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寒琅在旁看得心酸,又想起昨日情形,怎一个痛字了得,半晌说不出话。雨青许久才缓过来,对采桑道:“你先下去。”其声虚弱不堪。采桑犹豫,说声“小姐”,雨青勉强噙笑摇摇头,采桑违拗不得,只能从命。

  寒琅含泪弯下身蹲在雨青面前,拉住她手,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雨青也自心酸,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也滴下泪来,许久才道:“表哥可还记得当日教我的?嗈嗈鸣雁,奋翼北游。煌煌灵芝,一年三秀。采薇山阿……”说着累得接不下去。

  “散发岩岫。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自然记得。”

  “表哥真要赴秋闱?秋闱之后还要春闱?表哥当日陈说之志,已变了么?”雨青边说边流下泪来。

  寒琅心中难过,艰难开口:“自然不曾变!我心向山林,志在守朴,此念今日仍在胸中。然而父母自幼教导,以圣人之学立身,立心、立命、开太平,亦是意中之旨。读了那些年圣人书,寒琅如今费尽力气也抛不开这些念头,实在是个矛盾之人,辜负妹妹!”

  说完眉头深皱,阖眼低下头去,雨青心疼不已。寒琅定了定神又道:“况且宋家人事复杂,我的事不单我说了不算,连父亲也往往做不得主。此中牵扯甚多,没有我不应举的余地。”

  寒琅不得不应举还有第三重原因,那便是雨青。若无举人身份,宋家绝无可能向顾家提亲,就算为了雨青,他也必要将时文作出来。然而这话却告诉不得雨青,她若知他要为自己去行心所不乐,必定伤心难过。

  寒琅自责不已,痛声相告:“寒琅对不起妹妹,让妹妹失望。妹妹若要嫌我恨我,寒琅绝无话说。”

  一番话听得雨青泪流不止,心疼得几乎不堪此景。她努力收泪道:“表哥会错了雨青意思……雨青怎会怨表哥……”

  寒琅闻言抬头望着雨青,雨青缓口气接着道:“表哥自幼为雨青陈说山林之志,嵇康、陶潜,弋钓草野,雨青心中自然喜欢,但那只是雨青。雨青自认表哥亦同此心,便也喜欢表哥如此,望表哥得偿所愿。但表哥欲做何人、行何事,自应由表哥做主……妹妹并非是要表哥做何样人,而是愿表哥得遂己志。表哥若志在庙堂,雨青便愿表哥进为钟鼎、开太平世,表哥若志在山林,雨青便愿表哥放舟江湖、颐性养寿。”

  雨青说着身子向前探去,拉紧了寒琅双手,“求表哥不要这般自苦……只要是表哥情愿的,出仕也罢、退隐也罢,雨青都无怨言。表哥今日这番话,雨青听得心疼!”

  寒琅如重罪得恕、罪业得消,心中一股暖流奔涌而出,爱极敬极了雨青,握着雨青手哭泣不止。

  雨青勉强说了许多话,胸中又难受起来,不能再说,只白着脸色强忍着。缓了半晌,流泪道:“只是不知今后何日才能再见表哥!”

  寒琅抬头道:“再过两年是外祖母大寿,我必来的。”

  雨青心惊,“两年!才能席间得见一次!那再以后呢?”寒琅不再言语,垂下眼睑。

  雨青忽然呛咳起来,抽出一手掩了唇,另一手去摸身上绢帕却未摸着。寒琅忙掏出自己的递给雨青,帮她轻捶后背。雨青咳了几声狠命忍下了,对寒琅笑笑。这时忽听见门外钟氏声音,说夫人来请少爷辞别太夫人,就要出发了。

  寒琅望着雨青,满面不舍,雨青心酸绝望,却劝寒琅道:“去罢。迟了又要生事……”寒琅灼灼望了雨青一阵,猛地立起身来沉声道:“妹妹千万保重身体,等我两年,我必来接……”说到接字忽然顿住,再改口道:“我必再来看妹妹……”说完随钟氏走了。

  雨青眼看远处那扇门缓缓闭上,仿佛望见自己铁桶般的豆蔻岁月,唯一那束光也暗了下去。她胸中血气翻涌,方才寒琅在侧,狠命忍着。寒琅刚去,她撑不住哑声大嗽起来,喉中尽是腥甜气味。嗽完撂下手中寒琅帕子,秘色素帕全无彩绣,只有血迹星星点点,殷红醒目。

  雨青举帕轻嗅,去岁索帕,今年果然遗帕,信物换成,情分已定,表哥果然有心,再无可疑。然而丝帕方到手中,已然血溅其上,自己这般病势,此番苦心能有几成希望,想也可知了。

  帕上还余寒琅身上兰香,她嗅着滴下泪来。

 

  阳篇 20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雨青藏下素帕,也瞒过病情,不让母亲知晓。然而即便如此,顾家的安宁日子也到头了。

  寒琅母子离去不过数日,云氏接到希孟亲笔家信,指明妻子拆阅。云氏拆信读来,顿觉晴天霹雳,痛彻心扉。希孟父子苦战伊州,几番攻守,争夺不下。近日一回,金帐人诈败退出十里,雪苍请为先锋,孤军深入,遭了金帐人埋伏,三面掩杀。

  幸好希孟早觉不妥,前脚雪苍才走,后脚他便带了大队人马追上,两边势均力敌,又死死咬住,血溅黄沙,浮尸数里。雪苍气盛,自觉中计羞耻,不肯收兵,冲在前头欲亲杀贼首,将金帐带兵的王爷砍死当场以泄心头之恨。古云哀兵必胜,雪苍羞恨交加,竟真让他逼至贼首马前,厮杀起来。

  金帐王爷莫日根身形剽悍,身骑蒙古马,背负弯弓,梳着金帐人的两条黑辫子,不怒自威。雪苍甲胄显眼,一望便是统帅,还未近身,莫日根已向他连发数箭,雪苍骑术不凡,左足勾着马镫,翻身紧贴马腹一一躲过,还射了莫日根数箭,几乎命中。

  莫日根在金帐向以神射闻名,看雪苍能躲过自己数箭亦生敬重,待他奔至面前,抛了弓箭,掏出弯刀同他马上拼杀。两人弯刀对上眉尖刀,莫日根从牙缝里笑着用极生疏的汉文出语嘲讽:“战士是好战士,就是没脑子。”雪苍狠命将刀尖压向莫日根肩头,也道:“脑子是好脑子,就是肩上待不久了!”

  莫日根闻言大笑,说了一串金帐话,雪苍听不懂,只将两手力量全压在眉尖刀上,眼看就要砍上莫日根肩头。不想莫日根一声冷笑腾出一只手从腰上抽出手斧就向雪苍腰上砍去。雪苍急忙推开弯刀,再用眉尖刀去挡他手斧。一边掏出自己腰上火铳,来不及装填火药,只能当抡锤使用。

  莫日根仗着力大,手斧使劲一抡,竟将雪苍刀柄生生砍作两节。雪苍刀断,顿时狼狈,甩下刀柄一头,只握着刀身与莫日根缠斗,莫日根使弯刀勾在雪苍马背,马吃痛嘶鸣,摇摆挣扎,雪苍立不稳,摇晃间露出后背,莫日根立刻甩出弯刀狠狠砍在雪苍背上,雪苍后背顿时皮翻肉卷,伤深可见骨,栽下马来。

  他早杀红了眼,不惧反怒,全不顾背伤,滚在莫日根马下,一刀捅进马腹,向下一拉,腹肠尽出,膻腥满面。那马狂顾顿缨,前腿腾空,将莫日根甩下马去。雪苍眼见这马就要压在自己身上,千钧一发之际急抽出半截眉尖刀,另一手自腰间抽出马鞭甩在一块戈壁巨石上,马下抽身。

  饶是如此仍是不及,被蒙古马一蹄踩在背上,当场又断几根肋骨,胸中血气翻涌,哇的一口鲜血喷出,眼前发黑就要晕过去。眼见胜负将定,雪苍争强好胜,撑着最后一口气,半是赌命,瞄准莫日根将手上眉尖刀狠命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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