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邺:“……敢情我是又领了个差事?”
司朝道:“这是你大理寺的职责所在。”
庞邺沉默了。
大理寺的差事,好像有点不大好当。顾廷康眼下不见得全是大理寺的人,阮家好似拿他还有大用,否则也不必将人绑出来关着,这若是冒进了些,将人拷问死了,就是大不好。
司朝惯会给人出两难的题……
庞邺不满地瞪他一眼,哪成想司朝正老神在在地看着他呢,这一对眼,庞邺败下阵来,着急忙慌地告辞,找顾廷康去了。
顾廷康失血过多,昏迷了两日,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他的父母亲,也不是阮雀,更不是缠丝,而是一个他如何想都没想到的人——
老太君。
秋嬷嬷见人醒了,忙同老太君说,老太君原本在绣墩上坐着,听言回过身来,道:“顾家哥儿醒了?”
顾廷康还以为是做梦。
朦胧之间,他用视线将老太君的人形描摹一遍,见当真是她,忙要挣起身来问安。
老太君摆摆手,“你且安生躺着,我说几句话就走。”
她望向榻上,见顾廷康神色逐渐清明,眼里满是来不及掩下的郁积的恨意,便叹了口气。
“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闹成今日这步田地,我既不怪阮阮,也不怪你,总归你是有难处的。”
她说完这句,打量顾廷康的神色,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可顾家哥儿,夫妻讲的是同气连枝,不是在院子里就刀兵相向,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你不该把阮阮当成朝堂上那些人,并不是她害得你不得志的,也不是说她太能干,你就会少什么威风。”
“相反,”老人目光熠熠,“你若是明事理,她能干,你不该高兴吗?你两手一撒整个家不管了,是她在后头收拾内外,充盈家业。顾家哥儿,我养大的孩子我最明白,倘若你不是将她逼得无路可走了,今日不会有这么一局。”
“在一起过日子这么久了,我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可你兴许还是不通透,你一味地打压她,她只会越发刚强,你若是温言说上几句,她面上不显,心里还是会念着旧情的。”
这话显然触动了顾廷康。
他整个人沉默下去,瘦削的颧骨在脸上投出一片不大好看的阴影,原本僵直单薄的肩膀也陷入锦被里。
从没人和他说过这些话,阮雀不曾说,作为长辈的父母亲、大嫂也不曾说过。
近几个月来,他入了邪似的同阮雀争地位,争头筹,处处要压阮雀一头,殊不知他们本就分属于不同的战场。
顾廷康眸光一颤。
早年清运代写书信,温言款款,她的回信也不曾刚强过,他看信的时候,脑海里游荡的是巧笑嫣然的江宁女子,而非后来回京见到的那个面色淡漠的疏离美人。
他一步步想掌控她,想看她听她温声软语好言相求,可行事路数却是背道而驰,以男人的力气压制她,养外室负她,任由母亲父亲欺她……
顾廷康不敢再往下想,续筋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到了心里,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碎裂成一片片。倘或,倘或他现在回头呢……
他的神情越发煎熬,显然有所触动。
老太君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可她今日来,就是要绝他的妄想。
她语气缓淡地陈述着事实,只道,“顾家哥儿不必想着挽回,今日她既然狠了心,那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今日来并不是要你白费功夫去追她回头,只是想告诉你,好歹全了彼此的体面,也不枉这两年的情分。她最记挂的就是她父亲,你明白的。”
顾廷康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干涸已久的嘴唇颤动起来。
“至于你的手,你别担心,我叫郎中将你手筋续上了,日后最多力气不如从前,也不至于废了一双手。”老太君说着,转头同一旁的侍女道,“好生照顾他,若有了什么好歹,唯你们是问。还有,将从前顾二爷身边最得力的人找回来伺候,问就说是我说的。”
阮雀是午后才听说这件事的。
她还在窗前拨弄算盘,日头西斜,轻柔的夕照打在她脸上,像是一笔暖黄的颜料融入清水,四散出丝丝缕缕的颜色烟雾来,这样的场景单是看着,便是一种享受。
白鲤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说着,“问过了,的确是老太君亲去的,也是老太君的话,手筋续上了,说早前顾二爷身边跟着的最得力的人也要找回来,只是清运不见了,就找了清昌。老太君离开后,庞家大爷去过一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据说顾二爷现在是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阮雀算好了一笔账,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执笔将数字填入账册。
“醒了就好。今日外头还是没动静吗?”
自她从顾府出来的那日起,镧京有头脸的人到白鹤园聚了一聚,到今日已经有三日了。
那日楚太后出乎意料地没有来,顾诚也销声匿迹了似的。傅琼华早放了回去,竟也没人上门来闹,甚至外头都没有什么流言蜚语。沉静的水面下酝酿着惊涛骇浪,诸多反常的事情串在一处,阮雀心里有股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