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就想和他比,他真想看看素日不出府,面无表情的沈珂祈会输得如何惨。
他要是不应战,那定会被人嘲笑胆小如鼠;他要是应战,就凭他,他让他一只手,也能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诗宴的气氛突然严肃起来。
江老爷摸了摸胡子,瞥向握紧拳头的沈邑,这廖锦绪是故意给沈邑添堵呢,说他蠢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廖尚书聪明一世,步步谨慎小心,谁知竟教出这么一个傻儿子。
江怿尘与江铎面不改色,让人捉摸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柳织盈抬头看向伫在原地憨笑的廖锦绪,只觉得他莽撞。
在虞城,若论骑术与箭术,太子殿下若称第一,那旁人不敢称第二。
坐在邻桌的代翎儿用扇掩笑,心想,有好戏看了。
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烫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她将杯盏扔出一米远,狠狠瞪了一眼她的丫鬟,看她傻乎乎的样,气得先离席。
廖锦绪利落上马,脚踩着脚蹬,手勒着缰绳,喊话:“沈公子,不会是怕了吧!”
沈珂祈将杯盏搁在桌上,准备起身应战。
沈邑忍不住,喊他:“祈儿。”
沈珂祈看向沈邑,眼神坚定,他已经决定好了,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也要迎刃而上。
“我和你比。”萧芫煊起身,替他解围。
他实在是不想看到歌钦为沈珂祈担心的样子。
姜威一听太子殿下竟然主动说要比试,他心中一怔,太子殿下平日可不与人比试啊。
“能和太子殿下比,是我们廖家的荣耀,”廖锦绪接过下人递来的弓箭,看向沈珂祈,阴阳怪气道,“沈公子既身子弱,那就好生歇着,别磕着碰着了。”
“我与你比。”沈珂祈开口。
石豆慌了,太子殿下都愿意替公子去比了,公子还要比什么啊,到时真受伤了就不好了。
萧芫煊定定地盯着他,吐出三个字:“别逞强。”
“他既想与我比试,那就比试。”他既开口了,便不会退缩。
“沈珂祈,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萧芫煊将腰上贵重的佩玉取下来交给姜威,“今日最重要的是顺利举办诗宴,而不是骑射。”
他与廖锦绪比试这一场,就是让这比试尽快落幕。
沈珂祈迎上沈歌钦紧张的眼神,他看见她轻摇着头,她不想他去比试。
沈歌钦离开自己的座位,急匆匆地走到沈珂祈面前:“沈珂……”她顿了顿,想起自己的身份,“你别去,你从来没接触过骑射,陡然尝试,要是伤了哪里,得不偿失。”
“太子殿下,烦劳你应战比试,”沈歌钦行礼,“歌钦谢过太子殿下。”
沈珂祈攥住她的手腕,他不想她为他求别人。
她这样,比他去比试落一身伤还难受。
见状,姜威一脸自信,打消他们的顾虑:“沈公子,沈小姐,你们就放心吧,殿下的骑射在虞城可是一等一的好,廖家公子要和殿下比,那是班门弄斧。”
廖锦绪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得眼巴巴地在马场上等着,他就是想出出风头,他赢了,他爹面上有光,他也能出去见人就吹他今日的成绩。
看准形势,江老爷又来圆场了。
“太子殿下的骑射,老朽早有耳闻,今日能一见,也算是让我们开开眼呐,”江老爷眯着眼笑,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怿尘啊,你过来。”
突然被点名,江怿尘惊慌失措。
“过来啊。”江老爷催促道。
江怿尘照顾江铎的情绪,不由看向连头抬都没抬的江铎。
他心里知道,父亲想让他与太子殿下处好关系,是为了让江家日后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在藜国更有声望。
江老爷急得上前,将他一把拉过来:“太子殿下,这是我儿怿尘,他骑射虽没有天赋,但胜在勤奋,若是能得太子殿下的指点,必定勤能补拙,到时能在太子殿下身边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啊。”
姜威顿悟,这明摆着是想塞个人进来啊。
他抬手挠了挠鼻子,上下打量江怿尘,看他弱不禁风的,他能取代他?他可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太子殿下,骁羽营正缺人。”姜威出招。
骁羽营乃是藜国最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一支军队,士兵个个训练有素,体能惊人。
看他这样,正适合抓进去好好练练。
一听这话,江老爷急了,这骁羽营可是在刀刃上过日子的,他哪舍得自己的儿子去那种地方。
“此事再议,现在是骑射比试,别耽误了后头的诗宴。”
太子殿下发话了,江老爷顺势附和:“是是是,太子殿下说得是。”
江老爷看着下人:“还看什么?还不去让马夫给太子殿下挑选最好的一匹马!”
下人得令,连忙去办。
马夫又从马厩挑选出几匹好马,让太子殿下选。
萧芫煊一眼挑中了一匹白马,利落上马,接过姜威递来的弓箭,从腿侧的箭筒拿出一支箭,蓦地转身,将箭射了出去。
速度之快,连在场的人都没看清萧芫煊是如何放出箭的,下一秒,萧芫煊射出去的箭,准确地中了箭靶正中心。
廖锦绪不禁吹了一记口哨,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真有两下子。
廖锦绪手摸着弓,要是和平常一样射箭,那就没意思了。
“太子殿下,”廖锦绪开口,“不如我们换个玩法,那才有趣啊。”
江老爷沉下脸,心想,这个廖锦绪,真是讨嫌。
下人走到江老爷身边:“老爷,要不要中止这场比试?”
江老爷剜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了:“太子殿下都没发话,我有什么资格中止比试?去去去,让厨房先别上菜了,上了菜也没人吃。”
下人点头:“是。”
江老爷背着手,看了看坐在座位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江铎,心中有气,但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发火。
马场上,萧芫煊与廖锦绪各骑一匹马。
萧芫煊手握着弓:“你要如何玩?”
廖锦绪舔了舔腮帮子:“蒙上眼睛,听声辨位,谁射中箭靶最准,谁就胜。”
“好。”
马夫折返回来,为萧芫煊与廖锦绪送上蒙眼布条。
听声辨位,由马夫分散站在各个鼓旁,手握鼓槌,隔一段时间,敲一记鼓,射箭的人将箭射中鼓上方的箭靶,即为胜。
沈歌钦重新坐回座位,看向马场。
马场上搬来十个鼓,每个鼓旁都站了一个马夫,其中一个马夫,她瞧着眼熟。
沈歌钦定睛看着他,激动起身,磕到了桌沿,桌上的杯盏盘碟都一动,盘里的枣子滚落了好几颗,掉在了地上。
动静一出,座位上的人齐齐投来目光。
梧桐手扶住沈歌钦:“小姐,怎么了这是?”
沈歌钦手指甲紧抠入肉里,其中一个马夫,她认识。
那个人……是王仄,她不会认错的。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年他被遣出虞城,并命他永远不得踏进虞城半步,他怎么会回来?
沈珂祈望向她,她浑身绷直,手紧握成拳,惶恐不安地盯着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向马场。
萧芫煊与廖锦绪正进行着比试,并无什么不妥。
“石豆。”沈珂祈唤石豆。
石豆弯下腰:“公子,要吩咐什么?”
沈珂祈递过一小盘新鲜的枣子:“把这枣子端过去。”
石豆了然:“我知道了。”
石豆手托着一盘枣子,照公子的吩咐,给小姐送过去。
梧桐瞧见石豆过来,又瞧见他端来的枣子,惊诧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是公子让你,端来的?”
石豆点头,小声道:“我就和你说,公子心里是在意小姐的。”
梧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枣子。
看来,石豆说得没错,公子心里是在意小姐的。
梧桐将枣子端来放在桌上:“小姐,公子让石豆送来的枣,公子心里,还是在意小姐的。”
一句话,就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看向盘子的枣子,忍不住转头看向沈珂祈,他正认真地看向马场。
马场上比试的二人,第一箭皆中靶心。
江老爷起身拍掌,许多人附声叫好,好不热闹。
但沈珂祈表情仍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
须臾,代翎儿又换了一身新衣裳出来。
马场上比试正进行到最高潮,她一下就被蒙眼射箭的太子殿下吸引了。
原先阿娘就和她说,太子殿下才貌双全,要是她当上太子妃,那代家便能一飞冲天,他们也能被视为皇亲贵胄了。
看着在马背上射箭的潇洒身姿,她突然觉得阿娘说得话在理。
代翎儿看向坐在座位上的柳织盈,她昂首挺胸,她找到要击败的目标了,她要击败柳织盈成为虞城千金小姐排行榜第一名!
她才不屑和沈歌钦争第四名呢。
代翎儿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朝柳织盈所在的方向走去。
新衣裳的腰带上缀着玉兰小铃铛,随着她的步子,玉兰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因走得太急,衣裳裙边过长,扫到了沈歌钦桌上的白瓷玉瓶。
白瓷玉瓶摔碎在地,声音清脆。
马场内的鼓声由急促转为平缓,马夫手握鼓槌,蓦地在鼓面上敲了重重一击,手中的鼓槌因力道太重,从手中甩飞,掉落在地上。
另一个马夫突然用鼓槌敲了另一方向的鼓面。
廖锦绪手握弓箭,因周围声音太杂,他判断失误,将箭头调转方向,箭忽地朝坐席间射过来。
梧桐下意识挡在沈歌钦身前。
代翎儿正路过沈歌钦面前,被身旁的丫鬟猛地一扯,往地上一栽,躲过了急速射过来的箭。
“小心!”沈珂祈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沈珂祈最先反应,抓起桌上的茶盏扔了出去,茶盏将箭撞开,箭偏了方向,茶盏也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直到箭被公子打落在地,梧桐才松了口气,她吓得腿都软了。
幸而,有惊无险。
一击偏箭,沈珂祈蓦地起身,疾步跑到她面前,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来回打量她,极力克制,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沈歌钦看着他倏忽变红的眼,轻轻摇头。
她从来看过他这般慌乱的模样,他遇事从来都是超乎常人的沉着冷静。
听到她这句话,他整个人蓦地松下来,轻喃:“没事就好。”
第10章 第九颗枣
这箭是被击落了,但差一点,这诗宴就办不下去了!
江老爷惊魂未定,这要是闹出了人命,他难辞其咎啊!
下人捣了捣他,他才回过神,急匆匆跑过来问:“大家都没受什么伤吧。”
沈歌钦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珂祈就先替她回答了:“没事。”
两个字便打发了他。
江老爷尴尬地笑笑,又向沈邑抱拳,一脸歉意:“沈邑,都是我安排不妥当啊,才让歌钦这丫头受到惊吓啊。”
说完,江老爷转过身,立马变脸:“还杵那干什么?还不快去让比试停了!”
“太子殿下那……”下人问道。
“太子殿下那我会解释。”江老爷挥袖,让下人赶紧将这场比试停了,要是再射偏一箭,他这心脏可承受不住啊。
代翎儿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后怕地拍了拍胸口,低头看了眼脏兮兮的新衣裳,脸色一变。
她身边的丫鬟会意,立刻拂了拂她新衣裳上的灰尘。
代翎儿狠狠瞪了一眼沈歌钦,都是她害的。
早听阿娘说过,不可靠近沈府远亲之女沈歌钦,会倒霉!她就是路过她座位前,都差点受伤了。
还有她这刚换的新衣裳,才穿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废了。
“还有那杀千刀的廖锦绪!”代翎儿推开丫鬟,闹着要去找廖锦绪算账,她差点就成了他的箭下魂!
她是来参加诗宴的,不是来送命的!
萧芫煊听到姜威的声音,立马扯下蒙眼布条,直接跳下马,将手里的弓箭扔到姜威手里,就往坐席间跑。
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廖锦绪仍沉浸在比试中,喊道:“人呢?怎么不继续敲鼓?”
气冲冲跑进马场的代翎儿,不顾丫鬟的阻挠,直接一掌拍在马屁股上。
马儿受到惊吓,嘶鸣一声开始乱跑,马背上的廖锦绪毫无防备,猛地被甩了出去。
背猛地朝地,疼得他叫唤。
代翎儿拍了拍手,解气!
廖锦绪愤愤扯下蒙眼布条,骂骂咧咧:“谁啊!敢闹本公子!”
“是我,代家三小姐代翎儿!”代翎儿丝毫不怕,还叉起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你,箭术不好,还非要提出什么比试?你就算练上十年八年,也比不上太子殿下。”
一听这话,廖锦绪蓦地坐起身,脸一下就垮下来:“我哪儿得罪你了?代翎儿。”
代翎儿哼了一声,抓过丫鬟手里的扇子,往廖锦绪身上一扔:“我差点死在你的箭下!你还说你没得罪我?”
廖锦绪抓起扇子,站起身,抻了抻背:“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朝你射箭?我那是射的鼓……”
他话还没说话,顺着代翎儿指的方向,看向坐席间,一个下人捡起地上的弓箭。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代翎儿气得出了一身汗,夺过他手里的扇子,拿来扇风。
“不该啊。”廖锦绪喃喃,他箭术虽不是虞城一等一的厉害,但也不至于差到如此?
廖锦绪看向马场上散开的马夫,他是听声辨位,马夫击鼓准确,他才能辨别正确的方位。
“被他们害死了。”廖锦绪咬牙切齿。
他理了理腰带,要去找这些马夫好好算账。
谁知他刚迈出一步,代翎儿直接拦在他的面前,吓得他后踉一步。
“不许走,话说清楚。”
廖锦绪脸皱成一团:“说什么?你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吗?”
代翎儿气笑了:“我要是不站在这儿,我不就死了吗!”
“我现在就是去给你讨说法去。”廖锦绪看着马夫集合,急了,他再不去找他们算账,到时他们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