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雨青自在家中胡思乱想,终是同情嫂嫂,嫁过来连哥哥面目都不曾见过。犹豫再三,自己画了一副哥哥肖像欲送云凝。边画边就想到,还是表哥肖像画得精妙,自己毕竟不如表哥。想起寒琅,又自伤心,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云凝见了画像却红了脸,她尚未见过雪苍,看着画像倒似夫妇初见,羞赧不已。画中雪苍还是雨青幼年记忆中的模样,不满二十,雄姿英发、少年意气,就如雨青当日所说,是千军万马中的大英雄那种好看。雨青不知雪苍伤重,云凝却是知道的。她看着画像五味杂陈:

  原来自己夫婿是这样英雄人物,心中生出倾慕,十分想见他。却又想起此人如今生死未卜,或许还不曾让她见到就要死了。苍天为何如此玩弄于她,这世间如何竟有此种幸与不幸同时落在一人身上之事……云凝想得心酸,却怕露给雨青,勉力忍耐。她认真谢过雨青,将画像珍重收藏。

  雪苍毕竟福泽天佑,又或果真云凝冲喜有效,伊州那边,雪苍竟渐渐好起来了。先时因伤口发炎,火邪侵体,他昏睡近十日,涂了药伤口也不见愈合。后来大夫在伊州城中打听来一个胡人方子,说是治疮伤火邪灵验,回去试来,果见伤口红肿渐退,有愈合之相,身体热度也渐渐退去。按日子算来,打听到那方子之时,倒恰是云凝进门之日。巧合还是天意,实在难以揣测。

  伊州一战过去一月,希孟见雪苍已无性命之虞,大喜过望,急去家书告知妻子,大赞冲喜有效,还要云舒转谢云凝,送去一整套纯金镶和阗玉的头面。

  雪苍自受伤后反复发热昏睡,近两月昏昏沉沉,万事皆不知晓,自然不知家中为他娶妻。待他意识清醒,希孟邀功似的同他讲起,已为他取下妻室,冲喜如何有效。雪苍万分急躁:

  “父亲糊涂!怎能为这样无依据的事赌上人家女儿一生幸福!我若真死了难道让云家表妹为我守寡一辈子!还是父亲肯许她再嫁?”

  “我糊涂?你不糊涂!五千人就敢去追莫日根,若不是我跟来,你早给他们煮吃了!还有命在这骂你老子糊涂!你黄口小儿哪知其中厉害,给你娶的凝儿命专生你,必能旺夫,此法是高人所授,岂是无据!你看你这不是好了?”

  雪苍听父亲提起当日冲动被围,心中惭愧,脸红一阵,又道:

  “那若我真死了呢?云家表妹怎么办?”

  希孟哑住,想一阵道:“我自会当她自家女儿,好生为她养老送终。”

  “当一辈子活死人?再说那时父亲不会又怨人家无冲喜之能,甚而说是人家克死了我?”

  “胡说!我哪是这样人!况且圣朝向来敬重贞妇烈女,怎么就叫活死人,她自然受世人敬重,荣耀一生。”

  雪苍无言,知与父亲相辩亦无益,不再言语。他心中极愧,觉得毕竟是为自己,十分对不起云凝,暗自下了一番决心。

  伊州已定,消息传至京城,虽是大喜,却冲不散顺天愁云惨雾、风云诡谲。天子苦熬一年,终于在第二年初春大行宾天。秦王与英王病榻前一番明争暗斗,最终秦王胜出,眼见西北诸人就要鸡犬升天,顾家否极泰来,而宋家就要倒霉了。

 

  阳篇 22

 

  

  早岁那知世事艰,时务气节孰者先?

  新皇继位第一件事,是在禁中南苑辟了一个所在,修了一间极华丽的宫苑给英王居住。用度奢靡,比正宫更甚,作足一套兄友弟恭的戏码。宫苑四周重兵把守,里面冬天添一个暖炉都要天子亲自批示,十分“安全”。

  第二则是加开恩科,继位当年另开一场科举,三榜尽择南省举子入贡,而后暗中示意臣下鼓动北方举子闹事。北省举子联名上书考官舞弊,闹得沸沸扬扬,天子下令此科重审。再审一次,皆是北省举子入选。天子趁机责当科主副考官——翰林院学士徇私舞弊,罢免数人。朝中被牵连者十数人,皆是南省出身,其中不乏几个近年由英王推举入京者。

  此科实际并不曾舞弊,实在南省人于股赋上高于北省,几个翰林着实冤枉。事后翰林院诸人联合礼部几位大人上疏陈冤,宋六公子身在御史台,亦在上疏折子上签下大名。

  圣人好生抚慰一番,说是让诸人安心不必多想,亦恢复几个被贬学士的职位,只革了几月俸禄以示惩戒,暗中则好好记下了折子上每个人的名字,日后自有一番道理。六公子扎扎实实让新皇记住了自己。

  又过数月,吏部侍郎孙思望家孝中出门为同僚吊丧,六公子将其弹劾在天子面前,欲使天子略施惩戒以儆效尤。他却不曾想到孙思望亦是英王幕僚出身,加授恩科才得入仕,如今将他推在天子面前,简直要他的命。圣人当庭准奏,罢官流放,终身不许入京。六公子先是大惊,数天之后才知犯下大错、手荐鸾刀,不断上疏与天子据理力争。

  圣人不许,口谕宋六,圣朝自来忠孝立国,孙思望热孝中不思闭门尽礼哀思,却为结党串联朝臣,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扰乱世风,留之何用!宋六一个夏天再三上疏,帝王不胜其烦,私传一道谕给希孟:他不是你妹婿么?如何这般死心眼,你能劝就劝劝,朕不堪其扰。原看他是个清流,与宋家那帮酒囊饭袋不是一路,想留下他,如今看来还不如他那群废物兄长,当真不识时务。

  希孟接谕诚惶诚恐,借进京朝贺之机,亲赴妹婿家中相劝。宋六只是不肯,说前几月恩科之事已革去数人,如今一个吊丧又要治罪,此风绝不可长。兄长不劝尚可,满朝文武不劝皆可,他宋怀瑜身为言官,若也不能禀直进谏,还有谁为圣朝劝此事!希孟苦拦无用,最后自己都生了气:“果然圣上说得不错,你当真不识时务!这般行事,救不了任何人,还会害人害己,你想过我妹妹没有!”

  宋六拍案而起,“时务与气节,在兄长心中孰轻孰重!如此寡恩之君,奉之何益!兄长请罢!”

  二人不欢而散,六公子与天子相持之事,希孟自此不再插手,转而向南寄回一封家书,重金请来唐六如为雨青描画小像。

  家书到时已过夏至,原应是雨青一年中最硬朗的时候,今年却至今不曾好全。去岁寒琅离去时雨青心痛神伤,又添症候,虽一时瞒过家人,秋去冬来,病却发得更重过往年。省信为此在顾家住了月余。

  既是学习中馈,为雨青延医配药之事云凝自也全程守着,眼看秋天还能说能笑会作画的妹妹一冬病在床上,一日说不上三五句话,她也生出恐惧怜悯来。

  之前云凝还觉姑姑对雨青过分娇纵,不能理解。雨青自来闺中闲散度日,针指诸事皆随她兴,高兴便做两针,不高兴就不做了,天天悠闲玩乐。云凝暗想自来官宦子女教养极严,为何对雨青的管教竟还不如自己一介商家女子?如今见了雨青发病时的模样,方彻底理解姑姑,这样水晶玻璃一样的女儿,谁还忍心去谈什么教养?

  雨青病中多由采桑、浣纱服侍,不大愿意亲长多来探问。采桑、浣纱皆识字,尤以采桑通文,雨青卧病期间,总要采桑在旁为她读《庄子》,仿佛听着《南华经》就能解些痛楚。

  到实在难受时,采桑总在雨青身边背诵一篇小文,抚慰雨青。云凝再三仔细听了,回去细查,才知是留仙公子的《王六郎》。云凝不解,雨青是钟爱留仙公子的《志异》么?若如此又为何只取《王六郎》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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