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碰巧同名?又兴许,不是姑娘是位公子呢?”
恒夭只求这祖宗赶紧下来,才不关心是何人,见江可芙瞧着那签出神,赶紧寻由头替她解惑。
“谁家胆子这么大敢跟皇家同名?再者,你听,若李沐凝碰巧是个男子,沈纵,这名字像姑娘家么?”
“可若真是八公主,这也说不通啊。”
恒夭皱眉,想再催一句且先下来,江可芙只能摇头把一对签抛回原位,捆了自己不小心拽下的红绳,回首要下,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一抹人影。抬眸瞧过去,不远处草木遮蔽的石阶上,站了个年轻男子,正直直瞧着她。
目光愣怔直白,颇有些失礼,也不知在此地瞧了多久,江可芙暗道自己何时如此不警觉,想到上树被枝丫刮乱的头发衣裙,不由有一瞬窘迫,很快的,却又将那丝不自在掩饰起来,目光扫过去,朗声调侃。
“那边的公子,且先别瞧了,一对招子都似要瞪出来了。”
不期然对上目光,纪之青心头一颤,还不及作揖道声“失礼”,随之抛来的这句话叫他越发不知所措,踌躇着是先说自己并无恶意,还是先赔礼,江可芙已从树上轻巧跃了下来。弹弹周身沾上的树叶花瓣,轻轻拍了拍下意识护在她身前的恒夭。
“无声瞧着旁人私事,跟偷听可无什么分别,又这般直勾勾盯着女子瞧,难不成想作奸犯科么?”
就立在几步远的地方,江可芙抱臂迎着纪之青的目光,男子眼神中流露出的一抹慌乱她瞧清了,猜到也不过是个过路香客,看见她这番动作呆了,是无什么恶意,但不出声的撞见了她爬树,还是有点叫人不快。
最重要一点,她今日的衣裙行动不便,上个树灰头土脸搞得有些狼狈。若她与恒夭二人没什么,旁人瞧见,就有些丢面子了。
“不,抱歉。在下至后山闲逛,循声至此,以为有人遇险,见了此番…一时有些愣怔,未曾出声也忘了回避,失礼了。”
唯恐让人生厌,虽对面少女面上并未显出敌意。纪之青赶紧作揖赔罪,垂眸不再瞧,等着回应,莫名有些许忐忑。
片刻,得了一声轻笑。
“此番什么?伤风败俗?不敬佛门清净之地?还是…从未见过如此身手矫健之人?”
纪之青一愣,被此番言语弄了个始料未及,江可芙却已经笑着与人擦身而过。恒夭瞥了男子一眼,也赶紧跟上,留下纪之青一个立在原地,尚有些回不过神。
目光无意识的定在姻缘树上,身后,传来少女明媚轻快的语调。
“我不追究这‘此番’了,公子也忘了吧,天色晚了,落日晃得人瞧不清,此番,就当做眼花吧。”
一个小插曲,出山许就忘了,江可芙笑着跟恒夭说几句,那男子被发现时惶恐的好似偷了东西被人逮个正着。
随后,过了后院与后山的柴门,往山门前马车停着的地方去了。
王氏与江霁莲已回了马车,招呼过后,江可芙也上了王府的车驾,听车夫扬鞭,车轮滚动,撩着帘子正巧能望见落日最后一个边角露在远处一座翠峰后头,其余一切,蒙在暗影里,瞧不真切了。
不知为什么就叹了口气,撑在窗子前,江可芙突然觉的车里空,莫名就开始掰指头,有个人,好像走了…将近五十日了?
暮色罩了天地,佛前海灯此时才显出明亮,香客已散尽,纪之青提着盏灯走在卢氏身前,照着往山门的路。
从他回来,就瞧着卢氏面色不好,紧紧抓着搀扶她的婢女的手,许是把不顺心都化作了力气,身侧小姑娘忍不住吸冷气,在纪之青回首跟卢氏搭话时,灯光晃过只瞧见两眼泪汪汪。
待三人入了马车,上了道,远了佛门清净,那股不顺心才得以吐露。
“说得天花乱坠,倒是她亲生的,身上掉下的肉了?怎么倒不说,天家宁可瞧中偏远小地方搬不上台面做派的,也没看上她家的闺女。造化弄人,哼,是弄人,不是她休书来求婚事的时候了。如今来这里与我摆起谱,昱王的丈母娘,呸,也不瞧她家大姑娘真心里愿不愿意认呢。”
也不是要说给旁人听,不过心里堵着气,自己磨叨也是好的。纪之青不接话,给个耳朵默默听着,卢氏就跟阁楼里尘封多年重见天日的老箱子开了,起个头,接着便开始翻陈年旧账了。
王氏人便是如此,小门小户出身的,看重名利,得了好处便总要昭告天下般,做姑娘时因着年纪,脸皮还薄些,还没这么“没眼色”,今日这逮着人就不肯放走,非要高谈阔论与天家得了联系的样子,倒莫名叫卢氏想起多年前自己出阁时,她暗地里笑她做了别人的填房。
哼,这才好笑呢,王家第二年不知怎么就搭上了江家,她不也做了填房?听闻还是自愿,就是瞅准了江家的家业吧。
“我倒是亏得这亲没结成,现在想明白,皮肉里流着有点儿联系的血,已经躲不开这般的人了,亲上加亲的事,再变了亲家,就该哭了。再说那大姑娘,连皇后都顶撞,便是当日成了,都不在乎她无礼无德,后宅搞得鸡飞狗跳,就敢跟我出言不逊这一点,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数落着王氏,自然就想起了她拿来显摆的其中一样资本,江可芙。卢氏便把这素未谋面的人,依着听的那些传言,一道编排上了。末了还瞄了一眼对面默默无言的纪之青,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他听。
“日后考了功名,便得榜下捉婿,也不能她似的,高官就是。纪家不养娇小姐,也不惯闺阁里的小姐脾气,翻.墙上树,上房揭瓦的,就更不论了。昱王好这口,叫他们天家养着去罢,我们寻常人家可是比不得。”
纪之青不语,就听着卢氏阴阳怪气,马车已入了镇子,不多时就要到了,再听片刻也没什么,反正十几年就这般听过来的。只不过听见“上树”,人恍惚了一下,心头浮现了一抹绯色,还带着明媚轻快的娇笑。
金陵城中。
巍巍红墙,把慈恩街喧嚣隔开,夜色中,各宫已掌上灯,映得殿内流光溢□□碧辉煌,却也沉静得俯瞰去不得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
三月中旬的夜,风里还有几丝凉,拂过草木飒飒,还碰巧吹散深处暗影中几声窃窃。
听不真切的几声很快就没了,两个黑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幕两个方向。
值夜的禁军已换了一轮,三五一列,与宫人擦身,手里宫灯映出的路朝着金龙殿,不知带着哪宫娘娘的心意。不知,能否如愿。
水滴铜龙不紧不慢的跟着夜色的变换走着时辰,月入中天时,值夜的宫人,也悄悄换一轮值守,在灯火昏昏中强打精神,似梦非梦,直至,一声撕开寂静的尖叫,尖锐的,似也划开了黑暗。
墙根儿下才捕食完打盹的猫猛地起来窜远了,入了哪宫外的草木,原是一队禁军闻声而动的步子,在宫道上清晰的惊了它。
各宫均已熄灯就寝,只一处,远远的,才起来的灯火通明,便无惊呼也亮得招人,惹得朝着奔去。
玉泽宫。
那是圣上八女宜乐公主李沐凝的居所。
“太子妃!不好了!”
东宫内殿沉寂,李盛还在御花园万卷楼未归,沈妙书独自就寝,尚未成梦,似醒非醒间,一声通报,帐内女子猛然回了神志,不及呵斥大惊小怪的毛躁,榻前婢女已颤声道来。
“玉泽宫出事了。八公主出了些状况。传话的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只说需得您亲自去瞧瞧。皇后娘娘这几日咳疾又犯了,好不容易歇下不好打扰,您帮着打理宫务,现今主持大局,先稳着情形等明日娘娘定夺也使得。”
言语急切,叫沈妙书从猛然惊醒的微眩中得了些清明,知晓既通知了她,便不是小事了,当即揽衣推枕,梳洗上妆,强打精神,叫了轿辇急急往玉泽宫去。
“通知刘贵妃了么?”
“说去叫了,但怕贵妃娘娘关心则乱,还得有人主持大局。”
“他们倒会挑,这时辰母后定然请不得,别的娘娘也不敢扰了清梦,就剩下我这个管事还不怕的了。”
“奴婢瞧您这几日身子也不爽利,不若推了就让刘贵妃管吧,这帮奴才也是,就拣着好说话的可劲折腾。前几日天干,您都咳出血丝了。”
“我这身子,这些年可不就如此,没什么,现今就是困着有些乏力。沐凝称我一声皇嫂,我就该拿她当亲妹妹,怎么能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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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纪之青:妈妈我好像恋爱了……李辞:你那叫不合礼法且有插足别人家庭风险的单相思。划重点,插足别人家庭,单相思。记住,不会考,但记不住你就遭殃。
第五十章
窗外莺儿叫得清脆,声声似要将人拖出梦中,恒夭开了窗子用杆子去赶,到底还是把江可芙吵醒了。
昨日上树终归牵动了腰伤,晚间睡下时突然痛起来,还出了一身冷汗。又沐浴又上药,折腾了大半宿才睡下,天刚蒙蒙亮,这黄莺就又让人不安生了。
微微睁眼,起身只觉眩晕,幸而腰似乎已无碍,思及今日还得进宫送一趟长命锁,江可芙便下地梳洗了。
满城都飞起了白絮,乱扑人面,街角不知哪家的猫儿在风里拿它们做玩物。江可芙从车窗瞧了片刻,看飞絮要循着露出这一角飞进来,赶紧撂了帘子。
文人还能把这做诗情,到了街上看形形色色的买卖人,却是被这飞絮影响不小。尤其是卖吃食的,倒少了大半。
长叹一声,江可芙一仰身靠在身后软垫上,闭目想起了涿郡的杨花。不及跟恒夭感慨过去看林卫练箭时用飞絮做靶子,外面忽然一阵惊呼,车身猛地一顿,随后是车夫林堂的怒斥:“你不要命了!做什么!”
耳听得外面忽起的窃窃议论,为这猛一停车一个不稳,险些撞上前面车壁,恒夭赶紧掀了前面的帘子,越过林堂,江可芙见一约莫十七八的少女直直跪在马前,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车帘,一掀开,正与她对上。
“王妃,这姑娘突然从铺子里冲出来……”
惊异未消,幸而车赶得慢,林堂回首,言语缓慢迟疑,估摸着江可芙的意思,又看向少女,叫她让路。
“这是昱王府的车,不是你能诈的,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做些正经事吧,今日王妃赶着进宫,不与你计较,若非勒马及时,有个三长两短冲撞了贵人,你伤了事小,小命儿都难保。”
言语算是客气,江可芙颔首。晨起的昏沉未完全消减,也无意琢磨少女一番举动,待要退回去坐着,那少女察觉了似的,赶紧大喊。
“王妃且慢!民女有冤!望王妃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瞧热闹的议论之声越发大,林堂回望江可芙一眼,不确定是否再赶。瞧着地下,江可芙颇有些不明所以。她是愿行侠仗义,但也没声名大到街上遇见一个就向她伸冤,这属实莫名其妙。
“衙门击鼓鸣冤,再不济大理寺,刑部。有胆量,面圣都使得,我一个内院的人,不坐公堂,不入朝房,你的冤,与我诉可有什么用?”
吃过几回冲动不计后果的亏,虽然也想问一问,但拦车鸣冤这事太蹊跷了。天子脚下,绕过官府寻她,本就有些怪异又讽刺,此时后知后觉,不管她听不听,碰上了,就不是好事。
微微蹙眉,目光变得审视起来,李辞不在,这段日子已不少不可预料之事,今日可不能再给他挖坑了。当即挥手,示意少女让路,江可芙便欲缩回车中。
“若有别的门路,民女也不愿如此!宫里的事,哪位官老爷敢掺和!民女不求断案公正,可今日民女为着叫冤之人,却连丢命的前因后果都不能知晓!王妃是要去宫里的,民女也不敢让王妃做难,只求王妃替民女探听一番,叫我们这些连全尸都瞧不见的人,知道这人,是怎么没的…”
不肯挪动分毫,少女依旧直直跪着,清亮的瞳仁中隐隐闪动的倔强的光,叫江可芙无法忽视,一时有些动容,但却也仍有疑惑。
“宫里?”
“是。民女盛缨灵,长姐盛缨若在宫里当差。今儿一早,突然就有个公公来家中寻我们,扔了一个长姐随身的配饰在院里。说长姐不规矩,对不起主子,已被处死,念家中只余民女与母亲二人,便不做追究。只是戴罪之人,无全尸。民女不是不识抬举,不知其中利害,只是长姐向来稳重,又是某位贵人宫里得眼的奴才,民女想不明白究竟什么罪,连个全尸也不能留给家里安葬。”
说到最后,少女眸中隐有泪光。江可芙下意识咬唇,和恒夭默默对视一眼。左右瞧热闹的也有几位妇人开始说起可怜,胆子大的小声怂恿江可芙应了。
“王妃…”
恒夭皱眉,手轻轻搭上车帘,微微摇了摇头。江可芙思忖着,权衡此事。
宫里的事她更是做不得主的。婢仆们的死,原因牵扯更复杂,确实是忌讳,不能告知前因后果,不是她能探听抱不平的。况且,也不该因此女一面之词她也真情实感,当街拦车依然是个说不清的事呢。
便没有蹊跷,经过生辰宴对红墙里的窥探之后,说一句冷心的话,宫里大得每处都死过人,他们的消失小得连一滴水都比不过,在深潭上一丝涟漪都留不下。若每一个人都要被这么寻根究底,是永无止境的,天家,也不会允许。
不自觉攥紧了马车帘子,江可芙默然不语,瞥了盛缨灵一眼,缓缓放下了。
“我做不了主。”
“王妃!王妃!”
林堂扬鞭,在半空里一声脆响,一道鞭影从马前飞过。盛缨灵本能的向后退了一下,急缩回去,马鞭却只是从她发顶掠过,待回过神来,车轮已从她身前滚过去。
街边言语议论,因朱门里达官贵人的远去越发肆无忌惮,有好心妇人上去扶起跪在正中的盛缨灵,出言宽慰,少女勉强的笑了笑,只是望向那片宫墙的眸子里,一簇不甘的火,依然熊熊燃着。
禁宫之内。
晴空洗碧,明瓦在下熠熠生辉,伸手挡住些光,挥开随风逐来的飞絮,江可芙与恒夭行上宫道。
不疾不徐的靠一侧墙走着,想起适才变故,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儿,便也忽略了往来宫人有些唯唯诺诺,噤若寒蝉的神色动作。直到过玉泽宫时,遇到从宫里出来的太子妃。
“皇嫂。”
身后跟着红绮,神色疲惫倦懒,沈妙书面上些许恹恹,里面还掺着几丝难以言喻的为难,抬眼晃过一抹红影,就瞧见江可芙主仆二人,清丽的面孔露出几丝笑意。
“是你呀,今日倒有空,怎么想着进宫来了?”
“昨日去清音寺替小皇子求签了,寺里的思鉴大师赠了我一长命锁,正好拿来给小皇子讨个吉祥。”
“还是你有心。”
“早产缘由因我,我总得做点儿什么弥补。”
“难为你了,那件事,也别总放在心上,终归不是你有心如此。”
“多谢皇嫂开解。皇嫂可是没歇好?如此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