虞城千金小姐排行榜,代小姐是第五名,小姐你在她前头。”
代翎儿可听得清楚了:“什么叫她在我前头?明明就是我好心让的。”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沈歌钦不敢相信。
“我要将你们逐一打败,登上虞城小姐排行榜第一。”代翎儿伸出一根食指,差一点就怼到沈歌钦脸上了。
沈歌钦想了两个月没明白的事,今日是真明白了:“第四名的头衔,你想要就拿去吧”
代翎儿嘁了一声:“我才不屑你施舍呢,”她拨了拨簪花下挂着的穗子,“反正等今日诗宴结束,第四名的位子非我莫属。”
今日她用心打扮,连簪花都是找人专门打造,反观她,平平无奇,要是她还稳坐第四名,那才有鬼!
到时,她一定去找阿爹告状!
须臾,下人倏忽来报,太子来了。
一时间,诗宴上的气氛被推至最高潮。
代翎儿一听太子来了,也顾不上和沈歌钦比了,急忙要跑去前头迎接太子。
江老爷脸上掩不住笑意,起身拢了拢袖:“快,去迎太子!”说着,他又看向沈邑,“沈邑,我们一同去。”
小小诗宴,太子能亲临,那是莫大的面子啊。
一听太子来了,沈珂祈敛回目光,心不在焉,端起茶轻啜一口,还洒了些许出来。
见状,石豆赶忙用自己的袖子给沈珂祈擦了擦衣衫。
萧芫煊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所有人都围在他身边,为的就是想和他说上一句话,和太子拉拢关系。
围在他身边的人,各怀心思。
姜威挡在萧芫煊身前,手握着剑柄,将剑拔出剑鞘三分之一,一脸生人勿近。
但这些人根本不怕,还有一人生生将姜威撞开,挤到萧芫煊身侧。
姜威怒了,利落地拔出剑,锋利的剑刃逼得众人后退。
“得罪了,”姜威站在萧芫煊身侧,“我只负责保护殿下,伤到人可管不着。”
见状,江老爷出来打圆场:“太子能来,乃是我们诗宴的荣幸,大家都散开,让太子殿下先入座。”
众人一听,点头应下,纷纷往两侧退。
江老爷亲自领着萧芫煊去座位上:“太子,请。”
萧芫煊点头:“江老,有劳了。”
姜威尽职尽责地跟在萧芫煊身后。
一出竹廊,萧芫煊就瞧见了沈歌钦。
她着一袭绾色衣衫,简单盘着发髻,一颦一笑都映入他的眸子里。
这几日,她都避着他,托人送信、传话,但她都不见他一面。
他来诗宴,是因为想见她,有话想和她说。
萧芫煊走到沈歌钦面前,他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屏息看戏,掌握第一手消息的人都不明所以。
都说柳家姑娘柳织盈会成为太子妃,怎的太子殿下又和沈府那远亲之女……
沈歌钦紧张地屏住呼吸,来参加诗宴的人很多,若有心人要造谣,她只怕说不清楚。
沈邑皱着脸,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眸子紧盯着萧芫煊与沈歌钦。
他早和沈歌钦说过,别惹出什么事,她倒好,和太子殿下牵扯上了。
萧芫煊走到沈歌钦面前,唤她的名字:“歌钦。”
“太子殿下。”有人出声截断了他的话。
沈珂祈不知何时走到他的面前,凝眸盯着他,递上一只香包:“太子殿下,你东西掉了。”
闻言,萧芫煊转过身,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他手上的香包,斩钉截铁:“这不是我的。”
姜威上前,接过沈珂祈手里的香包仔细地瞧,这香包做工粗糙,连里头的香料都很廉价。
“沈公子,你定是弄错了,这香包,不是太子殿下的。”姜威道。
沈珂祈拿回香包,淡淡道:“哦,那是我弄错了,这香包看着也不像太子殿下的。”
他们僵持不下,石豆走出来,主动开口:“这香包是小人的,是小人粗心,因此事扰到太子殿下了。”
石豆弓着腰,生怕惹怒了太子殿下,他被罚是小事,要是连累到公子可就是大事了。
萧芫煊抿紧唇,他心里明白,沈珂祈故意的,下人不过是替他担下了这份错。
这香包一看就是虞城摊铺上的廉价之物,他身为沈府嫡子,不常出门,这香包光看成色就知道不是他所有。
他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不让他与沈歌钦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主要人物陆续登场啦!
第9章 第八颗枣
参加诗宴的人入座后,江老爷示意开宴。
还特意吩咐下人,让太子殿下与沈家那公子和小姐坐的远些,方才要不是他及时拦在他们跟前,他真怕他们将这掀翻了啊,那这场诗宴还怎么进行得下去?
他们有什么私人恩怨,他管不着,他就想这场诗宴举办得顺顺利利。
廖家嫡子倏地站起身,一脸痞笑:“江老爷,这开宴前没有一点表演,那有何意思?”
江老爷嘴角抽了抽,心想这纨绔子弟又想闹出什么幺蛾子?要不是看在廖家的势力,他哪会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好脸色。
江老爷捋了捋胡子,试探问道:“廖家公子有什么想法啊?”
“江老爷,锦绪倒有个想法,”廖锦绪拍了拍掌,随即几个侍从手托着弓与箭走上前,“我为大家伙表演骑马射箭,绕场射中十个箭靶。”
席间传来笑声。
虞城中谁不知道廖家嫡子个头虽高,但缺根筋,这是办的诗宴,可不是他廖家办的射箭比试。
江老爷噎了噎,他佯装为难地看了看其他人,他可不喜欢别人在他的诗宴上出风头。
“太子殿下,您看?”
江老爷将这难题抛给萧芫煊,萧芫煊答不答应,都与他江家无关,廖家嫡子再心中有怨,也无法撒到他江家头上。
萧芫煊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余光瞄了沈珂祈一眼:“好,既然诗宴是在马场举办,就有请廖家公子开个场,在诗宴开始前表演,也为大家助个兴。”
江老爷拱着手,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江老爷吩咐下人,让马夫去牵马。
廖锦绪兴致高,昂着头走向马场,边走边朝坐在座位上的人挥手。
沈歌钦忍不住去瞧沈珂祈。
只见他目视前方,注意力被马场吸引。
虞城的男儿皆擅骑术,他自小身子羸弱,无法骑马练箭,他心里肯定很难受吧。
石豆伫在沈珂祈身后,心里将廖锦绪骂了个狗血淋头。
廖锦绪素来瞧不起人,将谁都当做假想敌,特别是他觉得比他弱的人,他就喜欢在他自以为的弱者前找存在感。
廖锦绪从马夫手里牵过马,手勒紧缰绳,特别大声道:“江老爷,锦绪还有个不情之请。”
江老爷:“什么?”问完,立刻垮下脸。
这廖锦绪来这么一出,是想搞砸他准备的诗宴吧。
江老爷看了一眼江怿尘和江铎,这比骑术和箭术,他的怿尘自然是比不上江铎。
但他不想江铎出了风头。
只得吞下这口气,随廖锦绪使性子,他性子莽,但不至于胡来,毕竟太子殿下还在这儿呢。
“锦绪想请沈府公子来比试一场。”廖锦绪定定地看向沈珂祈。
闻言,沈邑神色倏地一变,他这是故意让珂祈难堪,让沈府难堪!
沈珂祈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不慌不忙端起花茶轻抿一口。
沈歌钦急得站起身:“廖锦绪……”
沈邑呵斥道:“歌钦!这不关你的事,别忘了你的身份,坐下。”
若是这件事还要一姑娘家出面,那别人都会欺他沈府无人!
廖锦绪一脸欠揍的表情,手轻抚了抚马儿。
他自然知道沈珂祈身子羸弱,自小都呆在沈府,别提骑马射箭,怕是跑都费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