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踩着顾家跻身朝堂, 握着顾家可望不可及的权柄, 也不知顾氏一族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阮雀看向镜中的自己, 舒了口气。
从顾家出来之后, 她的气色日益好起来。以往纸白的一张脸, 渐渐有了红晕,眼下淡淡的黑青也都没了, 大抵因为施了粉黛的缘故, 整个人鲜活气儿尽显。
这才是活着。
内室里, 熏香飘飘袅袅。
白鲤动作轻巧地挽着发髻。
探身取簪的时候, 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如今事情也都了了,为何不回江宁过咱们的日子,何苦在镧京这潭子水里搅合呢?我听说镧京周遭的大城都不大太平,有举旗起义的,有山贼猖狂烧杀劫掠的,甚至还有官兵带头抢钱的,咱们财露了白,在这里又孤立无援,姑娘不害怕吗?”
白鲤素来是敢问的性子,有话直说,人也机灵。
阮雀听她条分缕析,头头是道,笑着反问道,“你害怕吗?”
白鲤努了努嘴,“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不瞒姑娘,我同阿鹿私下里说起过,阿鹿觉得姑娘自有打算,这我也知道,只是姑娘,我总觉得人是拼不过世道的,就像当年我父亲执意要把我卖了一样,我逃跑了两三回,最后还是被卖到姑娘手里。”
发髻挽好,她双手扶了扶,看向镜子里的阮雀。
阮雀拉住她的手道,“阿鲤,你父亲不能算是‘你的世道’,你只是遇上了一个不好的父亲。世道是千人万人走出来的道,世道不好,总不能一直不好下去,总有人要试试别的道,开辟出一条好的世道来。”
她站起身,走到一面长铜镜前,张开双臂,由着白鲤替她更衣。
白鲤捧来衣裳,仍有些不解,“可是姑娘,咱们分明能像从前一样,别人不知道咱们的底细,也不会把矛头对着咱们。”
阮雀听言,清澈的眸子渐渐失了光晕,内疚之感堆上心头。
她沉默了许久,终是缓缓道,“祖母多年不入京,纵使有个成安郡主的名头挂着,那些人也只是虚敬,心里不会真的害怕,这样的墙头草在实权和虚衔的选择里,多半还是站在实权的顾家那一头。”
白鲤听言,恍然大悟般点着头。
“奴婢明白了。人人都以为咱们阮家落魄了,定然行止寒酸。可若是老太君重回镧京,排场够大,别人觉得咱们面上不显,内里实则汪洋大海一样莫测,都会觉得老太君有他们都不知道的能耐,也就会多敬老太君几分,姑娘也才能从顾家脱身出来。”
“你是个聪明的,”阮雀看向镜中的自己,“可也如你所说,这样一来,阮家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咱们再不露点底细,不给漏缝门给那些人趴,他们就会暗着来,咱们更是防无可防。”
她将镧京的人心摸得太透,是以明白和离的艰难。
彼时她对顾家而言有大用,要从顾家脱出来,非把阮家推到前面当成破城器不可。可这样一来,锋芒太过,阮家就会重新回到镧京的泥潭里。即便是远远避到江宁去了,镧京这些人为了权财,又哪里会善罢甘休。
白鲤听完,愤慨不已,“怪只怪顾家这一家子杀心贼,看不见姑娘的好,只叫他们肠子都悔青了才是!”
阮雀微微抬起下巴,白皙的手指系着领口的万结扣,面色端然,“早晚的事。”
白鲤一愣。
她们家姑娘自打掌家以来,再没有露过这种棱角。
这样的姑娘当真是好看极了!
华服广袖将那张姣好的面容衬托得越发绝世出尘,锦绣华裳盖住一段婀娜曼妙,叫人神魂颠倒的曲线,整个人立身如鹤,气度尽显。
阮雀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人影重叠,仿佛看见了小时候。
小时候她也曾这样嚣张过的,那时她父亲还没上战场,用一双粗壮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在怀里,说可惜我们小阮阮是女儿身,没法征战沙场保家卫国,那时候阮雀也曾微微抬起下颚,气吞山河地说了一句:早晚的事。
可她后来进了顾家,将这些雄心壮志掩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就连她自己,也不轻易启封这些过往。
衣裳换完,阮雀静静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走吧,去看看顾二爷。”
白鲤一激灵,知道有好戏看了,就差蹦起来,“好嘞!”
冕德堂里,清昌跪在榻前,仔细喂顾廷康喝药。
顾廷康半卧在床头,问,“叫你买通几个下人,办得怎么样了?”
清昌动作一僵,忙搁了药碗,磕头道,“二爷,不是小的不想办,买通下人要些银钱,何况是这白鹤园的下人们,他们什么大钱没见过,一个月月钱就是四两银子,比咱们府上的管家还多些,实在是……没银钱买啊!”
他说得有理。
顾廷康也沉默下去。
他忽然想起早些年他还在襄州的时候,有一回过年回到镧京来,阮雀为他做了一身湛蓝缂丝云纹圆领大襟长衫,那时他高兴,破格为她涨了二两月钱,她那张脸常年淡漠,可那时她脸上的欣喜做不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