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话到一半,阁部夫人忽然抬头,正望见云凝、雨青,道:“哟!我眼拙了,这是巡台家两位小姐?真是一水的美人!”凝、雨二人低头不语,云夫人笑道:“哪里,右边是小儿媳妇,左边这是家中独女,让夫人见笑了。”说着将雨青拉至阁部夫人面前,对她说一句:“雨儿,叫人啊!”

  雨青违拗不得,福一福身,道:“雨青见过阁部夫人,夫人万福。”

  阁部夫人满面喜色,将雨青从头到脚仔细瞅过一遍,拉了她双手在面前,认真端详一阵,摩挲着,向云氏笑道:“到底是南边女孩子细嫩,瞧这手皮儿!”又向自己几个侄儿媳笑道:“比下去了!”说完拉着走到李老夫人跟前。下人这就拿了软垫来,雨青只好跪下,给阁部母亲磕了头,口称老太太万寿安康。

  李老太太拉住了,戴上花镜,也是一阵仔细打量,笑得合不拢嘴,对她媳妇道:“前儿还说画像画不成,这样标致的丫头凭他怎样的妙笔如何画得出!倒还是亲眼见上一回得好!”说着紧拉了雨青在身边,问她多大年纪、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喜食何物等闲话。雨青随口作答,心中雷轰电掣,怒意翻涌,直忍得头晕。

  将近午膳时分,方丈那边传过话来,希孟、李阁部要来这边拜会两位太夫人。诸人就要躲避,云、李两位夫人忙拦住了,说是庙中狭小,何必多事,本是两位老爷而已。雨青归坐,脸色苍白,气得双手冰冷,指尖微颤,紧低着头。

  不多时,顾、李两位老爷相携入房,分别向两位太君请过安,左右两边坐了,也闲话些家常。雨青心乱如麻,也不曾留心房内诸人说些什么,直到母亲叫她名字,催她去向阁部请安。雨青浑身发颤,强忍住了,低头挪到上手,福身下拜。

  李阁部忙让她起来不必拜,笑问:“名字是哪两个字?”

  雨青答道:“雨过天青。”

  李阁部大笑,“好!好个雨过天青!可曾读过什么书?”

  雨青心中略一思忖,壮足了胆子:“粗粗读过《五千言》、《庄子》。”

  李阁部略显惊异之色,扭头望一回希孟,又问:“女则、女诫一类不曾读过?”

  “读过。”

  “那便是读过不喜欢了。”李阁部捋须望一阵雨青,希孟掌心出汗。李阁部忽而大笑,向希孟道:“毕竟吴地人文荟萃,巡台的小姐果真神情散朗,谢姑遗风!妙哉!”说着腰上抽出折扇,解下扇上红色扇坠,双手捧了向雨青道:“仓促间不曾备得表礼,这是圣上前日给的古琚扇坠,冬日玉身温润,握不冰手,姑娘莫要推辞,权作今日初见之贺。”

  雨青转头向父亲,希孟略一颔首,雨青双手握紧了,指甲掐在掌心,强稳住双手颤意,才举手过顶,接下了,恭敬收好退下。李阁部展开折扇摇了几摇,向希孟一笑。

  两家一同在寺内用过素斋,又闲话一回才说要散。希孟留下,同阁部同去阳澄湖再聚,由雪苍护送李家眷属至寒山寺外归船,顾家一行则由管家伺候入城。雨青自见过李阁部后,不发一语,面色苍白,席间推说不饿,一口也不曾吃。

  两家一同出得虎丘,由软轿再换大轿时,雪苍恰巧瞥见,雨青无人处神色郁郁,面上全无笑容,脸色青白,暗思不妥,悄悄嘱咐云凝几句,来不及细说,先去了。

  雨青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到家的,采桑一直在旁叽叽咕咕,她一个字也不曾听进去,采桑直抚着她胸口。到家后雨青草草向祖母、母亲拜了,说身体疲乏,先回房去了。说完也不顾母亲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云夫人以为她车马劳顿,让采桑跟好,由她去了。

  雨青提裙疾走,几步跨上阶梯,推门进房,采桑跟入房中,关上房门。雨青立在次间书案前,一语不发,胸前起伏,气得眼都直了,愣愣望着面前笔架。呆立一阵,忽然记起一事,怀中掏出方才所得扇坠,狠命砸在地上,那古琚质地坚硬,确实上品,摔这一下,连丝划痕也无。

  采桑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小姐,说使不得。雨青不理,抄起桌上歙砚,举高了又向扇坠砸去,不曾砸中,一方砚台碎作数块。

  雨青愈想愈气,今日一出,显然是父亲同母亲早商量好的,因她不肯画像,干脆将对方长辈约在虎丘,把她带去给他们亲自相看。阁部夫人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连皮肤都细查验了,就差捏开了嘴看牙口了。给一家奶奶太太看过还不算,竟还拉了“准家翁”亲来查问。

  这算什么?教坊进倌人么?富商买小妾么?竟还有父母如此上赶着,将女儿货物似的拉在别人面前,让人挑拣。雨青自思一个千金小姐,本对他家无意,凭什么要被对方一家挑拣了去?自己早已表明心迹,父亲为何还要硬逼她就范?一家人竟商量好了骗她至此,全不顾她心中所想,雨青身感奇耻大辱,早晨母亲着意打扮自己的样子、阁部夫人抓牢她手时那挑拣品评的神气,今日种种涌在眼前,气不可禁,双臂搭在桌案上,左右横扫,将桌上笔墨纸张尽数扫落地上,房中一阵噼啪乱响。

  采桑赶忙先将扇坠捡了,再去收拾,雨青双手撑在案上,面色惨白,蹙眉不语,胸中一阵血气翻涌,一忍再忍,立了一会,忽然喉间呜咽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在案上,房中丫头全吓傻了。

  采桑急唤句小姐,扔了手上物事,跑上前抱着雨青。雨青气力全失,身子向下滑去,跌在地上。采桑跪在当地将雨青扶在怀中,雨青仍一口一口呕着血,采桑哭着拿帕子去接,帕上、手上、衣襟上、地上,猩红一片,触目惊心。

  云凝进屋时正见雨青咯血在案,当场吓呆,腿一阵发软,过了片刻强定心神,见一屋丫头只是哭,对浣纱急道,去请太太、请大夫呀!

 

  阳篇 26

 

  

  好语劝吾儿,此名休再提。

  雨青肺腑中淤血尚未吐尽,肩头翻向外侧哑声大嗽,血丝由她嘴角挂下,暗红浓稠,垂成一线,末梢处一滴滴溅在金砖上,髻上金凤摔落在地。采桑已忍不住哭声,叫着小姐,却抬不起雨青,只能就地为她解了身上长袄的金钮子,拍她后背,屋中一室惨然。

  云凝强自镇定,外面唤来几个嬷嬷,两边架着雨青,勉强将人搀起,拖到床上,褪去外衣绣鞋及身上金银装饰,扶她睡在枕上。采桑含泪捧来热水,打了手巾把子去替雨青擦拭唇角血迹。雨青双眸紧闭,面色惨白,看不出是昏是醒,屋中人守着只是哭,云凝也举帕拭泪。

  闺房内一片狼藉,纸笔书册落了满地,一方歙砚碎在当地,桌上溅满血迹,绣床脚踏上尽是金银钗环,还有那件大红云锦长袄,衣襟袖口,血迹斑斑。

  浣纱奔至得衣堂外时,云夫人正同顾老夫人闲话,讲述希孟告诉她的李阁部家世渊源。浣纱见老夫人在堂,不敢进去,正巧碰上雪苍送客完毕归家,浣纱斗胆叫住大爷,急得眼中蓄泪,说姑娘方才咯血了。雪苍大惊,问她禀明夫人没有,浣纱急得直哭,说老夫人在里头,不敢进去。

  雪苍心中亦是一阵急躁,叉腰左右望望略一沉吟,对浣纱道:“你先回去伺候,这边我会处理。”浣纱一拜,哭着跑走了。雪苍望了望门内,且不进去,转身寻来管家吩咐道:“你去寻父亲名帖,骑马出城,去西山,把俞省信请来!”说完又叫住了,腰中掏出一枚小小印鉴,“再带上我私印,今夜务必将人带来,城门若拦就给他看我印鉴。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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