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惊恐慌张不知所措,向后退了一步,左肩蓦的一沉,一阵更重的血腥气逼近,转头,凭空一只沾满鲜血的,仿佛在水中泡了多时已死白浮肿的人手。
她心头狠狠一揪,随即一阵地转天旋。
“可芙,可芙……醒醒。”
一睁眼,是李辞急切的脸,不知何时他已穿戴好半蹲在她身侧,一手握着出关前临时置备的长剑,一只手,就搭在她肩上,见她醒了,李辞神色微缓。
“你…”
江可芙不明白大半夜的做什么,张口就要呛人了,一字出口耳朵突然敏锐捕捉到一丝异动,不待李辞伸手欲捂她的嘴,立即噤声,一手极快的摸索起短刀,麻利披上了衣物。
“怎么回事?”
门外轻微窸窣,顶上也捕捉一声轻响,与李辞握着兵刃矮身于佛前供桌后,江可芙按了按肩伤,疼痛让人更加清明几分。
“睡得太死了,我也刚察觉。过路歇脚的不用在附近徘徊这么久,应该是冲咱们来的,我就觉得出了魏郡好像有人跟着,原来不是错觉。”
外面乍听悄寂,细微声响仍只勉强可辩一两声,江可芙蹙眉想不出名堂,向李辞处靠近了些。
“会不会,是昨夜那些…”
“若是他们该早动手了,不会等。这么隐蔽像是雇来的杀手,不冲你就是我。你得罪什么人了?”
江可芙怔了怔,虽说刺杀于皇家也不是不可说,亲身都经历过一次的,但李辞的淡定,倒有些出乎她意料了。摇摇头,马上又想起一人报了句“常迁”,李辞反有心思笑起来。
“若是他就说不准了,说冲你也行,对我也行,一起杀了他也不亏。”
“你怎么…”还有心思笑。
后半句未出口,李辞似已看破她心思。
“邯郸为什么凶险?又不只赶路查案。”
不解,江可芙看去,莫非邯郸路上他也遇刺了?不及问一句,“砰”一声巨响殿内炸开,“哗啦”一下头顶也突然碎开一大片瓦,瓦砾残片和着碎土落下,寒光紧随而至。
躲闪不及,江可芙后颈一紧,一股大力猛将她甩出几尺外,“当”一声坚硬铁器相撞,甚至迸出一两星火花。是李辞把她扔开躲避刀刃。
“拿好刀!”
李辞喊了一句,长剑斩过对手,血腥之气漫开。江可芙懵懂思绪瞬间归去敏锐那处,一个鹞子翻身上了供桌躲开暗器,回身短刀挥去砍攻来人肩头。
荒郊野地孤庙夜深,兵兵乓乓之声是在寂静之地传去很远的胆寒。究竟为何终归只是猜测,何人与他们寻仇,无从知晓。这些鬼祟在暗处的人不说话,仿佛夜里就该存在于漆黑中的鬼怪,只等时机麻利狠辣的将人拖去深渊。
“他们人怎么越打越多!”
鲤鱼打挺避刀,雾里看花横斩,刀锋已染点点鲜红,漆黑中看不见却知晓它尝了血。捂住未愈肩头,微喘着踢翻供桌一脚揣进三两人堆,身后“叮”一声何物打落,回首寒光映一瞬自己眸子,是李辞挥剑替她挡下一枚暗器。
“谢了!”
李辞瞥她一眼,回刃又接一斩。厝步擦过她身侧之际,江可芙耳畔一声“跑”。
心头一凛,避开接踵而来利刃抬头望去,李辞与五六人缠斗就给她个模糊影子,没撤的打算,看来是要她先走他断后了。
谈不上生死攸关,且她肩伤二人都能察觉收手束脚碍事了,继续下去也没好处还要拖着李辞,先撤确是万全之策。她轻功也算可以,不难脱身。
抬头看一眼适才一群人从天而降毁出的窟窿,又深深望一眼不远处以一敌六还算游刃有余的李辞,默声道句“不道义了对不住”,纵身一踏观音坐底莲花,几步再上如来,一跃而上直过穹顶抬眼见夜幕,见势追来的两人也被她一脚踹下的瓦片砸下去。
下面还有人要追,江可芙知晓不敌需快些撤,当然若能引开些人减轻李辞负累自然也是好的。气沉丹田,大喊一声“不追的都是孙子”,借风一跃而下,却被身后追来人丢出的石子砸中小腿,落地一个趔趄。
“行行行,追不上来阴的是不是?我还就定要跑了,有本事你们追我到天亮。今儿不是我累吐血,就是你们追断气。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咱们就看谁熬死谁!一群狗东西!”
抬手招呼回半块儿砖头,江可芙暗暗提气,言语却似气急了口不择言的骂人。这般跑了她还是心里有愧,且骂几句引这几人不愿放过自己,追着她一起跑,也算最后帮李辞一把。
眼看身后几人遂了意提刀赶上来,江可芙微微一挑眉,扭身就跑。
才一动小腿果然已隐隐酸麻,看来那小石子扔得绝非随意无章法。短刀一转刀柄在小腿某个穴位狠狠一戳一拍,许不管用,但瞬间疼痛小腿异样立时不觉。微微撇头确认身后几人与自己大致距离,江可芙再提气,步子快了些。
“我是真尽力了。李辞,你可要,争气些啊。”
第七十三章
方向感向来不是特别好,夜色中更是南北不辨东西不分。只管朝一个地方急奔,耳畔风声猎猎带着发丝飞扬,还不时有暗器从后面飞来干扰。
此处荒地有多大一片她不知晓,只是似乎已跑许久,她已渐渐有些喘得厉害,本就酸麻的小腿也趋近于无力,可侧头听身后,鞋底掠过草尖的声响依旧有,紧追她不放。
他们好似不知疲倦。轻敌了。
昨夜伤处渗的血已有些黏连衣物,江可芙伸手揪了揪,嘶,疼。后知后觉想起,李辞昨夜也受了伤,此次…
身后又飞来两枚梅花镖,断了江可芙即将往坏处想的担忧,一偏一矮躲过,她很快又想到宿衍和恒夭几人,他们若跟随,两个帮手却也多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真说不好境况又会如何。
微微分神,加之疲惫,脚下少了注意,突然一个趔趄狠狠绊上脚下一样事物。地面不平,似个缓坡,一下扑上前,江可芙稀里糊涂的就滚了下去。慌乱间,被赶上来的刺客狠狠踢了一脚在腰间穴位。
糟了!
上身顿时酸麻无力,不能还手不能起身,顺势滚将下去,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身上各处被尖锐碎石硌痛撞伤,痛得绵密。不及伸手护一下肩头伤处,头突然“翁”一下断了所有思考,一阵更锥心刺骨的疼痛从后脑一波波漫向全身,她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头撞上了石头。
“嘶。”
大概到底了,又或许这石头正好截住她,身子已不再向下滚。勉强抬起手想摸一摸有没有出血,抬起几寸半个身子已酸麻得动弹不得。受过猛烈撞击,眸子映出的事物也逐渐模糊,江可芙只能看见紧随而来刺客手中的银寒,人,却重影得都仿佛不像人了。
“狗东西。”
银寒逼近,江可芙盯着那几道,还要惹恼人搬轻声呢喃。看不见他们是愤怒还是冷漠,半空里寒光一道映进瞳孔,闭眼。在“刷”一声后,自己却毫发未损。
勉强撑开眼皮,只看见身前一个高大背影,夜风撩他衣摆席卷一片血腥之气,频起间隙间她看见适才刺客倒地不起,是死是活不知晓,只是,连声惨叫都没有。
“…李辞…你可太慢了…我差点儿交代在这儿……”
尖锐刺痛渐渐转为蔓延全身的阵阵钝痛,仿佛在消磨她那点精神气,江可芙张张嘴,勉力吐出一句,也不待身前人说什么,头一歪,昏沉过去。
*
她好像在走夜路,抬头却连星光也没有,出门为什么不提个灯笼呢,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闷着声,在死寂中踽踽而行。是何地也不知晓,连声夜猫啼叫也不闻,更不见荒地的孤冢。是一条路走到黑吧,只管朝着一个方向…
突然,一只手牵住了她,温暖干燥。奇怪的明明是夏夜,她却觉的这暖和来得及时。看不见手的主人,仅感知到虎口指腹的薄茧,默认拿兵器的手属于危险之人,她却只有安心踏实。在无声的黑暗里被牵着缓行,好像,在一步步走向光明。
远处似乎确实有了一点光亮,微小却连着希望,越来越近,她不自觉愈加握紧了那只手,直到一线光忽然变大,扩散,包围。
刷一下,天亮了,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女也一下睁开了眼睛,江可芙醒了。
映入眼帘是简陋粗糙的房梁,大喇喇暴露在外不加修饰遮掩,鼻腔涌进淡淡的霉味夹杂土腥气和多种不太好闻的味道混合一起,一偏头,是更简单粗陋的布局。
漆面斑驳的八仙桌,上面白瓷盏具不知几个年头已发黄甚至缺口,灰褐色粗粝地面边边角角残余土渣风一吹就能扬起一室,远处能看见破旧上年纪的条凳。甚至不需要打量所有,摸摸身上粗糙微微发硬的薄被,下面同夏衣般单薄的褥子,已能知晓所在之地的清苦贫寒。
后脑阵阵钝痛,伸手摸摸已被纱布缠住,肩头被再次包扎,手臂被碎石划伤的细小伤口也做了处理。捶捶僵硬的脖颈,江可芙掀开被子下地,心道李辞哪里找了这么个地方,往陈旧木门处走了几步欲去寻人,“呀”一声,门先她手开了,进来一个端着砂锅的老妪。看她站在房里,神色惊喜。
“姑娘醒了。”
“啊…您?”
不知说什么,妇人已进来把手里砂锅小心搁在桌上,几步上前,两手还在粗布衣衫下摆擦了几下,再一把握住江可芙的手,将还懵怔的姑娘吓了一跳。未及说她攥得太用力,已被拉回床前一起坐下。
许是那目光太过热切,江可芙莫名的不自在,微微蹙眉回答那些问自己身体如何的问题,轻轻挣一下依旧被攥得死死地手,轻声发问:“大娘,和我一起来的人呢?”
“那位公子?啊,他,他说他还有些要事,且将你安顿在此处过几日回来寻你。”
妇人松了手,不再看江可芙,转头望向八仙桌,说炖了鸡汤让她喝一些。
“劳烦您了。”
微微点头,心头疑虑渐渐消散。还是赶回去祭拜太后要紧,李辞将她安置在此处也算合理。只不过,这家贫寒,自己在此处养伤不免要给他们增添负担。
接过半碗鸡汤,江可芙小口饮着暗道走时也该多给这家些酬劳,妇人已说句不打扰她休息,收拾东西出去了。
黄昏。
霞光漫到山尖,苍翠山头似也被映红,半个圆隐在后头,远处还飞来一群倒着的“人”字儿。
房舍后窗正好对着这个景儿,江可芙下半日有些昏沉,又睡了将近两个时辰,起来身子依旧有些无力,坐在床上托腮百般聊赖的望着外面。正思量李辞这一趟要多久回来寻自己,还不若好全了自己回去,就听见外面小院里有两个男人声音,似乎是那老妪家人,打招呼道回来了。
“醒了么?”
是个年轻些的声音。该是她儿子。
江可芙本也不上心,只是耳朵敏锐捕捉到老妇一声“嘘,这边说。别被听了去”。声音已压得很低,但习武之人什么都不是白练的,听得清楚。
心中起疑,江可芙“噌”一下起身,想起白日隐约的古怪,轻手轻脚靠近了门板,只是这次,几人走远了,仅听见几声窃窃,什么都不真切了。
再次不安,江可芙突然想起昏迷前都死死攥在手里的刀,自己身上摸一遍自然没有,床榻间寻了一遭,更是不见。李辞把她刀收了?还是别的什么…
掐了掐手心,江可芙安慰自己镇定,不是大事。正在此时,那老妪已回来,轻拍门板,推门进来了。
“姑娘,我儿子和当家的都回来了,饭煮好了你就在这儿用吧,那边简陋,你个姑娘家还有伤,就先不要走动了。”
妇人神色如常,江可芙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们许在为难多了一张嘴吃饭却不好给她听去。牵动嘴角笑了笑道声谢,却还是装作不经意问道:“对了大娘。托付您的人送我来时,有什么东西与我一起吗?”
“并无旁的,只有那公子给的伤药,姑娘可是丢东西了?”
“啊,没有,随便问问罢了。”
江可芙摆摆手,不再说什么,妇人让她用完饭早些歇息,自己一会儿再来收碗筷,便掩门出去了。
见人离去,江可芙赶紧下地靠在门板上又听了片刻,回来仔细察看几样简单饭菜,思前想后,还是拿了八仙桌上一个大的杯盏,将饭菜各倒进些许,又把杯盏藏在床底。
做完一切,回到塌上,把绾发的簪子攥在手里。
适才她曾试着提气,却不见成效,不能断定是因为重伤加上被踢了穴道,还是旁的什么,但这家人,自己还是要试一试。
闭眼假寐,约莫一炷香时辰,有人轻手轻脚的进来收了碗筷,江可芙听见脚步声不曾直接出去却来床边似乎确认自己是否入睡,心头微微一凛,半晌,房内烛火吹灭,人出去了。
心有疑虑,警惕着不知一会儿还有什么,江可芙暗暗更攥紧了些簪子,等了许久,却迟迟未有异动。
莫不是确实想多了?
人都等得昏昏欲睡,似梦非梦间,突然一声轻微的推动门栓之声,少女瞬间警醒。
“吱呀”,门开了。江可芙神经紧绷。微微眯开的缝隙间,依稀可辨一个高大剪影,月光穿户将人影照在地上,莫名让她觉得压迫。
那人走进江可芙赶紧紧闭了眼睛,片刻,汗味儿夹杂尘土的微呛,随着脸颊贴上的粗糙,登时激起她一阵战栗,心道忍住看此人还要搞什么名堂,装作睡梦中无意偏头,那只手却转而去掀被子,还被她捕捉到骤然粗重的呼吸。
去他娘的!她知道这厮打什么主意了。
皱眉攥紧簪子蓄力,身侧一沉那人影已摸上床榻,伸手欲来按江可芙手腕。
寂静中突然“嗤”一声,随即是惨叫,一道寒光黑暗里闪过,江可芙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簪子划过那人手臂,继而矮身手肘撞去肋下,趁他没防备懵怔,三下五除二反剪手臂,脚踢后膝,簪子一横逼在那人颈处。待那老妪与丈夫听见动静急急赶来点上灯时,看见的就是他们儿子跪在地上被少女挟持。
“姑娘,你,你这是…你不是,睡了吗?”
妇人神色有异,言语有些磕巴,似不单为自己儿子在江可芙手中。老头儿已急切大喊让把簪子放下,出了人命大家一个都别想跑。
跪在地上的青年立马大声附和,江可芙踢了他一脚,冷笑出声。
“我睡了?我睡了便醒不得?还是你做了什么准备,确定我睡了就醒不来呢?嗯?大娘。”
妇人神色微变,目光从自己儿子身上转到江可芙面上,死死盯她片刻,突然颤声:“你搞了什么名堂,东西明明都吃了。不可能还活蹦乱跳,那个药,明明说了用过一次就会全身无力,跑也跑不成…不对,不对,姑娘,你其实没力气了,是吧。鸡汤我是看着你喝下去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