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将窗掀开一条缝儿,觑着外头的雪景,身上裹着吴大娘新给她做的大氅,领口的毛虽比不上昔日在宫里的油光水滑,但摸上去也算舒适。她将小半张脸缩在毛领里,朝手心里呵了口热气搓了搓,她身子虽不似弟弟赵和那样孱弱,但一到冬日也容易手脚冰冷。太医倒是开过些药,但她嫌苦都让宫女偷偷倒了。毕竟从前殿里烧的热热的,也觉不到冷。谁能想到如今她连个手炉都用不上了呢?
她自嘲一笑,又等了一会,才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人影缓缓而至。这样大的风雪,那人也未打伞,身上穿的仍旧是秋日的单衣,却走得闲庭信步,丝毫不见冷意。看得赵琼都不禁把身上的大氅裹得紧了些。
封二一进门,就被房内的热气熏得眯了下眼,再见赵琼,巴掌大的脸儿有一半缩在毛领里,显然是冻得不轻,还催他:“快关门,风吹进来了。”
啧,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姐。
封二关了门,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搁在桌上,这才坐下,倒了杯茶,一入口,脸就是一皱。
赵琼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问:“好喝吗?”茶壶里也是吴大娘的心意,熬得偷偷的红糖姜汤,甜中带着呛人的辣,拿小火炉一直温着。
“还不错。”封二输人不输阵地强撑着道。
赵琼没再逗他,而是将妆奁里放着的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一户人家的地址。他们明日就要进城了,你让手下人多照应着些。”吴大娘对她算得上呵护备至,这份心意实在难得,赵琼自然也得投桃报李。
石巷,倒是能照顾到。
封二点头应下,又有些疑虑:“大老远地把我叫来,就为这事儿?”封二不知她的身份,与她说话倒是比傅宪他们随意多了。
她也不恼,捧着茶杯问:“长安城里头有什么动静吗?”
“最近城里头三教九流的人多了,官府查得也紧。”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晚上出城不太方便。”
作为大半夜把人家叫过来的罪魁祸首,赵琼挠了挠鼻尖:“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大白天寺里人多,多扎眼呐。”也就是晚饭后这段时间,僧人们要上晚课,其余人也忙着歇息,才能避人耳目些,“三教九流的人,是上回你跟我说的那些道上的人?”
“是。”封二沉吟了一下道:“应该与西北那位有关。”
“胡达理已经上路了,再过半个月,估摸着就要到长安了。”赵琼直呼胡达理名讳时那份随意,又让封二深深看了一眼,“长安城里必然有一场大变,你们也该歇几天,记着替我照顾纸上的人家。”
封二站起来做了一揖:“多谢姑娘提点。”
“对了,还有件事。”赵琼微微低下头:“之前叫你替我留意的那个小太监,还有再来过吗?”
“没有。”封二回忆了一下:“他往日多是隔三天就来一回,瘾挺大的,这次得有半个月没来了吧。”
“瘾头最是难戒,这样赌性入骨的人,长时间不来,只怕是来不了了。”赵琼抬眼冷笑了一声。
对方越是下手狠急,越代表其中有鬼。能将手伸到皇宫里头的人家不少,凡是世家,谁还没个自己的耳目呢?但常瑕算是幼时入宫,在宫里苦熬过十几年的,能把手伸得这么深,隐藏这么多年,绝不是一般的人……
究竟会是谁呢?
罢了,查到这里对方已经斩断了所有的线索,再追查下去也无益。她只能将这事放到一边。看一眼外边的天,已经暗沉下来了。她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行了,那你回去吧。”
这副理直气壮卸磨杀驴地样子,看得封二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挤兑了一句:“姑娘不给点赏钱?”
赵琼难得地愣了一愣,她平日受宠,不仅有封地的进项,皇帝的私库也是予取予求。金银于她,和寻常物什并没甚区别,打赏人随手都是金玉玩物。当然,那是从前,平邑长公主的从前。
就如同今日的大雪,往日里她独爱雪景,寝宫里头的落雪都不许人扫,为的就是那一份清冷幽绝的韵味。在熏得暖暖的闺阁里,叫膳房的人端上烤得焦香的鹿肉,配着雪景独酌一番,真是别有一番滋味。而现在,她却要考虑碳够不够,没有手炉怎么办……
人间的烟火气息,有甜,自然有苦。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一朝下凡,那也是要吃苦的。
她无比心虚得看了眼桌上还剩个底的瓜子盘:“要不,吃点瓜子吧?”
从前随手一掬便是一捧的金瓜子、金花生是不用想了,倒是有吴大娘新炒的瓜子:“炒得可香了呢。”她大方地将兜底的瓜子都倒给封二,“喏。”
封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又想气又想笑,一时之间脸上竟不知做什么表情好:“姑娘真是大方。”
她打了个哈哈,突发奇想道:“哎封二,你说我开个铺子赚钱怎么样?”
封二被她震了一下,一时无语,“士农工商,商贾之道最贱,姑娘可想明白了吗?”
从封二的角度看,这个荀姑娘通身气派不似寻常人物,显然是个官家小姐。他倒没敢往公主那方面想,只是觉得她身份尊贵,说要经商,这不是赶鸭上架,纯开玩笑嘛。
再说了,她这小小年纪,能懂什么经营?
赵琼却很有些兴兴头得样子:“这有什么?佛曰:众生平等。更何况,我有生财妙法。”她隐秘而得意地一笑,倒有些勾起封二的好奇心了:“什么妙法?”
她反倒拿娇起来,说了声“秘密”就伸手准备去拿粒瓜子,结果被封二给挡回去了,刚才还一脸嫌弃,现下反而手脚麻利地将那点瓜子全装进了荷包里,微微一笑:“不用送。”走得那叫一个得意。
气得赵琼打算喝口茶降火,然后一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