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妃这身法,比前些年来京里演过舞剑的吴十六娘还飒爽。”
上前一步,檀口轻启,徐知意接上了恒夭的诗,江可芙不过随口一问,此时却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嘿嘿,不敢跟旁人比,这几日躺得手脚还生疏了呢。欸,日头高了,先回廊子里吧,鱼也该喂了。”
“刷”一声长剑入鞘,背在身后,几人往廊里去,远远的,恒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起来。
“呀!对了,王妃那鱼可不能再喂了,秦婶子说昨日都撑死一条了!”
枝上柳绵吹又少,绿意间的鲜艳多起来,宫里压着李沐凝的事,风言风语有也很快的消失了,但后续的所有事,更为棘手,尤其是有了裂缝的人心。
不必入宫,江可芙倒巴不得的,闷了就后院练剑喂鱼,这几日徐知意又时常来访,练剑就瞧着,喂鱼就跟着,有一次还一起用了午膳。
少女本温婉和顺,善解人意,几日相处下来,本有些偏见的恒夭也渐渐喜欢起来,自小少同性玩伴的江可芙,更算是圆了个心愿。
几人笑闹着,回了厅堂,一处翻了几个话本子,尝了厨房做得新花样的点心,因午后府里还有事,徐知意便回去了。
“再过些日子,可就行清了,王爷在邯郸那边,怎么还不回呢?”
用过了午膳,坐在里间案前,摊着一本儿三侠五义的话本子,江可芙跟着里面杜撰的招式胡乱比划。外间小凳上,青苑与柳莺作着针线活计,不时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查案怎么会那么快,若在当地又碰见牵扯别的案子,一年半载都不多。王妃都不急,你怎么倒沉不住问。怎么还想王爷了不成。”
手上银针不停,柳莺不甚在意的打趣一句,青苑微微红了脸,声音越发轻细。
“好姐姐,可别拿我玩笑,王妃若听见了,我的皮还要不要。不过也怪着,都说夫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王妃瞧着却比王爷没离京时更精神了。”
青衣少女若有所思,手上活也慢了,柳莺瞥她一眼,却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不懂。”
“哎?”
“我且问你,你说王爷跟王妃,晚上在房里做什么啊?”
“呀,柳莺姐姐,也不害臊!”
柳莺难得的露出狡黠的笑,腾出手去刮青苑的脸。
“是谁起的头?反正我不害臊,瞧瞧这小脸,快熟了吧。”
“你再说,我不跟你一处坐着了。”
本并不十分红,被刮一下说一句,一下烧起一大片,青苑嗔怪的瞥了柳莺一眼,扭身背过去了。
“好了好了,我不与你闹就是了……”
赶紧凑过去扳着肩头哄人,秦氏就在此时掀了帘子进来。
“这是又闹什么呢?别扰了王妃休息。”
到底还是有些怕秦氏,二人赶紧坐端正禁了声,江可芙却闻声走了出来。
“我没睡。”
“天长了,王妃白日里也得注意着休息。”
“嗐,练套剑就精神了。”
“那也正好,妾身这儿有个事儿,请王妃拿主意。过几日就是常老夫人七十大寿了,不说常家朝中分量,单是王爷跟常大人同在刑部,就该去祝寿,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着如今王爷不在京里,常府…没送帖子来…”
颇有些为难的斟酌用词,还要替常府寻个借口,江可芙听闻秀眉一挑,有些意外,心下思忖着,招手叫秦氏到里间来,二人坐在美人榻上。
“这事儿,秦婶子怎么瞧呢?”
“这……”
“秦婶子只管讲,我也是什么都不懂,拿主意是说不定,咱二人且商量着。”
“是…妾身是想着,这常迁,好歹是朝中元老,人精似的,虽与王爷不对付,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兴许是需邀约之人太多,当真忘了也未可知,不若王妃明日或这三四日,去常府拜见老夫人一回,这人到眼前了,自然就记起来了。”
伸手托腮,江可芙撑在了榻间小桌几上,眼珠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一侧窗子上,另一只手轻轻曲起敲着桌面。
“就是…有些委屈王妃了。不知王妃可有旁的想法?”
“唔…没有,就依秦婶子的吧,古稀之年也不容易,委屈一回去瞧瞧,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就这般定下,妾身不扰王妃歇着了。”
试探着,秦氏觑着江可芙面色并无不悦,似乎微微松口气,福身出去了。
江可芙保持着望着窗子的姿势,指节还在轻敲桌面。
说无意她其实不信,就当她自作多情拿自己当回事吧,许不是冲着李辞,是为她在杏帘,跟常岳结了梁子呢。碰巧李辞不在京里,好似无人撑场面一般,就给她和昱王府难堪了。
“唉,其实我也不稀罕去…但这面子,我肯定是要讨回来的。”
华灯初上,仲春时节,夜里的街最热闹,皇恩街又开了几家新铺子,人流一时将比上了慈恩街。
近日的不太平,也不曾影响百姓茶余饭后的娱乐,一家杂耍班子正巧这几日到了金陵,今夜就在皇恩街开戏。知晓的人,都早早的来搭起的台子四下的茶肆里,一面聊天饮茶,一面候着。
要寻新鲜,打开春就没什么开心事,得了这消息,江可芙也赶着换了方便走动的衣裳,拉着恒夭出了门,徒步到了皇恩街。
灯火煌煌,蔓了整条街,所有铺子也都开着,许想借这杂耍班子,一晚上能再做成几笔买卖。街口买了一碗酒酿圆子,江可芙一袭鹅黄软烟罗的衣裙,被灯火朦胧成橙红,一手端瓷碗,一手捏着竹签,扎起一只,送到身侧恒夭嘴边。
“没什么酒味,甜的。”
“没辙了,小姐自己吃吧,奴婢这几日牙疼。”
“那不巧了,无福消受,一碗都是我的了。”
许久不曾融进人群感受最平淡真实的乐,江可芙眉眼笑得弯弯的,圆子塞进口中,颊边鼓起一块儿。随后伸手遥遥指向一边茶肆。
“咱们去那儿坐吧。”
恒夭应声,两人穿过如织人流,耳畔有人议论着这杂耍班子技艺如何,立在茶肆门前将进,江可芙回看一眼不远处搭起还在布置台子道具的班子,收回目光时却不经意间扫到一张熟悉的侧脸。
“爹?!”
身形立得高大挺拔,远远瞧着,便是灯火下,五官依然棱角分明得显出此人内心刚强,袍子分辨不清颜色,但不影响认人,江可芙收回将迈进茶肆的脚,往人影方向赶了两步,眨眨眼,确实错不了。
心道她爹几时也感兴趣这些朝臣口中的三教九流了,正欲隔着人远远喊一声,却瞧江司安背过身,进了一座门楼。定睛,看那门楼前轻挥薄纱,身姿曼妙的姑娘,江可芙不由大惊,目光缓缓上移。
“魅…香阁?”
恒夭不曾瞧见江司安,只疑惑主子怎么突然又不进了,循着瞧过去见了那门楼跟牌匾,只道江可芙想进去,长臂一伸,赶紧拦了。
“不行不行,小姐,今夜眼多口杂,便要去今日也去不得。”
“……我瞧见我爹进去了…”
江可芙不看她,只盯着牌匾,似喃喃自语,恒夭听清也吓了一跳。
“老,老爷!?”
“错不了。”江可芙点头,在茶肆门前立了半晌,茶博士都几次三番到门口前看她到底进不进,江可芙突然一转身,幡然醒悟般拍了拍恒夭,“不行,我爹这也太古怪了,走,咱俩去成衣铺换个衣服,我得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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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恒夭:我有理由怀疑是您自己想进去。
第五十三章
一语惊人,恒夭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拦住,江可芙已经瞅准了旁边一家铺子,拉着人钻进去。
在掌柜见怪不怪的目光下,随意指了件袍子,又扯了件小厮穿的扔给恒夭,两人进了铺子里换衣物的隔间。
“这不大好吧小姐。”
“我又不为别的,我爹那是真不好了,好歹大启老臣也算半根顶梁柱,可不能一念之差晚节不保。”
“可是…”
“你害怕啊?”
三下五下除了外衣,抓起袍子转身披在身上,麻利的扣上前襟,江可芙转身,见恒夭仍然满目犹豫,不由开始思量起来。
“这样,要不你别去了,在对面茶肆里等我,我去探探我爹行踪就回来。”
“这…”
“就这么说定,里面还不知碰上什么人,我先去了,这银子你拿着,刚才的茶肆里点壶茶慢慢等我。走了。”
怀里一掏,几两碎银扔给恒夭,江可芙便撩了帘子出去,留下恒夭在后面徒劳的伸着手在半空。
“呀,公子~可是来了呢~奴家在此处,都等半天了。”
随意盘个髻在发顶,接过掌柜承上的发冠,待出了铺子就是个玉面红袍的俊俏小郎君,魅香阁前的几个女子几乎同时眸中一亮,离得最近的姑娘,一对红纱下若隐若现的玉臂,已经藤蔓般缠上了江可芙,下颌轻轻搁在来人肩上,朱唇轻启,凑近耳际,言语仿若久别相逢的情人间呢喃。
随着一群女子靠近,一阵脂粉气一时包围了江可芙,女子吐气如兰,柔若无骨般整个人似要倒在江可芙肩上,身上香气倒并不俗媚,只是不时摩挲江可芙上臂的胸前柔软,叫少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勉强笑着,被几个女子娇笑着拥簇进门。
“呦~公子瞧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呢?”
阁中丝竹靡靡,明灯遍布大厅,彩绸装点四下,敞亮的如同白昼。脂粉香气迎面,和着四处的女子娇笑,侧头避开大厅里一女子衣裳半敞,樱桃小口正含着葡萄喂给身侧男子的场面,一个约莫三十出头,身形袅娜,粉纱披身的女子,已经摇着小扇,风情万种的走来。
听雨眠她溜进去过几次,只是那处更重风雅,虽也是风月之地却绝无如此明目张胆。心中已隐隐感觉极为不妥,江可芙有些懵怔了,抬眼再看走来的女子应当便是魅香阁的鸨儿,硬着头皮正色对上,却被对面媚眼如丝的打量看得一激灵。暗道自己又不是男子,脸就是不争气的烧了起来。
那女子似是很乐意看见此番景象,小扇掩面,媚声娇笑,莲步轻移,缓缓上前,削葱般的玉指伸出,旁若无人的贴近,在江可芙胸前打转,又慢慢的,滑至腰间,指头轻轻勾住腰带,一对媚眼柔情似水的勾人,最后也不知是力道还是神态,就叫江可芙不自觉的同她近了,连适才指头划过胸前恐被发现是女子的担忧也忘了。
幽香氛氲靠近,闻得人有些飘然起来,女子无声伏在江可芙肩上,贴着耳际,语调轻缓。
“奴家瑜娘,是魅香阁老板娘,不知公子喜欢何样的姑娘,可与奴家说说。”
耳畔女子娇笑,思绪一恍,目光突然捕捉二楼恍过的熟悉人影,江可芙猛然从飘忽中抽身,下意识后撤半步,两颊还是红的,目光却已清明。
“这些姐姐妹妹都生得好看,自然哪一个都使得。不过我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就先去卧房吧,哪位姐姐劳烦给带个路?”
越过面前瑜娘,江可芙目光继续向上搜寻,却当真只是那一晃,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本是想张口问问,不过想来她们这些鸨儿怕人找来是寻人砸场子的,定然含糊其辞,搞不准还会轰她,倒不如问底下的这些姑娘,给点儿银子应该就能套话,兴许还能换个方便走动的衣衫自己找。
此言一出,身畔几个姑娘都争着搭话,先前挽着江可芙进来的姑娘微微一笑,已然环上了她肩膀。
“都别争啦,我迎进来的人,自然我招待,诸位姐妹,还是候着平日里的恩客吧。公子这边请。”
楼上厢房。
脂粉香比大厅淡了些许,该是开着半扇后窗的缘故,江可芙瞥了一眼敞开处露出的后街,觉得风有些凉,便顺手把窗掩了,回首便欲开门见山问话,女子已满上一盏茶,递给她。
“先润润嗓子,奴家这就寻件方便公子走动的衣裳。”
江可芙诧异。
“什么衣裳?”
女子瞥她一眼,掩唇笑起来。
“哎呦,到屋里了还要装么?奴家该叫公子还是姑娘?这般打扮,其实是来阁里找人的吧。”
“…这么容易看出来么?”
“远远一看倒是唬人,夜里又不会细打量,所以啊,看见个生得俊俏的公子哥,一个个蚂蚁瞧见糖似的。不过,经不起细看呢,没有喉结,耳垂上还有洞。不知瑜娘今日眼神怎么这般不好了。”
此番乔装未想许多,被女子一一举出,江可芙有些窘迫,颇有些不自在的饮了几口茶水,那女子已经从箱子里取出两件衣衫扔过来。
“砸场子的事我真是头一回干,瞧姑娘年纪小,就做回好人,朝秦暮楚的人早日看清了也好。但只一点,寻到了人不许闹,自己无面子不说,我们阁里的生意也还是要做的。”
许是把江可芙看做了来烟花之地寻情郎的姑娘,女子抱臂站在箱子旁,眼角眉梢没了媚态,倒多了些打抱不平的大义凛然,让江可芙想解释的话咽了回去。算了,反正也是寻人,萍水相逢的人,也不用解释太多。
当即点头道谢,四下环顾寻了屏风后换衣衫,忽略了女子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一丝狡黠。
约莫半柱香后。
“这也太低了…”
“这个衫子披一下不就行了。”
“纱的,披不披也没区别嘛。”
“就一会儿功夫的事,你凑合着吧。”
“我也想,可是姐姐,腰上为什么还镂空?”
“你见过做我们这行捂得严严实实的么?”
“那倒也是,听雨眠里隆冬时姑娘们还穿纱呢。”
“…嗯?”
锦屏之后,江可芙不自在的扯了扯低至锁骨下的抹胸,小声嘀咕,女子立在身后,已麻利的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随后审视的转了一圈,眸中笑意浮现。
“生得倒是招人喜欢的紧。不过一会儿出去时小心些,别被人占了便宜去。快点儿寻了人快点儿回来换衣衫出去,这地方你们正经姑娘家能少留一刻就少留。”
“那是自然,多谢姐姐了。银子在袍子内袋,数量看着取吧,权当我租借你衣衫一会儿。”
收拾妥当,江可芙习惯性抱拳道声谢。风尘中女子有此古道热肠令人感激,却也不好叫人白白帮忙。再次提了提抹胸,江可芙紧了披着的纱衫,掩在胸前风风火火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