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道明了对他们的处置。
太后面色苍白,忍不住道:“皇帝,永世不能回京,这……”
她老了,她只想看着儿孙满堂,要卫靳以庶民的身份去守皇陵,她实在无法接受。
皇帝唇角挂着一抹笑容,十分乖觉的模样:“母亲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去。或者,我将这天下之主的位置,禅让给弟弟,您觉得如何?”
太后愣愣地看着皇帝。
到底还是寒了心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从前,皇帝待她,一向都很是孝顺的。
为母者怜弱,她确实有心照料靳儿,可一旦去了皇陵,她与皇帝的母子情分,怕是彻底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撑起一个笑容,道:“皇帝既然不想看见他,这样处置也好。总归也是保全了性命,也算是哀家这个做娘的,唯一能做的事了。”
皇帝笑意满满:“母后深明大义,儿臣佩服。”
太后扭过身去,扶着宫女的手下台阶时,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去。
“太后娘娘!”
太后忍不住回身一望,想瞧瞧皇帝是否会心软,可只看见皇帝拉着那位疯了的郑嫔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和笑意,像全然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低低叹了一句。
她一向自诩擅长掌握人心,以为能掌控这个儿子。可这宫里,没有哪个人是瞎子,连疯子的真心,都有人看得见。
可见,玩弄人心,步步算计,终究会作茧自缚。
此刻,皇帝正在对着郑嫔喃喃自语。
“但愿他安分些,不要惹是生非。皇陵附近,可有不少马贼呢,听着,怪危险的。”皇帝看了一眼齐氏,道:“其实,写家书是个不错的主意。你府上,有没有会卫靳字迹的能人?”
齐氏怔了怔,旋即笑靥如花:“自然是有的,王府那位姓黄的幕僚,就很会模仿卫靳的字。”
皇帝点了点头,松快些了:“很好,家书要多写啊,不然,太后老牵挂着,可怎么好?”
“陛下所言极是。”
齐氏叩首到底,笑意直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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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皇帝都不简单】
-完-
第47章 冰糖
◎那粉嫩的舌尖忽地探出来,在唇边一扫而过◎
淮南王带人赶到午门时, 围观的百姓还没有散场。
他面色沉沉,正准备进宫,胡奇却已带着十数名内侍而来, 神色凝重地拦住了他。
淮南王大怒:“胡公公为何不让本王进宫?这是有人污蔑本王!”话毕,却已有一丝不妙的预感。因为, 胡奇看他的眼神太过平淡,没有任何一丝忌惮和敬畏的现象。
胡奇是养心殿的大总管不错,可他也是皇帝的亲弟弟, 往日里, 从不曾这样不客气过。
淮南王眸色微微变幻。
难道齐氏这个疯子已经将所有事都说出去了?疯了!她难道不害怕皇帝会将整个王府置于死地?闵儿也是他的骨血!
然转念一想, 卫闵儿激怒自己写下的断绝书, 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难不成……
胡奇并未给他太多时间思量, 冷着脸从怀里拿出一卷明黄圣旨展开,高声诵读。
念罢,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卫靳, 你罪证确凿, 现下陛下已经将你贬为庶民,王府家产查封, 出入宫禁的腰牌也需归还, 永世不得回京……望你感念陛下不杀之恩德,洗心革面,为大嘉固守皇陵。”
淮南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么快?
这么快皇帝就明确了对他的处置,连查都不查?
他愤怒, 他怒吼:“放肆!本王不信,本王要见太后!”
胡奇怜悯而轻蔑地看着他, 轻声道:“现下你并无宗室爵位, 擅闯宫门, 便是死路一条!至于太后娘娘……陛下曾提议让娘娘跟去皇陵,也算全了母子情分,娘娘亦认为你该重新做人,惯子如杀子,不允!”
淮南王脸色大变,铁青的面渐渐转为灰白。
皇兄竟然对母后都说出了这么狠的话……
他顿时就明白了,只怕,什么事都被齐氏说出来了,如今,连太后都被兄长深深忌惮了。
或者,是太后在他和兄长之间,还是选择了兄长。
也是,若非如此,昔日他与良玉暗生情愫,顾家人都看在眼里,可依旧毫无犹豫地将良玉送到了宫里……所有人,在他与皇兄之间,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皇兄,包括他的母亲!
不,还有良玉……她的心,是一直向着他的。
他蓦然抓住了胡奇的衣袖,怀着几分紧张:“良玉她……”
胡奇身后的小太监们没听懂,胡奇却瞬时面色大变,听出了这是贤妃娘娘的闺名,连忙止住了话头:“卫靳,你要抗旨吗?别忘了,你还有一家老小在!”
天杀的,他就是来宣个旨,这老匹夫竟然敢让他知晓这种秘辛!他不想知道,在这宫里,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连陛下都没有告知他的意思,可见,是极为丢脸之事!
他隐约能猜到原因了,但他一点也不想猜到。
淮南王很快回过神来,听懂了胡奇话里的威胁之意。
皇兄不想将此事闹大,所以将他打成佞臣,发配到皇陵去,可见是觉得万分丢脸的。那良玉……多半也活不成了。他苦笑一声,看了一眼身后离得老远面色警惕的卫湘儿,低低叹息一声。
罢了,技不如人,再争下去,只有让整个王府陪葬这一个下场。
也没法争。
胡奇说的对,他,还有一大家子在指望他呢。从前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眼下,身边好像也只有这些人了。
他将身上的腰牌解下来,又看向卫湘儿。
卫湘儿面色发白,也不吭声,乖乖地上前将自己的腰牌也拿了出来,一同递给胡奇。
“胡公公,陛下将我贬为庶人,那王府的其他人呢?”
胡奇有些嫌弃那腰牌,使了个眼色让身后的胡宗权接下,淡声道:“王府郡主倚仗宗室玉牒,如今王爷成了庶人,逐出玉牒,王爷之女自然也是庶人。”
卫湘儿眸色复杂。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方才她还在心里嘲笑卫闵儿成了庶人,没想到,眼下她也是庶人了。
她心思涌动,在胡奇离开之前,忽地问:“那王妃……我嫡母,和我父亲一起去吗?”
胡奇看傻子一样的看她:“王妃大义灭亲,岂可将她置于狼穴?就连闵儿小姐,也不宜跟着卫靳去皇陵。”
卫湘儿咬了咬唇:大义灭亲吗?齐氏揭了皇帝的短,没想到,皇帝还会留着她和卫闵儿的性命。
她默然地扶着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岁的卫靳出了人群,卫靳叹息一声,道:“……一起去吧,你在京都,陛下若是想起你,说不定会要了你的命。”
眼下没提处置卫湘儿的事,或许是自欺欺人想将此事当作没发生过,或是不想让京都百姓多想,但卫湘儿活跃在京都,一旦碍了皇帝的眼,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卫湘儿闻言怔了怔,旋即强笑道:“父亲说的哪里的话,我是您和蔺侧妃的女儿,一个庶女,哪里能碍到陛下的眼?”
卫靳深深地看她一眼。
他早就知晓,卫湘儿明悟了她的身世。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待蔺氏一直就淡淡的,反倒常常进宫陪伴太后和贤妃。
“你母亲她……”
卫湘儿出声打断他的话,小声道:“您和母亲去了皇陵也不用担心我,我……还有嫁妆呢,陛下也没提要查封,眼下,倒是能帮上父亲的忙了。我也很想侍奉您和母亲,只是……才刚嫁人,京都这边,婆母和夫君离不得我。您放心,我和夫君会好好过日子,低调的过日子,陛下不会想着牵连我们的。”
卫靳见她全然不肯承认,眸色幽暗了片刻,也不再多说。
“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也不再多劝了。只是那沈容安野心勃勃,昔日有我和端王压着他,今后……你一人应付,要多长些心眼。”
卫湘儿目送他离去,笑容挂在脸上,沉默地往沈家的方向走。
走出了老远,直到围观百姓灼灼的目光离开了她的后背,她才默然地回头望了一眼禁宫的方向。
那个容貌与她极为相似的妇人,那个常常惯着她,连端王都要让她几分的美人,这一回……要死了吧。
卫湘儿眸光里浮现出一层水雾。
毕竟是长辈呢,她有些伤心,但是不能混淆。
她是王府郡主,是皇家血脉,尊贵无比,才不是什么奸.生女呢。
她扭身走了,不带一丝留恋,越走越快,金丝绣鞋上竹青的纹路渐渐被滑落的水珠浸染得颜色更深一些。
卫湘儿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今日京都,风真大,一个不慎,倒迷了她的眼。
……
午门外。
围观的百姓大为震撼。
皇帝的亲弟弟,竟然因为谋杀发妻被贬为庶人,赶到皇陵了?
这登闻鼓,竟然真的可以伸冤!
在有心人的呼应下,百姓们忽地开始山呼海啸般地庆祝,跪伏在地感念皇帝睿智明德,不包庇乱臣贼子,一时民心归拢,颇为热闹。
*
皇帝确实是没想起卫湘儿的事。
或许是因为心虚,贤妃从来没将这位郡主带到过他跟前来。虽知道她和卫靳通.奸胆大包天地生了个女儿,却也只以为还在王府没有出嫁。这样一来,在皇帝的认知里,卫靳一走,碍眼的人都会离开,他也就懒得管了——毕竟这一走,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了。
其他不知晓内情的人,也没人会莫名其妙地在他跟前提起王府的庶女。
太后走后,齐氏跪在下面,沉声道:“陛下……准备怎么处置妾身?”
皇帝冷哼一声。
他想杀了她。
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聋作哑这么多年,害得他被顾氏那个贱人骗得团团转。
可转念一想,这些年齐氏好像也不怎么好过……听闻一直在普乐寺修行,吃斋念佛的连个荤腥都见不着,可见是对卫靳恶心至极,不想多看他一眼。
这也是个可怜人啊。
皇帝心里的愤愤不平顿时消散了不少,轻哼一声:“怎么,还要朕赏赐你举告之功吗?自己看,齐家让你大归你就回去,不让你大归自己想办法过日子,少到朕跟前晃,看着心烦。”
他话说得厌恶,齐氏却微微一怔。
她进宫这一趟,原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看破了这样的丑事却知情不报,皇帝杀不了卫靳,多半会将气撒在她身上。是以,这些时日,她也没和闵儿相见,就是怕她刚有了希望,又面临绝望。可没想到,皇帝竟然愿意饶过她。
她一时大为欣喜,忙道:“陛下,那妾身的女儿……”
“随你。”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
“陛下圣明!”齐氏大喜,叩首到底,低声道:“此次陛下为妾身伸冤,百姓们都瞧在眼里,定会感念陛下是圣明之主,有此明君,真乃我大嘉朝之幸事!”
这些话本来是裴宣告诉她的,说皇帝一定喜欢听。不过,她从来也不是擅长拍马屁的人,之前想说这话,却感觉一直说不出口,此刻,倒是怀着几分真心实意了。
皇帝愣了愣。
忽然想起,齐氏是敲登闻鼓进宫的。
这么一来,百姓眼里,自己岂不是大义灭亲的典范?
皇帝心情变好了一些,招来胡奇,低声说了几句,让他去午门宣旨,彰显他的明君风范。
待胡奇去而复返,面上就带了一些欣喜。
“陛下,百姓听闻陛下处置了不遵王法的卫靳,民心大振,纷纷在午门外叩拜,道陛下是不世明君呢!”
胡奇素来喜欢夸大,皇帝并未全信,但仍旧不妨碍他心情大好。
想了想,他忽然眯了眯眼睛:“这些事情,你可曾告诉过旁人?”
齐氏微怔,旋即坚定地摇头:“没有。”
她没说谎,裴宣是自己猜到的。
皇帝疑窦地看了看她。
那裴宣之前状告端王,真是毫不知情,大胆往前莽?
皇帝有些怅然。
看来那小子还有几分狗屎运在身的,早知如此,当日他就该把端王这个孽障发配了,也不至于今日闹成这样!
他唏嘘着。
裴宣这小子,虽然因为女色莽了一回,可莽有莽的道理啊。他觉得端王是危害大嘉社稷,如今看来,倒真是如此——端王手下一大批蛀虫不说,他的血脉也未必纯净,若真立了他,才是让列祖列宗痛心之举。
裴宣刚因为举告端王被砸得头破血流,结果没过多久,他就自己对端王下手了,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皇帝摸了摸下巴,忠臣良将的心不能寒,以后得找个机会,补偿一下那小子。
那小子也是个可怜人,爹不靠谱娘不爱的,实然,他往日也是将他看成子侄的。先前那一出,有些太冷酷了,不好。
*
这头,裴宣鼻处莫名酸涩,打了个喷嚏。
他拧了拧眉头:谁在背后念叨他?
明舒却有一些紧张,忙道:“……是不是得风寒了?好端端的,怎么打喷嚏了?”
“无事,大概是谁在说我坏话。”
明舒吐吐舌头,不再多言——裴宣做这差事,得罪的人可多了,说他坏话的人,可不好找。
裴宣握住她的手,掀开帘子望了一眼禁宫的方向,隐隐有些明悟。
陛下应该是方才想起他了,多少会有一些疑心的——他前脚刚举告了端王,后脚就彻底扳倒了这一脉,虽然一切看起来水到渠成,又有晋王一方在背后助推,但怎么说,也是有些巧合的。
不过,他并非此事的最大得利者。要怀疑,也该先怀疑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