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自己波澜不惊地抬抬手,嘴上再谦逊不过,往高位上坐着的时候却毫不客气:“给诸位大臣念念,今日宰相不在,同样的罪名状抄一份送到宰相府。”
“罪名状”三字一出,底下的人或多或少都下意识抬头往薛烬的方向看过去,自薛大将军的兵占了皇宫之后,外头时不时便有自诩正统的文人组织诗会茶会,其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细数功高盖主的大将军的数则罪名,一张一张罪名状撒下去,风声传到了每个人官员的耳朵里,但没有人敢往大将军那儿报。
他们自然不会自以为是到觉得薛烬不知道这回事。
可知道是一回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这罪名状念出来又是一回事。
薛烬说出此话,不少人在心中笑他,果真是在哀皇帝的庇护下放肆惯了。这种罪名状最好的处置办法便是将组织者抓起来,最好是警戒一番,将罪名状销毁。
流言这种东西,最无用的对付方法就是澄清。
当然,他们也不觉得那些流言能澄清的。
知道孙公公开口,一条一条罪名念下去,他们才觉出不对来。
这罪名听着,说的好似并非大将军……
确实不是。
孙公公只看薛烬一人的脸色,也不管底下的官员们是何反应,只要薛烬不打断,他就能面无表情地念下去:“……第七则,疑忌过甚,残害忠良。第八则,残忍好戮,谋害手足。第九则,忤逆先祖,私改遗旨。”
听到第十条的时候,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
还是方才那个站出来质疑薛烬的人:“敢问大将军,这罪名状,状告的是何人?”
薛烬嗤笑一声:“周大人,宰相亲自教导长大,想来最是刚正不阿、才思敏捷,如此清晰的一桩罪名状,周大人听不出来状告者何?正是前不久刚去的哀皇帝。”
“敢问大将军,既所说为哀皇帝,这罪名是否太过荒谬?哀皇帝在位六年,无一时不是为大燕百姓着想,体恤朝臣,手足之残更是荒唐,哀皇兄弟本就甚少,只剩下早年的临泽王是在沂水战死,最后,私改遗旨这可是重罪,实在是荒唐!”
“请问大将军,这罪名状是何人所写?”又一人站了出来,与周大人同立。
周书贺适时目光紧逼薛烬:“众人皆知,哀皇是在大将军起兵围了皇城之后这没了消息,这其中若是与大将军毫无干系,臣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周大人话音落下,众目睽睽,全看向薛烬,静等着这个问题薛烬如何作答。
“罪名状是哀家所写。”回答是从殿外传进来的,声音不大,颇有威严。
殿内本就陷入了一片安静,此时这个声音纵然隔得远,却也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众人纷纷转头,便见到穿着素服的俞太妃被人扶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官员见状行礼,方才开口的周大人不甘心,又要发问。
俞太妃没给他再问一遍的机会,直接开口道:“方才哀家所说,众卿应该都听到了。”
“太妃,无凭无据写出这样的罪名状可是……”
“谁说哀家没凭没据?”俞太妃反问道,她对身边扶着自己的宫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便见宫人往外走了。
其他人看着眼前的变动,都不动声色地等着即将到来的证据,又在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庆幸方才一时冲动的不是自己。
宫人带进来的人是宫中的老太医,从前是赵易珣钦点的近身侍候的郭太医,其中信任的程度闻者皆知。郭太医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告老还乡,这会儿突然被找了回来,有不少能同皇上近身说话的人都认得他——从前在勤政殿见过。
郭太医一把年纪胡子花白,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同众人行过了礼,才看向俞太妃。
“郭太医,哀皇帝在六年前曾经给过已去的镇北王一瓶药,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只有你和皇帝知道,现在要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圣上确实曾命臣配过一瓶毒|药,不过这药后来没用上,换成了寒食散,与平日里吃的寒食散有所不同,这服药的剂量是足够吃死人的。”
郭太医话音一落,便有个别思绪快的大臣下意识朝薛烬看过去。薛烬只是懒散地坐着,垂目往下首看去,好像没在看谁,又确确实实地看着,兴致缺缺的样子。
“镇北王当初是为大燕战死沙场的,仵作在下葬之前早验过了,郭太医即便是为了配合有心之人编瞎话骗人也该讲究些常识,别把旁人都跟傻子一样哄!休要镇北王死不得安宁,被人抹黑!”有人叫嚣道。
郭太医笑笑:“镇北王死于沙场这件事情毋庸置疑,老臣说的这药,确实是圣上交给镇北王的,却不是给镇北王吃的,而是给镇北王当时唯一的儿子,如今的薛大将军吃的。寒食散这东西,一次吃少量无伤大雅,可经老臣手配制的寒食散,若是全服下必死无疑,若是只吃了少量,便会如七窍炸裂一般疼痛,性情狂躁,精神控制力弱一些的,从此疯疯癫癫,只见幻境,不知人事。”
郭太医这几句话说出来之后,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偷瞄薛烬。
“纵然那人体质再好,也难抵这药性。”郭太医叹了一声气,“圣上当时给了镇北王一个选择,要么全服下,要么便是服下一半,留一个痴儿。纵然将来薛家功高,也不至于威胁到皇家。”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老臣不清楚,但大将军确实是有服下了寒食散的征兆。不过想来是服用尚少,是以心智还算正常,只是时常头疼暴躁,不算什么大事。”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心知肚明大将军为何越来越嚣张,所以凡事总不拘着他。这不是对他的纵容,是在赎罪。”俞太妃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可是……这手段是过了一些,却不至于用‘残害’二字吧?哀皇殚精竭虑,为的便是大燕的江山,纵然是提前忧虑一些事情,未免不是为了大燕的稳固考虑,太妃只为此,便写下这状书,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