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薨了以后,他最忌讳别人说他好看,可阮阮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一整颗心都快化了。
司朝无比清晰地记得,那时候被镧京的多股势力追杀,他先是躲进阮定疆率领的阮军里。阮定疆峪关大败、神智失常以后,他随顾诚护送阮定疆回到江宁。一路上,镧京势力万箭齐发,杀手来了一波又一波,及至回到江宁,仍然不肯将歇。
阮家原本是棵大树。
阮雀的祖父是跟着太|祖镧文帝打天下的“雅客山贼”阮明运,祖母成安郡主是常年随在太|祖左右的,是太|祖爷最疼爱的前朝国公府郡主。
太|祖司域,就是司朝的父亲,晚年才生了司朝,是以司朝虽然年纪小,辈分却高。而有文帝的这层关系在,成安郡主对他更是照顾有加。
他原也是想就此歇下的。
可镧京的势力并不肯善罢甘休,杀手不断。他若是不走,那个女孩儿就再也不能踮着脚尖,扑闪着圆圆的眼睛,说要摸摸脸,求求了。
司朝想着想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掺杂着些许风霜打压不倒的桀骜气,气度翩然。
阮雀自然是没有求他的。
可他说的不无道理,以顾廷康的个性,被威胁了,恐怕也只会暴力压制,需得另外想个法子才成。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句娇滴滴的话,问:“二奶奶可在里头吗?我们缠丝姑娘熬了份汤,说专程孝敬奶奶,请奶奶赏脸过去尝尝。”
阮雀一听,知道是缠丝打发人来下脸子,有些懒怠动。
缠丝还以为她要霸着这位置不放,又怎知她在这位置上坐如针毡,一刻也不想待了,只想快快和离了事。若是缠丝有本事,最好是做些手段,叫顾廷康签了和离书。
阮雀心里有些郁闷,外头的青鹿咽不下气,当面锣对面鼓地啐了对面一口。
“呸!什么东西,一个妾室都不是的人,仗着自己肚子里有货,就敢支使起我们奶奶来了!怎么?她是玉疙瘩不成?”青鹿喊来两个粗使婆子,“再有那里来的,只叫打出去,仔细脏了咱们院子。”
说着,两个婆子便架着人往外走。
边上走来一个说得上话的二等女使,悄声道:“那清运哥可怎么办,他也住在那里。”
自打顾诚不叫缠丝进门,只说到下人房里住之后,底下的管家自然一刻都不敢懈怠,想着她肚子里或有顾家的长子,将来指不定怎么的,便捡着下人房里最好的一处给她住下,恰在清运所在的排房前面一排。
她还没说完,前面被架出去的丫鬟就回过头来,大声嚷嚷道:“青鹿姑娘,左右你是有把柄捏在我手里的,世家贵族下人私通是什么罪过你明白得很!别以为你是掌事奶奶的陪嫁就能侥幸!”
原来,青鹿发现清运的事以后,密切来往商议了几日,想着如何叫阮雀知道这个事的好。这个过程里,即便他们遮掩得极好,还是叫缠丝无意中看见了。
缠丝觉得此事可以拿出来大作文章,换得自己在顾家的一个妾室身份,就此登堂入室。她越盘算越高兴,高兴得坐不住,就叫丫鬟来找阮雀。
可她没想到,这个事情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机会登天的梯,可于阮雀来说,却是无关痛痒。
青鹿到底没阮雀那么有成算,心下不安得很。她在廊下徘徊了许久,终是抬手敲响孤山轩的门,“ 姑娘,排房那边的缠丝姑娘请您过去一趟。”
阮雀听见声音,道:“ 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必去理会。”
青鹿的身影一怔,没再出声。
司朝把玩着茶盏,指节分明,和他手里的青玉盏相得益彰。
“若是从前,阮阮该是在去的路上了,这回怎么不想理会她?”
他说话时,面容柔和极了,眸底漫涌着耐心和期待,就像是你随意同他说一句什么,他的眼里便能焕耀出一片星光。这样的司朝,像是寺庙里循循善诱的高僧,叫人忍不住和他倾吐三千烦恼,恨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据实以告。
阮雀淡淡道:“不瞒王爷,我想和离。既是想和离了,便没有再为他人做嫁衣的道理。她到我这里寻不着好,便会寻到顾二爷那里去,或许会搬弄一二,这样一来,顾二爷大怒之下,我或能得解脱。”
“且,”她的目光露出些许同情,声音越发淡漠,“这对缠丝来说也不算什么嫁衣……顾家门庭是不会容许一个戏子生下长子的,从前我婆母在的时候是这样,今日我婆母扭送到大理寺去,也是如此。她落在顾世伯手上,下场怕是更不好。我不是菩萨,她喜欢进这门庭,我救不了她的命。”
“从前她用我父亲的病诓我,说王爷身边有神医,叫我从顾二爷下手,接近王爷你。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她抬盏,抿了口茶,掩去眼神里的落寞。
司朝见她的模样,心窝里漫来一种奇怪的感觉。早前逗弄她,是想从她脸上瞧出些旁的表情,可眼下,她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神色,他的心窝里却并不好受。
“阮阮,我身边没有神医,只有我会些岐黄之术,算不得什么神医。”
阮雀抬起眼,惊诧不已:“你?”
“西狄魁王听过吗?我在他的裂狱里走了个过场。”
阮雀吃惊得抬起眼,红唇轻张。
西狄魁王自是听过的,传言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啃尸虫,网罗天下美人,对其施以严刑,看人痛苦而死,却对尸身爱不释手,渎其清白,是彻彻底底的啃尸虫。
而裂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