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蹲在地上,立刻抱拳说道
“臣为谢国公嫡长女,目前任职于塞北谢家军从三品指挥同知。”
原是谢家的女子,皇后与刘嬷嬷对视一眼,德川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提醒一句,“谢家的女子自古有从军的传统,谢家军有三分之二是娘子军。”
皇后脸色稍缓,但看着谢瑜的神色依旧带着挑剔,“你为何会在太子府邸中,你一个云英未嫁的贵女,也不怕失了名声么?!”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疾言厉色,空空荡荡的□□只有皇后这一句话如同击打在水面上,带着轻微的回声,尖利而刺耳。
谢瑜看见远处那一角月白色的衣角时,聪明地没应声。
“母后这脾气是应该收敛收敛了。”
远处男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看见谢瑜的打扮眸子微微动了动,视线落在女人的发顶上,见她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缓步上前扶起她。
身后的霍世君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见到德川公公后立马跟在他一旁,两人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心。
见皇后投来诧异和愤怒的眼神,祁良夜特意拍了拍谢瑜的手背,冰凉的大掌覆上那双白皙的双手,这个氛围怎么看怎么旖旎。
皇后身边的人顿时心思浮动,恍然大悟。
谢瑜眸子微动,看男人已经遮挡住皇后的目光,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手依然被祁良夜放在掌心没有松开,她这才软着嗓子,“殿下处理完政务了?”
谢瑜软着腰肢,露出半截白嫩的脖子,微微侧头看向身前的男人,披散的头发还有几缕搭在额前,温香软玉,倒真像个祸水。
祁良夜不动声色地凝视她一息,他语气平静,但较平时已经柔和了许多,揽住她的肩,带着人往屋子的方向走去,“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只听皇后愤怒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祁良夜!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谢瑜悄悄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棕色的眸子滴溜滴溜转,示意他可以了,祁良夜这才收回揽在女人肩头的手。
祁良夜面色平淡,二人松开刚才交握着的手,霎时没了刚才声音听起来的那般温和,给了谢瑜一个眼神便转身走了。
“听说母亲还惦记着孤和晋成公家的婚事?”
将话挑明,今天下的这盘棋便成功了一半,谢瑜弹了弹自己衣群的下摆,背着手便回了屋,左右她的任务是完成了,剩下就是太子爷自己的事儿了。
第二日,艳阳高照。
谢瑜正在漪澜院整理手上的事务,她墨发低低束在脑后,有几缕便趁着女子低头时偷偷跑出来洒在耳边,松了松手腕,谢瑜转转脖子,睁开眼时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喧闹,“你们让开,我今日一定要看看是……”
“啊,你竟敢推我!”
“贱人!我今天一定要看看是哪家的宵小抢走我的太子哥哥!”
粉裙少女不顾仆从的拉扯,径直闯进了庭院,谁料她刚脱出重围,迎面便碰上了青丝微束,一身黑袍的女人。
女人神色冷漠,浑身像是长着尖锐的刺,一双棕瞳透出的寒意硬生生将孙若薇向后逼退了两步。
孙若薇颤着指尖不敢靠近她,眸光却紧紧盯着她艳丽而妖异的容貌,只觉心被割成了一片片碎渣,原来太子哥哥抛弃她,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么?
谢瑜看着少女无声地流泪,眉心又皱了皱,便出声问道,“你有事?”
漪澜院中的植株很多,一到夏日浓郁的花香便将人包围住,眼见着几只猫都待得不耐烦了,日头也将谢瑜晒得皮肤烧起来了一般,谢瑜只好组织自己的措辞,尝试委婉一点同她说话:
“我知你失去如意郎君,心中悲痛,但你若真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便应该知皇室姻亲,皆是一环扣着一环的算计,何必庸人自扰,为根本没有关心过你,在意过你的人流泪呢,你二人的婚约不过皇后一意孤行,太子从未应承过,哪怕一次。”
孙若薇颤抖着声音,像是困在泥潭中的幼兽,
“我自幼时坐在姑母的膝头,许多人便同我说,以后我会是太子妃,太子爷会在成就一番功绩后来娶我,我喜欢了他那么久,可如今,多年痴梦一场空,你叫我如何能忍?”
谢瑜打了哈欠,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在权势和名利面前,你的这些心事算什么呢?”
就连她,不也是因为手中握有的筹码够多,才能被请进京城吗?
说是请,不还是君主一声令下,她就得鞍前马后跑断腿。
孙若薇啊孙若薇,一个生长在温室的花朵,就应该找一个愿意耐心呵护花朵的男人。
祁良夜那个人根本没有心,京城贵女喜欢他那张精致的美人皮,谢瑜只觉可笑。
孙若微根本不会给祁良夜带来利益,自然不配太子妃这个位子。况且,她应该根本不清楚自己喜欢的是太子妃这个身份,还是太子爷这个人本身吧。
谢瑜挑挑眉。
“青哥——”
“送客。”
青哥着一身青色的长褂,走到孙若薇面前,一手虚伏着她的手臂,一手将她送出了院外,粉色的裙摆像水面荡起的涟漪,但她的双足却倏地停了下来。
下午的日头已逐渐西移,柳树青茵一片浓绿,蔚蓝色的天空还有浮云点缀,谢瑜进屋前抬头看了看那艳阳,却猛地听那女声凄厉地喊了出来:“我偏要争!”
门前古树的阴影下,一群惊鸟飞出树林,孙若薇的眸子流下一行清泪,她回眸看向谢瑜,执拗地说道:“这不公平。”
随即,那片粉色的衣角便如同扑着翅膀的蝴蝶一般飞远了,谢瑜没理她,对她天真的话语不置一词。
变故在晚上时传到了谢瑜的耳边,那时祁良夜刚回太子府,夜里召见谢瑜,谢瑜正在院中练剑,谢如意和谢阿宝跟在她身后,去正院的路上谢阿宝悄声对她说:“主儿,孙若薇,死了。”
谢瑜纳罕地挑挑眉,脚下步伐不停,又问了一遍,“什么?”
“主儿——孙若薇,死了!”
夜晚的风清凉如水,池塘中的花都开得正艳,她路过花池时多看了几眼,现下,她收回目光,不自觉呢喃道:“祁良夜,够狠啊。”
微风阵阵飘拂,但不知为什么,她的脸突然烧烫了起来。
进了正院,德川示意阿宝和如意只能守在门口,单独领着谢瑜进门,院里灯火通明,走过抄手游廊进了屋子,德川便领命退了下去。
谢瑜进门往书房走去,侍卫侍女只有零星几个,见她便主动领路,屋内一片沉静,只有松香味悄悄蔓延。
“直接进吧”
走到廊下,穿着黑衣的男人突然将支摘窗支了起来,兴许是看见了她,谢瑜站在门前,与他仅仅隔了一道墙,听这话下意识往窗子里看去,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男人似是在作画,他将窗子支好后便转身往桌案走了。
“听说了?晋成公府的事?”
谢瑜指尖绕着自己的小辫子,靠在案几身前,案几面积大,女人和他隔着两步远,神色淡淡地说道:“听说了,是她自己看不明白。”
自己非要争,筹划着一堆蠢事,最后也把自己蠢死了。
这的确是实话,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孙若薇莫名其妙地死亡,这样就没有世家敢轻举妄动,虽然谢瑜私下里为孙若薇有几分不值,但利益相冲,生死根本不是她能自己决定的。
祁良夜没有情绪地“嗯”了一声。
女人穿着藏青色的暗纹裱花直布裙,下面压着便捷的墨绿长裤,闻言放下手里的辫子,男人敲了敲案几,示意磨墨。
她便拿起那墨块,不紧不慢地磨了起来。
“平州的案子,有把握么?”
男人突然问道。
谢瑜双眼闪着幽色,像是伺机捕食的毒蛇,叫人不寒而吝。
“李均儒可不无辜。”
李均儒是平州知府,但听女人说辞,祁良夜就知道她心里有了把握。
他继续写写画画,仿佛只是叫她来给他磨墨一般。
谢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但那张脸始终面无表情,在他看过来之前,她就自觉收回了目光。
“平州水患的案子,这是户部和工部呈上来的证物,你到了平州好好比对,说不定能用上。”
谢瑜纤白的指尖在烛火下平生几分柔色,接过他递去的折子,便收了回去。
祁良夜眸色一深,将刚刚画完的墨迹卷起送给了谢瑜。
谢瑜淡淡一瞥,却是不打算看过这里面的画。
她将画拿在手里,男人却是还没松手。
“事成之后,谢卿想要什么,随意提,若是相中了谁家的好郎儿,孤可赐婚。”
女人眸子登时上挑,回道:“殿下,塞北的女子可不贪恋京城的权势。”
言外之意,她不惜得要。
她大胆地在他握住画卷的手上敲了敲,说道:“您得知道,臣尽的是臣子的忠心。”
祁良夜轻笑一声,松了那纸画卷。
“你倒是胆子大,敢敲打孤。”
“还得是您仁慈。”
他看着女人消失在房内的身影,下意识从支摘窗外去追她的背影。
男人无意识转了转手上的大扳指,良久,唇角微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夜探府门
等回了院子,谢瑜将祁良夜送她的那幅画随手放在了书架上,自己则是拿起那几件平州水患的证物看了起来。
烛火深深,谢如意和谢阿宝两人一早就回去歇着了,整座院子空空荡荡,风吹过院落里的帷幔,气氛静谧而柔和。
第二日,三人穿戴齐整,隐秘行踪,便彻底离开了这座浮世天堂。
日月兼程,斗转星移,三人在八月末时终于到了平州。
平州地处江南,自建国以来便是烟花歌舞之地,这里的青楼比乾京的莺楼还要出名,这一日天光惨淡,冷雨潇潇,三人身上都淋了大大小小的雨,兴许是奔波许久,马儿刚刚入城后四只蹄子兴奋地乱踏,引得稀少行人频频侧目。
“吁——”
“主儿,先找一家客栈住下可好?”
谢如意勒马问道,
“走,今日先歇歇脚,明日去新月府。”
谢瑜在城西处找到熟悉的“红尘客栈”递上了令牌,掌柜是个身材丰腴的半老徐娘,初见三人时眼珠子就滴溜溜转了起来,皓白的手腕从算盘上移开,接过谢瑜呈上来的令牌,立刻收敛了神色。
“天字号留着呢,您几位上去就行了。”
掌柜是平州红尘客栈的老板娘,代号芸娘,此时她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递给三人一个小红木质的钥匙,随即便若无其事地低头算珠,店内的小二也都假装没看到三人的到来。
谢瑜来到天字号门前,掀开最外层的钥匙盖,三两下扭开了那黑木制成的木榫,随后才拿起红木制的钥匙开门。
“啪嗒”一声,屋门慢悠悠地开了起来。
“咱们没有官方身份,不太好查这次的案子。”
谢瑜拧着眉透过窗户看街道上的行人,雨还在下,整个天空都灰蒙蒙的,秋风一吹,连屋子里都是发冷的潮气。
平州水患事发的主要原因是地方官贪墨了工程款,大多数的堤坝材质以次充好,水患来临时,民众和官方根本没有时间撤离转移,才导致大批次的难民和人员伤亡。
明面上的事发原因祁良夜早就安排人调查好了,关键是调查出这已经被细心遮掩起来的关于王岳勾结官宦,谋财害命的证据,这才是最有难度的。
“要不向新月府借个方便?新月府是乔家庄的生意,乔家素来与官方交好,咱们让乔老爷子帮这个忙也不是不可以。”
乔家庄庄主乔老爷子,是上一任武林盟主,成家立业后自动退休组建了乔家庄,开始做江湖人和平头百姓的生意,成了一个黑白通吃的“良民”,因为常年做生意,他们与官府经常有往来,对于朝堂的动向要比许多江湖人士都明晰一些。
而新月府是乔家庄在平州开设的青楼,自古以来青楼就是情报聚集地,也因此,谢瑜才想去新月府打听打听。
谢阿宝和谢如意二人思维在同一个频道上,两人抱剑坐在矮榻上,一高一矮,摘了面具后的两人都易容成了男子,两人比起智算更擅长武功,在这方面实在是不能给谢瑜助力。
“不太可行,乔家庄如今做主的是乔家长子,乔青云,乔老爷子几年前外出云游一直未归,乔家可能不太愿意给我们行个方便,而且若是这乔家也和王岳有了勾结,咱们这一趟就是白来。”
况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从一开始就对乔家庄失去了信任,不用也罢。
谢瑜坐在八仙桌的圆凳上,她手里扔着一只核桃,一下又一下往空中抛去,再一下一下接住,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屋里的气氛顿时一沉。
平州知府李均儒自从被发现写了认罪书自缢而亡后,他的尸体就始终没有下葬,一直放在衙门的刑房中,找专人看了起来。
按理来说,人死之后,如果王岳想要毁尸灭迹,应该直接叫人将那尸体埋了啊?怎么还会拖着不埋呢?
谢瑜眸子微转,手里的核桃被她一下一下捻揉,想起了之前在太子府上,谢如意和谢阿宝递给她的纸条,遂开口向芸娘问道:“我听说平州知府李均儒死后,他的正房夫人便着急给她儿子续弦?”
这事儿在整个平州都不是秘密,更何况那位夫人专挑权贵家的女儿递请帖,好像自家儿子多么金贵似的,但平州城的所有官宦商户将她拒了个遍,听说她因为这事儿这两天都气病了。
芸娘略一点头,没有隐瞒,
“他这个儿子品行不好,被李均儒的夫人宠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肥头大耳,大字不识几个,反而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他原先娶的那位夫人就是被他后院的小妾气死的。”
“那正好。”
谢瑜慢悠悠倒了几杯茶,先是推给芸娘,再依次推给谢如意,谢阿宝,最后放到了自己面前。
“这两天你们就将谢国公之女流落平州,孤苦无依的消息散出去,那个李夫人焦心她儿子,这种送上门来的贵女消息她肯定不会放过。”
芸娘捧着手心里的热茶略微意外谢瑜的决定,在她印象里,主公大人无论是阴谋阳谋都从未以身犯险,如今这番举动倒是让她看不清了。
茶雾袅袅升起,将谢瑜的神色遮掩得愈发神鬼莫测。她一身黑衣,静静端坐在桌边,几个人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压迫感。
其实谢瑜本人很少动用主公令的力量,原先行走江湖时大多数诡计都可以用智谋破除,但是如今她也算是半个官家人,总不能老拉着兄弟们为自己一个人的利益办辛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