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梨鼓笙笙
时间:2022-03-10 07:15:51

  可秋环没有。
  她心中布满了疑窦,却不敢不接。
  “谢殿下赏赐。”她红着脸,一派内宅小妇人作态,扶着闻声近来搀扶她的宫女的手,慢悠悠地往外走。
  夜风一吹,她脸上的红晕消散了大半。对着昏暗的灯笼,她凝眉望着腰间的鎏金香薰球。
  宫女笑道:“小主越发得宠了,这东西,似乎是殿下之物呢。”
  端王倒了,晋王便迅速地在宫里得了势,如今虽无太子之名,可伺候的人皆为宫女内侍,连她一个小小的侍妾,都能被称为小主了。
  秋环和气地笑了笑,内心却凝重。
  好端端的,却要让她去见小姐,还特意让她带着这东西去……
  她不敢大意,想了想,双腿露出些酸软之态,宫女忙扶得更紧些,听她淡声道:“一会儿去请个太医来把个平安脉,总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利。”如此,也可以趁机让太医瞧瞧此物有没有不妥当之处。
  宫女微微一怔。
  秋侍妾这回是秘密被殿下召来的,如今一请太医,岂不是满王府都知道她承宠的事了?苏侧妃今儿还在外头干等了一下午呢,得亏殿下身边的彭公公一早就让人把小郡主抱回去,不然怕是要吹得大病一场。
  看来,这位素来老实低调的秋侍妾,也想着和苏侧妃正面碰一碰了。
  秋环不知她心思,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苏侧妃,嚣张跋扈,不过是仗着贵妃娘娘的势。可她觉得,满王府,就属她,没有半分出路。哪怕她是苏贵妃的侄女。
  *
  “都是你蓄意勾引他!”
  “……我真是糊涂了,千防万防,没防住你这个近在咫尺的小蹄子……”
  “……看见我这样,你得意了?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死了……我何时亏待过你,你要害我至此?”
  “……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女子凄厉的声音在她耳边怒吼,她像是被人紧紧掐住了喉咙,下一瞬,便会窒息而亡。
  有人低低地叹了一声,声音苍老无奈:“……出去吧……你在这儿,她只会更难受……”
  她眼里倏地盈满了泪水,委委屈屈地想说什么,可没有人听她说话,那些光影都在面前飞速地远去,模糊,抓也抓不住。
  “舒儿!舒儿!”
  有人在拍她的脸,她挣扎了好久,才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地呼吸,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天光大亮,日光透过湖蓝的帷帐穿进来,明舒能看清裴宣脸上的焦急,攥得发白的指尖松了松。
  “怎么了?”
  明舒抱住了他的腰身,情绪有些低落:“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裴宣拢紧的眉头松了松,手掌在她背后轻轻地拍着,一下一下地顺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做梦都是虚假的东西,不用害怕。”
  明舒往他怀里又蹭了蹭,没说话。
  可她觉得,很真实。好像真有人在她面前说过那些让她绝望的话,让她委屈至极却无法辩驳的话。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明舒在榻上半跪着帮他更了衣,临走时,他俯身托着她的腰肢亲了亲她的额头,她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慌张才消散了大半,目送着他神清气爽地去卫所上值。
  沐浴更衣后,她吩咐人上了早膳,用了小半碗绿豆粥时,有人在外头递了一张帖子进来。
  她目前还住在九宜胡同的别院里,等着陆家人陆续回京,递帖子到这里的,还是头一回。
  明舒不由有些新奇,亲自接过看了看,是晋王府的一名侍妾邀她回陆家老宅瞧一瞧,署名是秋环。
  “秋环……”
  她喃喃自语,神情有些怔忪。
  外边的人还带了句话,原来秋环是从前在陆家服侍她的贴身婢女。
  丹兰闻言有些意外:“晋王殿下,竟然将姑娘从前的婢女收为了侍妾?”
  明舒也倍感意外。不过,秋环这个名字她隐隐有些熟悉,或许,确实是从前有过主仆之谊。
  “回陆家老宅吗……”明舒有些犹豫。
  陆家先前被查封,宅子已荒废了三四个月了,陛下也赏赐了新的大宅子供陆家返京的族人居住。新宅她去看过一次,老宅倒是不敢轻易踏足。
  丹兰也蹙了蹙眉,轻声道:“姑娘不是一直怕回去吗?不若先拒了这帖子,改日,让大人陪您一起去。”
  明舒摇了摇头。
  越靠近陆家从前相关的旧人,她的头痛得就越厉害,或许正是代表着,她快要全部想起来了。
  陆家的老宅,她看见了,只怕更是心悸。可她也不想事事都依赖着裴宣,若她知道他会那样不舒服,他定然不许她去。但,人总不能一辈子回避过去,哪怕那过去是痛苦不堪的。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起身道:“梳妆吧,让秋小主且等一等,一个时辰后,陆家老宅见。”
  ……
  秋环望眼欲穿地等在陆家老宅的胡同口,待瞧见丹兰扶着明舒下了马车,眸里立刻就盈上了一层泪意。
  她张口想喊一声小姐,却顿了顿,最终唤了声“玉宛县主”,福了一礼。
  明舒亦笑着道了声秋小主,忍不住驻足细细地打量她。
  很熟悉的一张面孔,可惜,她调动不起来任何两人相处的零碎画面。
  丹兰在一边看着,倒是先出了声,有些惊讶:“秋小主和姑娘,容貌上似乎有几分相似呢……”
  “是吗?”明舒笑了笑,仔细看去,倒确实如此。
  秋环心头微微一叹。
  从前她最喜欢听旁人说她长得像小姐,可如今再听,却觉得颇不是滋味。
  且今日,小姐待她,似乎有几分疏离……
  她强压下心头的失落,柔声道:“县主……要进去瞧瞧吗?”
  明舒望着那古朴的牌匾和揭下封条后,比较之间显得落了一层灰的大门,一颗心自此变得沉重无比。
  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她们二人进了门,入眼的景儿都是凋败的景儿,看得出,从前都是被精心细养的花卉,可惜几个月无人照料,便纷纷走向了灭亡。
  秋环看着她眉宇之间的哀伤,鼻尖微酸,低声道:“小姐是不是在怪我?当日殿下将我从府里带走,我苦苦哀求他出手救一救陆家,到头来,不过是将自己看得太重要……殿下根本没将那些事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去救。我对不起家主,对不起二夫人她们,小姐心头若是有恨,奴婢愿意去死。今日能见着您,奴婢已经十分高兴了……”
  说到激动处,秋环又失礼地用起了旧日的主仆称呼。
  一旁的宫女早早色变,听她说愿意赴死,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连道:“小主,您别胡说!”
  明舒怔了怔,看着秋环。
  她能看得出,这番话,她确实是真心的。
  她好像真的是在等她的消息,看到她平安,就已经没了别的生存欲望。
  明舒叹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你不必自责……那是当时的大势所趋,你力量微弱,如何能保住覆灭的大舟?你……或许觉得和我生分了,其实不是,是因为,我在扬州病了一场,从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能看到陆家的旧人活着,我很高兴。你跟着殿下,也算是一条好出路,好好过日子便是,不必为往事太过自责愧疚。”
  秋环一听,愣了半晌,旋即眼泪便掉了下来。
  “小姐,您病得那么重么,竟连从前的事都忘记了?早知如此,当日我便该随小姐一道去应天府……您在外头受了多少苦呀……我的好小姐……”她眼泪滚滚落下来,像止不住似的。
  明舒看得无奈,有些手忙脚乱地拿帕子帮她擦眼泪:“别哭了……你若跟过去,只怕是活不了了。”
  当日,裴宣只来得及将她和她六哥救下来,可那时她们回京,岂会是两个人的路?裴宣没说,但她心里也清楚,那些人,多半是在府城进城时就丢了性命。
  秋环更是忍不住搂紧了她。
  拥抱之时,明舒鼻尖盈来一股奇异的香气。
  霎时间,她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腿脚发软。
  丹兰率先发觉了她的异常,急声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秋环也是面色大变,搀扶着她,见她额上都出了一层细汗,整个人面色苍白,气色极差。
  她也慌了神,连忙让宫女去请个大夫来,一面神色惊疑不定地暗暗扫向她腰间挂的香球。
  是这东西的缘故吗?
  怎么会?
  她昨日花重金请了太医,太医说,只是普通的香料啊!
  她一时心急如焚,若真是她害了小姐,她这条性命,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苟活了。
  明舒没心思管其他人的想法,她头痛欲裂,那些零零星星的记忆像无孔不入的穿堂风,在她大脑里呼啸盘桓,肆意地占地为王。
  最终,缓缓地凝结成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将所有一切串了起来。
  她睁开眼,扶着丹兰的手强撑着往里走,看见了那被人用斧头劈散的秋千。
  她好像看见了,幼时,长姐站在她身后,一下又一下地帮着她推秋千,推得老高。奶娘吓得心惊胆战,生怕她掉下来了,可她咯咯地笑,越来越高兴,耍赖着不肯应承最初说好的轮流交替。
  长姐气得咬牙,又舍不得打她,半夜里命人将她屋里她最喜欢的玉猫首饰拿走,害得她失魂落魄了好几日,在满府里抓小贼。
  她还看见了……
  假山那里。
  长姐戴着厚厚的面纱,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说她有今日都是她害的。说她心思不正,在她每日用的山泉水里下了药,毁了她的容貌,想抢夺她的婚事……她睁大了眼睛,不断地流着眼泪哭诉着她没有,可长姐根本不听,若非有嬷嬷拦着,甚至想要对她拳打脚踢。
  父亲来了。
  却也没有帮她,沉沉地叹过一口气后,道她们姐妹如此相争,让外人看遍了笑话。父亲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要她去应天府的外祖家。可是,母亲去世多年,她和外祖家的表姐妹根本就不怎么认识,她慌乱地求着父亲,可父亲根本不理睬她,只道要六哥送她去,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回京。
  明舒脸上血色全无,苍白如纸,浑身颤抖着,齿关上下紧紧咬着,眼泪像是落雨一般不断地往下砸。
  “我……我好像全都想起来了……”
  她喃喃自语,又哭又笑。
  她和六哥不听父亲的命令提前从郭家离开,在扬州城外被人抓到,是因为……听说了长姐的死讯。
  这么说来,长姐是死在了陆家所有去世的人之前么?
  她望向秋环,声音颤抖:“我姐姐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秋环眸色一变,面上也染上了哀伤,低低道:“您从应天府寄来的家书到的第二日,大小姐就上吊自缢了。您若是想起来了,应该也知道,大小姐她染上的那怪病,发作起来痛苦无比,她……她兴许是早就受不了了……”
  她咬了咬唇,苦笑一声,眸色黯淡下来。
  她早就该明白的。
  长姐不会那样待她,父亲不会那样待她,他们那样残忍冷酷,不过是因为……提前嗅到了危机,想将她丢到远一点的地方,保全一条性命。长兄十分能干,被赶出京城太过于显眼,唯独她和六哥,一个幼女,一个纨绔庶子,又是因姐妹争端闹出的事,全然不会引人注意。
  丹兰心惊胆战地扶着她,担忧道:“姑娘,您……”
  她总觉得,姑娘想起来回忆之后,反应好像有点奇怪。
  被秋环的宫女架来的大夫擦了一把汗,正要为明舒诊治时,明舒笑了笑:“劳动大夫了,不过,不用诊了,我只是方才有些突然的头痛,现下已经没事了。”让丹兰给了诊金,疲惫地阂了阂眼。
  “姑娘,您气色这么差,今日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听见丹兰的提议,明舒站直了身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却道:“我们搬去陛下赏赐的陆家新宅吧,一直住在九宜胡同那边,也没个道理。”
  丹兰没太明白:“那,还是等大人下了衙,和他商议了再说……”
  “不必了,现在就去吧。”明舒看向周嬷嬷:“劳您等大人回去,跟他说一声。”
  周嬷嬷应诺,心底却有些异样,只是生生地将一些念头压了下去。
  搬个地方而已,小事,大人到时候迎娶姑娘,姑娘还不是要先回陆家去住?于情于理,都没什么异常的。
  至于不跟大人商议……大人的脾性,一向就是将姑娘的话放在首位,哪怕是回去说了,恐怕也只有立时应下的。
  周嬷嬷没有多想,或者是,不敢多想。
  秋环见状,连声道:“小姐,那我也随您去看看吧……”
  明舒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去晋王府看你。”
  “好吧。”秋环点了点头,她一向习惯听明舒的话,从来不反驳的。当日她留在京都,也是因为明舒有些放心不下家里,才让她留下看看情形。
  ……
  御赐的宅子地段不如陆家老宅,但宅子亦十分宽阔。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都是精雕细琢,没有堕皇帝的面子。
  陆明舒让丫鬟们散去,独自一人坐在屏风后头的大炕上出神。
  良久,她僵直的身子缓缓恢复了过来,起身去开了门,吩咐丹兰道:“去沈容安府上找他,就说,我要见他。”
  丹兰吓了一大跳。
  可论忠心,她自然是忠于明舒的,犹豫了一下,也只能照着办了。
  ……
  裴宣回了九宜胡同,本是满面春风的,只是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却没瞧见明舒,微微有些意外。
  他随意地在炕上坐下,抿了一口茶,看向周嬷嬷:“她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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