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喝住了杨直,“你嫂嫂的京城还有家人,你哥哥也去了,难道你要让她一辈子呆在杨府里?”杨老夫人生怕兰心若改了主意,将她所有的退路都断了。
“我……”杨直一时语塞了,「想娶她」三个字淹没在杨老夫人冰冷的眼神里。
兰心若趁势接话道:“二弟,母亲说得没错,我离开京城很久,特别想回去。当年我向你哥哥保证过,三年之后,会所杨家交给你,我不能违背对你哥哥的诺言。”
“可是……”杨直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看了一眼老夫人满是冰霜的脸,终是没能说出口。
“二弟,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兰若转过头对杨老夫人说:“母亲,我回房去取家主信物,一会儿直接去祠堂。”
心若回了自己的屋子,让红姨守在门外边,打开榻上一角的柜子,从柜子的最深处拿出一个木质小箱子,用钥匙打开之后,再从里面拿出一个朱红色锦缎的小盒子。
慢慢打开,三年前尘封的往事也轻轻的打了开来,泪水不由自主的流出。
没有哭声,没有抽噎,如无声的小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盒子里的东西,慢慢地用手指尖挑了一块玉佩出来。
玉佩通体洁白莹润,一面刻着一个遒劲有力的「杨」字,下面用红色,金色双色的的丝线打成一个精美的珞子。
这便是杨家的家主信物,所有人只认物,不认人,有这块玉在手上,便是家主。
是以每回的家主传承,所有与杨家关联的重要人物皆要在场。而地点也在供奉了杨家历代祖先的祠堂里。
尤记得三年前,她的那个所谓的「夫君」于病榻之上,将这块玉交到她手上,她问:“你这样相信我?”
病榻上的男人却给了她一个无比坚毅的眼神,“我信你,兰心若。”
当初若不是这个男人出了银子将她娶回家,她兰心若估计己经被那黑了心的叔叔卖进了花楼里,哪里还会有报仇的机会。
这三年里,她信守承诺,苦心经营杨家的药铺与医馆,不管老夫人与杨秀如可为难她,她都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的杨家,生意兴隆,二弟也已归家,她的承诺终得圆满。
将玉放在手心里,用指腹轻轻地来回摩梭,一滴滴滚烫的泪水自腮边滑落,给手心里的白玉,凭添了几分温润,给过去的日子凭添几许温情。
将玉捧于手心,双手合什,闭上眼睛,是该与晋城,与过去,与杨家有一个了断了。
第17章 归还杨家
交接信物是杨老夫人期盼己久的事,她生怕杨直把心里的事说出来,生怕心若还留在杨家,所以整个程序略去了几个步骤,变得特别的简单。
只是在众人的见证下,祠堂里上了香,在杨家的列祖列宗面前告了此事,由心若宣布下一任的家主是二少爷,并将那块家主的信物交给二少爷手里,就算礼成。
杨老夫人终于是心愿得成,竟然换上了一副不多见的笑脸,上前几步将二少爷推到众人面前,对祠堂里的众人说:“打今儿起,二少爷就开始掌家了,请各位管事,掌柜好好协助才是。”
管家带头儿,“请老夫人放心,我等定会尽心竭力的辅佐二少爷。”
老夫人接着说:“依着从前的规矩,咱们是要摆上宴席来庆祝一番的,只是府里的这些个士兵在此,管家您看这个事情……”
管家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这宴席还是等府里的兵丁尽数离开之后,再摆吧,那时候心里也清静。”
“管家说得极是。”老夫人点头:“接下来,还是先请各位帮助二少爷,先将一应的账目看得仔细了。也免得以后心若不在杨府了,有什么不清楚的,也不好问了。”
心若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是生怕她在账册上做了什么手脚,待她离开杨家之后,便无处寻她。
于是上前一步道:“请各位到偏厅吧,管家定会将这三年来的所有的账册送过去的,请二弟亲自过目。”
兰若说完先走了出去,老夫人最后将杨直拉住了,“儿呀,一定要看仔细了,千万不能让兰心若带走咱家一个铜板。”
杨直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后也出了门,去了偏厅。由于药铺,医馆的往来账目颇多,心若己置了两张大的桌子在偏厅里。
片刻后,管家命人搬来了所有的账册,并着所有的掌柜一起到了偏厅。
心若指了指桌子上的账册,“账册请二弟过目,我就在这里陪着,如若有不清楚的地方,直接问我。”心若又将手里的两串钥匙交给了杨直,“这是咱们府里的钥匙,用在什么地方的,上面有标记,不知道的问管家。”
杨直并没有翻那些账册,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是当着管家,还有众多掌柜的面儿,躬身给心若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心若吃惊道:“二弟,你这是做什么?我受不起此等大礼。”伸手上前欲扶起他。
杨直高瘦的身子,就那么躬在那里,并不起身,“嫂嫂受得,没有嫂嫂这几年辛苦撑起整个杨家,这晋城里哪里还会有杨家一席之地。母亲不懂得,可杨直却明白。”
心若眼里起了一层雾,嘴角却微微上扬,总算是她的辛苦有人看得到,“二弟,快快起身吧,这是我当初应下你哥哥的诺言,守了杨家三年,无非是实现诺言罢了。”
杨直并没有查其中的任何一本账,且吩咐各个掌柜,如若老夫人问起,就说一应账目已核对完毕,未曾有模糊的地方。
屏退了掌柜,杨直请管家算了杨家现在所有的银子,从中提了三千两给心若,以报答她为杨家的付出。
杨直亲自送心若出门:“嫂嫂,京城可有去处?”
心若此时无比轻松,微笑道:“二弟不用担心,自然是有的。”
杨直的语气有点急了,“我知晓,嫂嫂当初嫁进杨府时,是家中无人,如今嫂嫂又欲往何处,不如就在杨府,我杨直保证杨府有嫂嫂一席之地。”
心若停住了脚步,看着杨直的脸,“二弟,我本是京城中人,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使我回了京城,我也永远是你的嫂嫂,你要好好照顾杨府。”
心若用最后两句话,堵住了杨直心里快要决开的堤,临走了,她不想再惹出是非,让杨家不宁,况且她对杨直从来都是叔嫂之情,没有其它。
杨直只定定地看着心若的脸,也想起母亲冰冷的脸,终是没有再说下去。孝道与伦理是两道有力的枷锁,牢牢锁住他的那颗汹涌的心。
第18章 难于启齿
出了偏厅,兰心若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觉得很轻松,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连走路都感觉轻飘飘的。
抬眼看了一下湛蓝的天空,阳光从未如此明媚。刺得她睁不开眼,纤纤玉手轻轻抚住眼,又忍不住眯着眼,从指缝里看到了天空中的朵朵白云。才发现天空原是这样美的。
初夏时节,天气温暖。院子里的草药到处一蓬蓬,一簇簇,开得热闹,略带一点药香味的花香沁人心脾。
若不是知道院子里来回地有人走过,她真想放开嗓子大吼几声,或是大笑几声。
就这样太虚神游般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红姨将早已做好的鸡丝小馄饨端了上来,“快吃,还热着呢。”
红姨的脸上笑着,眼睛却是红的,兰心若当我知晓,这世上若是还有一人,与她心心相连,那便是红姨了。
心若将她手上的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一下子抱住了红姨,紧紧的。
开始啜泣,哭声渐渐变大、到最后成了失声痛哭。红姨自然跟着她一道哭,为了从前的艰辛、亦为了往后的日子。
一直跟着心若,担心她吃亏的红姨丈见状,轻轻地关上了门。
让她主仆二人,好好的哭一场吧。他则坐在门口守着,不让旁人冲撞了她二人。
足足哭了半柱香的时间,红姨轻拍心若的后背道:“别哭了,心若,好日子要来了,咱们要回京了。”
“好、我不哭了。”
只是这眼泪呀,似是有源头的泉水一般,说好了要停下来,却还是停不下来。
到最后,便是心若笑着在抹泪,只这一会儿的功夫,眼睛就真真儿的成了桃子。
“好,姨,我高兴,咱们一起高兴。”
直到片刻后,兰心若停止了抽噎。红姨才去拿了勺子,哄着她吃下了半碗的馄饨。
心若一下躺在了榻上,四肢伸展,不顾形象。有种重压撤掉之后的飘然,闭着眼睛说:“红姨,我想睡觉,想好好地睡一觉。”
红姨抹了两把眼泪,扯了一个单子,搭在了她身上,“睡吧,好好睡一觉,想睡多久睡多久。”
这一觉心若睡得很沉,重担卸下的轻松,让她进入了美丽的梦乡。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京城的家中,美丽的母亲,慈爱的父亲,家中院子里的小池塘,池塘中心的凉亭上,依然挂着各种父亲给他买的小玩意。
树荫下的秋千上,小小的她还在荡来荡去,穿着美丽的裙子,脸上带着笑意,唇边上还有吃糖果,留下了印渍。
父亲将她从秋千上唤下来,一起放风筝,鸢鸟的风筝在风中自由飞翔,引得她一路跟在爹爹的身后,一不小心,她的鸢鸟风筝挂在了树上,怎么也拿不下来。她哇哇地哭了起来。
母亲轻柔地声音唤道:“心若,你过来,娘给你缝了新衣裳,你快过来试试。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
母亲拿着粉色的绣着兰若花的裙衫,微笑着慢慢向她走来,突然母亲的脸渐渐地模糊了,整个人慢慢以消散在面前,心若大声哭喊:“母亲,母亲。”
猛然坐了起来,定了定神,心若看了一眼窗外,己近黄昏时分,下了床榻,喊了一句:“红姨,红姨……”
无人应她,打开了房门,对着院子里又喊了一声,红姨父从院子门口处回了她:“她去崔娘子家了,说是去做些什么吃食,一会儿就回来。”
“姨丈,你忙去吧,我醒了。”
“那我去看看咱们的马车做的如何了。”
心若看到屋里的几上,一壶茶,还有新鲜的红果子,并着两盘的点心,知道这是红姨给她准备的,喝了杯茶,左手拿着红果子,右手拿了两块点心,坐在秋千上。
一边荡悠着,一边抬头望天,一边吃着手里的东西,全然不顾有些乱乱的头发,随着微风轻轻飘着,思绪也跟着轻轻地飘远,飘向了京城的方向。
“杨夫人在吗?”周参军的声音断打了她。
下了秋千,整了整头发,来到院门处,“周参军,不知有何事?”
周参军一脸为难的样子,吱吱唔唔的,风长行不是回来了吗,难道城门又出什么事了?
“周参军有话直说无妨。”心若也猜不透周参军此番为何。
周了敬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他想让心若为风长行做点吃的,但是直接说,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即使是将军也不能对别人下这样的命令,且心若还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可是他这个老头子又实在不会下厨。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是这样的,将军昨夜彻夜未眠,今白日里又追击敌人,刚回府,腹中饥饿,可是去了厨房,说晚饭还要些时间。
可是将军己久未用饭,听厨房的人说,夫人院子里有小厨房,可否借用一下?我给将军煮一碗面就好。”
“周参军还会煮面?”
周子敬竟有些手足无措,他总是能感觉到心若已经看穿他的谎言,讪笑着说:“只是煮熟了就行,常年行军在外,将军也不会挑剔。”
心若当然看穿了周子敬,风长行是铁打的一个人,昨夜一夜未睡不说,今天还去追击,给他在小厨房做顿饭也无妨,可是红姨不在,一转念,心若有了计较。
“周参军回去吧,我给将军煮一碗面吧,一会儿好了,我送去前厅。”
周子敬抱拳连连行礼:“哎呀,多谢夫人,真是太感谢夫人了。”
送走了周参军,心若来到了她的小厨房,她平日里饮食偏精细,厨房的人做不来,一直是红姨单独给她做。
有时间的时候,她也会亲自下厨,她的心思巧,有时做出来的东西,连红姨都自叹弗如。只是之前整日里坐诊,亲自下厨的时间并不多。
当初为了建这个小厨房,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得到杨老夫人的同意,想想都是心酸,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虽然她的前路依然艰难,但那是她愿意的。
第19章 好贵的面
小厨房的灶台上、刚好还有煨着的鸡汤,中午的鸡丝馄饨、留下来许多配料,胡萝卜,木耳都还有,切了一点姜丝,蒜片,洗上一把青菜。
拿了一个大点的盆儿,放了面粉,加了点水,用力揉成了面团,再切成面条儿。这些事情兰心若虽不常做,但也不手生,一会儿就成了。
将姜蒜爆香,就着汤底将面煮好,撒上胡萝卜丝,还有翠绿的葱花儿、一盆色香味儿俱全的鸡汤面就煮好了。
鸡汤里还有个鸡腿,也一并给放在了碗里,再加上两碟小菜,算是感谢他拼死保卫晋城吧。
常年在医馆里坐诊,医馆里人来人往,外面的事儿不新鲜。
鲜卑人的事儿没少听说。之所以称他们为蛮人,真是如同野兽一般。
以至于城里的百姓,哪家小孩子哭了,只要大人们说,「再哭鲜卑人来了」,孩子多半是不哭了。
若是叫他们破了城,别说回京,保命都难。如她们这样的年轻女子、若是到了他们手上……兰心若简直不敢想下去。
站在门口处等餐的风长行、正是饥肠辘辘,老远的就闻到了香味儿。本是立于厅内,闻到了香味儿,大踏步迎了出来。
一看那泛着油花儿的汤头上飘着澄黄的油花儿,绽绿的小葱,忍不住直接伸手、从心若的手里将托盘接了过来,大步回到几前,放于几上便要开吃。
可是发现筷子在心若的手里,伸出一只手,示意她把筷子递过来。可是这女人居然将筷子直接藏到了身后。
风长行的手还停在半空,抬眼瞪着兰心若,“夫人何意?”
“我想问将军,敌人可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