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鹿清圆
时间:2022-03-09 16:34:06

“我不嘛,我…”
“钟因。”眼瞧着钟因小性子上来了,李辞本就没了耐性的脸上神色严肃起来。
“我今日没想说教,你我表亲,年纪小,又是女孩儿,我们纵着你些无可厚非。适才你又落水受了惊吓,便斥责也不该今日。但你若又耍往日脾气,咱们便聊聊。”
闻此钟因果然被震住,愣愣的看着李辞把江可芙肩上袍子的前两个扣子系上,免得再掉。不禁有些嗫喏。
“我没有…”
“好,就当你性子如此,你没耍脾气。但推人下水险致人丧命,事后却全无歉疚后悔之意,细究那就是有杀人之心。”李辞回首,目光专注而犀利,仿佛拿出了刑部审人的样子,看得钟因心头一颤。
“她酒品不好,醉了确实出格,说话古怪我知晓。但这绝非动手的理由。母后疼你,偏心你,轻描淡写地就这样过去是想让你宽心,就勉强当你不知者无罪,可事后你便真如此心安理得?我若不去寻她,不在附近,你真要她死么?还是被禁军救起丢了名节再被传得满城风雨一次?到底什么仇,我实在想不明白。”
“我,我没想过要她死…”
“没想过。若我不去救,那是你没想就能不想的事么。”
“…表哥”
“我们自小都太惯着你了。我记得第一次见她,就是被你捉弄到了岁寒轩。那该也是你们初见,我不知晓她在宫中到底也是恭恭敬敬的,如何就惹了你不快。但仔细想来,从小,你因第一眼不喜就作弄排斥的人似乎也不少。母后说女儿家就该纵着,有点小性子不打紧。但如此随心所欲,已到了伤人的地步。这何止是小性子,这是杀人无形的刀子。且近几年,你越发不知礼节了。”
似没瞧见钟因已有些水汽迷蒙的眸子,李辞面色不曾缓和,回首看一眼江可芙,道:“我是兄长,你若不愿称可芙七嫂,生疏些叫王妃亦可。直呼闺名,我想是舅舅舅母他们近来忙碌,疏于管教你了。”
钟因怔怔的,神色委屈又伤心,偏江可芙此时又凑上来接话:“什么七嫂?乱辈分,荒唐!叫大哥!”
一面踮脚似乎想与李辞勾肩搭背,手臂却怎么也搭不上去,还是李辞顺着她矮下些许。
“你是我们妹妹,脾气娇蛮我们是亲眷尚可纵着。但旁人不会,更不该受气。可芙心大,嘴上不饶人,却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她若真心计较,你也不会好好站在这儿耍性子了。就因如此,此事,我真的很失望,也很想训斥你。可这是宫里,你也受惊了,那就言尽于此吧,早点回去,别让母后担心,这些宫人跟着也为难。”
语毕扶住江可芙,李辞未再看钟因,青苑小心翼翼打量一眼,却见这郡主怔怔的流下两行泪,袖子一抹,转身便往回去了。
“…王爷,我来扶王妃吧…”
“不打紧,你跟着就好。她走着也不老实。”
由着醉酒人的性子慢慢走,许久才至宫门,今日日子特殊,落锁时辰便稍稍延后。扶着江可芙行上慈恩街,热闹的地方少女还算乖觉,最多只是扯扯衣裳嚷太肥了裹得慌,待上了永安街,才到街口,江可芙就耍赖不走了。
“太慢了,骑马吧骑马吧。再不济车也行啊,李辞你是有多穷了,都落魄成这样了。”
李辞好笑。
自己当日骑宫里御马离京,也如此进城,出宫自然只身,江可芙才是,得了宫里消息时据说还在碧于天,比晚宴早几个时辰就溜溜达达的从那儿进宫了,衣服都没换,最后还是蹭了太子妃一件合宜的衣裳。
“马上就到,再走几步?”
“你就可劲儿忽悠吧。跟你的眼线一样,都当我好骗。”
江可芙扭头不看他,李辞却因后半句愣住了,知道她说的是魅香阁,接着就不由想起那个面红心跳的夜晚。
他今日回京,于江可芙,原是不知怎么面对的。
当晚知晓江可芙不对劲,联系见她时种种,心头就有个猜测,待人睡了去魅香阁“兴师问罪”,得了前因后果偏更不好解释了。若和盘托出,明明与他无关,但就是难以启齿,总不该说,是自己的人开荒唐玩笑,用旁门左道想撮合二人吧。
幸而今夜筵席男女分开坐,江可芙后来又醉了,不然,当着人面,那番对钟因说的维护之言,他也不知还说不说得出。
叹了口气,李辞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竟也同一些文人般,莫名的奇怪又纠结起来。
抬手制止了青苑要上去劝解,李辞压下那番以往不会出现的别扭情绪,凑过去微微俯身。
“不忽悠了,你放心。真不想走了,我背你罢。”
江可芙一愣,继而仰头看他,晦暗中眸子却亮亮的,似藏着一把星星。
还没从少女带着清甜酒气的呼吸间走出几丝旖旎的错觉,李辞就听见江可芙应下,带着一惯会坏气氛的爽快:“行,劳烦李贤弟带大哥一程了。”
叫人哭笑不得。
李辞摇头,转身矮下来,没等到江可芙上来,自己膝后却着了一脚,虽不重,却未曾防备,也是一个趔趄。
“王爷!”
青苑惊呼,赶上来要扶,李辞摆手示意无事。回首看去,江可芙带着得逞的笑容,开口,又是气得人想笑:“我才不上当,你小子都这么穷了,哪儿还管兄弟情谊!你定是想抓着我,麻袋套上去卖钱!见钱眼开的泼皮!”
“这也醉得太厉害了…”
青苑再一次听了如此惊人之语,喃喃开口就不由去打量李辞神色,恐他生气。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去试试安抚江可芙,就见李辞也不知今夜第几次无奈叹气,依旧温声上前和江可芙说话。
“那不背了,你想怎么回去?”
“去哪儿?你小子别想忽悠我。我家在涿郡呢,这地方长得就不对劲。”
“…那我送你回涿郡,你想怎么回去?”
“唔…”
“不忽悠你,真的。”
李辞言语极是诚恳,江可芙抱起双臂专注瞧着他,似乎真的在思索这话的真假,片刻,将信将疑的开了口。
“骑马。”
“大半夜的哪儿有马。”
“车?”
“马都没有什么车自己走?我拉着啊?你也忒狠了。”
“那那那,轿子?”
不由已被李辞言语牵动情绪,江可芙垂眸,似乎真的觉得自己这些要求是在出难题为难李辞。
兀自思索,身子突然一轻蓦的腾空而起,侧脸擦过一片温暖滑软的衣料,一阵熟悉的淡淡的清冽熏香也萦绕鼻尖。竟是已被李辞打横抱起。
“欸”了一声,仰头,视线里只有不甚清晰的半张侧颜,和似乎微微扬起的唇角。
“你放我下…”
“别动。”
李辞微微沉声,似在唬她,将怀中人颠了一下,果然听见轻呼,随后被一把揪住衣襟。
笑容更盛,少年已不再在意今夜的自己,到底别扭什么了。只稳着步子,带着醉酒的少女,慢慢归家去。
“刚才可够由着你了,再磨蹭咱俩就露宿街头吧。别闹了啊,一会儿摔下去…”
 
第六十一章
 
醉酒断片是很让人事后惴惴不安的,便如江可芙次日醒来,李辞和习医女站在床前,医女给她把脉,李辞说她这几日要在府中踏实呆着避风头。
最后只能去后院练武时,心头不禁冒出林卫那句“饮酒误事”。江可芙感慨:至理名言,舅舅诚不欺我。
日子便又回到当初,李辞在家歇了两日就开始继续早出晚归。不过,大概是…不对,不是错觉,江可芙明显能察觉出,李辞似乎在回避她什么。
关于那个夜晚卧房中的事,她零零碎碎的记忆拼不成完整的段落,但可以肯定是何等的荒唐。
她向来是坦荡的姑娘,特殊情况下发生的逾礼,事实上并不会十分影响她,使人变得扭捏。尤其是,当她想通如斯与李辞的联系时,心底的不安大过尴尬。如斯说受人所托不便告知缘由,除了亲历这件事又是她主子的李辞,江可芙想不出谁,可是,为什么?说他图谋不轨吧,自己好好的,若说他良善,又牵强。
自成亲以来,许多事即便过去很久,最后都是彼此解开来聊了清楚谈个明白的,这一件却横在江可芙心头,无从开口。李辞躲她,用膳错开,夜里晚归。碰头也只简短几句,看似与过去无异,难有江可芙与他攀谈的时机。况且,如斯既瞒了,李辞断无自己开口的道理,她忆起的东西又少,想套点儿话都不易。
两个藏着心事的人“同床异梦”了十来日,清明至。
小雨如酥,长堤春色十里,轻吟“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一纤纤素手放下车驾帘拢,回首,徐知意看一眼正绕风筝线颇有些丧气的江可芙。
清明祭祖,也宜踏青,前几日就应了邀要一道出城游玩,清早至王府时天还是晴的。江可芙拿着个轻巧精致的风筝还与她说过去在涿郡林府,她最会放纸鸢。现今这天气,显是不行了。
“王妃宽心,咱们出城瞧瞧外面景致,也算玩一回了,且这雨不大,说不准一会儿就放晴了。”
“借你吉言喽。这风筝老早就扎好了,一直没空玩儿,我以为可有机会了,天又对着干。”
缠好线放在一边,江可芙也掀开手边的帘子,一片灰褐色石砖堆砌的城墙从眼前略过,出城了。
思及有雨,别处也去不成,索性吩咐林堂,去清音寺转一圈。
宝相庄严,大殿肃穆,清明来上香的人不少,但多是上年纪的妇人,对此虔诚,是以人多也不显喧闹。
徐知意近来看经书,正想与人攀谈,寺中住持思仁大师似也乐意解惑,江可芙跟着一路到后院耳房,却在门口推拒了一同进去,叫恒夭跟着书砚一同候着徐知意,不必随她,自己打着伞就往后山去了。
细雨穿林打叶,绵绵密密落在伞面,山间空翠湿人衣,江可芙走在石阶上步子却异常轻快。
适才确是有些丧气,为早早备好的风筝放不得,但雨天也自有雨天的好,她喜欢落雨后山里清新,而且…江可芙眼尖瞄到什么,突然停下弯腰,小心翼翼从草稞间捡起一石子似的小玩意儿,吹了吹上面细碎泥土。
山里净是有趣玩意儿呢,瞧她找着什么,一只大蜗牛。
这生灵察觉到被人拈起,已缩了回去,江可芙指甲轻轻敲敲那壳,扔进腰间小荷包里。
一路走走停停,这儿弄弄片叶子,那儿瞧瞧树上蘑菇,不多时便走到了清音寺久负盛名的姻缘树处。
粉白花束已零落做尘,枝丫间绿意盎然,被雨水打湿。红绳摇曳姻缘签微动,江可芙上前想找寻上次自己不慎拽掉的一对可否安在,却在众多签中花了眼。雨还在下,打着伞却会勾到红绳碍事,索性仍在一边。
“姑娘…你的伞…”
树下也不怎么淋,江可芙仰面正默念上面句子,身后忽起人声,带着些许犹疑。回眸瞧去,原是适才一阵风把支在一侧的伞吹了开去,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青年正牵着个孩子打着伞立在几步远,孩童手里举着的,正是自己那把。
那青年看清江可芙面容,微微一愣,继而温和一笑。
“又在此处见面了,姑娘。”
“欸?”不由睁圆了眼,江可芙微怔,片刻,忆起什么,亦展颜笑答:“真巧。”
这青年不是旁人,正是此前目睹江可芙上树挂签的纪之青。今日在此,与当日一般,是陪同长辈来上香。回家小住的长姐求签不解其意与小沙弥正攀谈,他见小外甥呆不住,就抱了出来。进了后山不由想起那日的姑娘便走到姻缘树处,不想竟“心想事成”,在“故地”遇见“故人”。
小外甥见到容颜姣好的妙龄女子就欢喜,不认生,当即奶声奶气喊“姐姐”,逗得那姑娘眉眼弯弯的,走近接过他手中的伞,揉揉孩子发顶,自报家门说自己姓江。
纪之青未多想,只道却和远亲同姓,当即回了名姓,一手举伞,一手将孩子抱起来,任江可芙收拢纸伞近了逗他。只是少女衣物上淡淡馨香随近身溜进呼吸间时,青年不自觉的,微微有些面红。
“这个给你玩吧。”
在涿郡时邻里都少有比自己小的孩子,林家表弟与自己年岁相仿又少年老成,是以江可芙一直希冀有个年岁差的多些的弟弟妹妹。直至后来,玩伴牧闻琤的姐姐成亲生子,归家小住时带回女儿,江可芙便时时去看。只是那孩子该叫她小姨。那份对弟弟妹妹的欢喜,久而久之,也变成对所有小孩子的喜爱了。
伸手去掏荷包,江可芙想拿那只蜗牛,问一句那孩子怕不怕,就含笑放在小小的掌心。转头,再与纪之青说话。
“纪公子信佛祖?我总共就来寺里两次都撞见,不会那般巧吧?定是时常来的人。”
青年微怔,随即瞥了一眼江可芙收起的伞,下意识将手中伞向少女处偏了些许,声音微扬:“江姑娘说笑了,确就如此巧合。纪某不信神佛,来此地两次,上次陪母亲,此次陪长姐。”
似乎不愿被人误解是寄托那般缥缈之人,江可芙察觉到了,自知失言,朱唇轻抿,轻轻说句“那真太巧了”,那孩子却突然笑起来,脆生生的接上一句:“有缘!”
江可芙一怔,没忍住也笑起来,轻轻去捏孩子颊边软肉。
“你知道什么叫有缘么?小大人!”
“我娘他们都这么说,就是,就是,见好多次,何处都遇见,就这么说。听戏里,出去玩遇见人也这么说…”
口齿不清的解释起来,却没的逗江可芙笑得越发厉害,欢喜得紧的揉揉那张软乎乎的小脸,却忽略了纪之青微红的耳朵。
“江姑娘,家姐那边该差不多了,我…”
“正好,我也回去。纪公子,你小外甥真好玩。”
方便逗孩子才收了伞,雨又零零星星的不怎么淋,江可芙便任由外衫留些雨痕不管,走在纪之青身侧仍逗孩子说话,未曾注意回去一路,伞面倾斜,衣衫便未再湿半点。
若落在旁人眼中,倒颇似一家三口。
“欸!那姑娘怎么那么眼熟?你看你看,像不像小江?”
斜风细雨,丝丝入高阁,清音寺后院有座藏经楼,顶层一小亭,最宜饮酒观景,后山景致,亦可俯瞰全貌。与许久前碧于天一般,一行四少年,对坐小桌两侧,林翼北随意往下一瞥,就瞧见了新鲜。
“怎么说话?你家随从才称姓加个小,那是小嫂子。”
一向不着调,又知道那亲如何成的,林翼北说起江可芙向来这般,也并非瞧不上,只是如此随性,但自经江可芙闹常家那一回,几人态度反倒有些喜欢她了,尤其盛岸,是在现场见过的,当即拍了林翼北一下,出言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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