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栖注意到,女王似有意识地将周围的人全部屏开,蓦然这么做,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像并不只想要醒酒那么简单。
待最后一个人离开视线,女王轻轻转头,盯向玉栖,目光如钉,“寡人弟弟的那心上人,就是你?”
玉栖舌头一滞。
这叫她如何回答。
她谨然,“妾身深居后宫,是陛下的一位美人。”
女王并不想听这些虚的,径直道,“前几日寡人去见了王子,他跪下求了寡人很久,求寡人带着你也一起走。”
王子是说施昭云。
玉栖呼吸微重。她悄悄看了女王一眼,月夜下斑驳的黑影打在女王脸上,透过女王冷峻的神色,无法分辨方才的话是真是假。
“女王陛下说笑了。”
女王打断道,“若是你跟寡人走,到了越国,你身为女子之身,寡人可以给你一个虚职,让你在朝中做事,享荣华富贵。不过有一个条件,你不可以做那负心之人,到了越国就要迎娶王子,且一生一世只准娶王子一人。否则,寡人不会轻饶了你。”
玉栖听得有些迷惘。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越国是以女子为尊的,女和男的婚配叫做女娶男。
女王瞟了她一眼,“犹豫什么?这事可不是寡人求你的,是王子苦苦恳求,寡人才勉强答应的。你们皇帝很固执,要捞你和王子两人出去,得费寡人不少的力气。你若不愿走,寡人正好省了事……只是可惜了王子的一腔痴心。”
女王吐字清晰,一字一句无处不是傲气。
玉栖从未听过别人这样率快地讲话,心中对女王的防备与隔阂也放开了几分。
她捏了捏拳头,正准备开口,此时却见一个阴影从墙后树影中闪过。
玉栖低喝,“谁?”
那人影实在太快,根本看不清是谁。
女王皱眉道,“糟了。可不能被你们皇帝听见,不然寡人连质子都救不走了。”
两人本还有话要说,见此也不敢再深谈下去。
女王只留下了一句,“以后寡人会再找你的。”
玉栖不敢和女王同时归席,等着女王走了好一会儿,才提着心慢慢回去。
走到那片树影中时,她觉得不太对劲儿。往前一察看,竟是徐二姑娘正蛰伏在此处。
见已被发现,徐含纾也没再隐藏,径直走了出来,“你和女王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刚才偷听的人是她。
此时两人私下相见,却也没有再客套的必要。
“我知道你听见了。”
徐含纾挑了挑眉,“这么有底气,不怕我告诉表兄吗?”
玉栖平心静气,“我走了,不是更有利于二姑娘吗?”
徐含纾哦地上扬了一声,“姑母说你对表兄无意,心里只有那个叫施昭云的越国人。我初时还不信,现在看来,姑母说的还真对。”
玉栖眨眨眼。
“我人微言轻,自比不上二姑娘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但二姑娘若想借此陷害越国女王的话,恐怕是以卵击石。”
徐含纾却摇摇头,“女王?女王可是一国之主,我不会那么蠢。可我此时若想陷害你,可容易得紧呢。”
玉栖叹气,“我与二姑娘没什么仇怨,何必陷害不陷害的。”
徐含纾道,“非是我苦苦相逼于你,只是我生为徐家女,就要为徐家满门的荣耀争搏。你应当清楚,若非我长姊红颜殒命,如今伴在表兄身边的,肯定不会是你。”
她又自言自语地道,“本来姑母选了你家大姐姐入宫,为我铺路的。可陛下又偏偏选中了你。你挡了路,自然有人看你不顺眼。”
玉栖问,“二姑娘就看我不顺眼吗?”
徐含纾否认道,“不是。你人还不错,跟你接触几次,我感觉你不是张扬轻浮的人。但姑母、还有我爹爹都视你为眼中钉,我是他们的后辈,也不得不违拗心意,为难于你。”
玉栖暗哼了声。
徐含纾略微幽怨地说,“还记得生烟玉吗?你可知道,那原本是我的聘礼。表兄原本要用生烟玉为我打造一对玉镯,可你那么轻轻易易地一求,他就把玉赏给你了。”
玉栖解释道,“我不是要抢你的东西。我娘她危在旦夕,一定要用那个东西救命。”
徐含纾反唇道,“可你也该晓得,你娘亲,是烟花巷子的出身,只是个侍奉主母洗脚的妾室,连正经门面都登不得。我非是故意要诋毁你娘,可这世上就是如此尊卑分明,生烟玉那种东西,你娘亲确实是不配用的。”
她顿了一顿,补充道,“那块玉许多年难得一遇,真的很珍贵。不说是皇后的象征,却也差不多了。所以我说表兄对你真的很不一样。刚才听见你还想走……虽然我也盼着你走,但说实话,你真的很没良心。”
空洞的风声响彻在两人之中。
玉栖默然了半晌,隔了许久才说,“二姑娘,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我既不能明白你,你也不能明白我。”
徐含纾道,“算了,你我之间,本没必要说那么多。”
说着她眸中寒光一闪,极快极快地说了声对不住,随即跳进旁边的半结冰的御湖之中。她提前穿了阻隔冰水的内层衣衫,能保她不溺水,外人却看不出来。
玉栖本以为徐含纾会把自己的事情抖落出去,可没想到,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一定也是太后的意思。
玉栖不会水,一时间头脑一热,却想跳下去,把徐含纾捞上来。
这陷害的伎俩也太拙劣。这不白之冤,如何能轻轻易易地叫太后安在自己头上?
玉栖鞋尖刚沾上水,就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
“救命啊!二姑娘落水啦!”
作者有话说:
晚上仍然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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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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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大早上给我看梗到了】
-完-
第31章
◎避子香囊◎
玉栖陡然一惊,脚下急急蹚了两步水,忍着冷,靠近那徐二姑娘,伸手就要把她给拉上来。
“把手给我!”
徐含纾后退,混乱中打了玉栖的手一下。她既然打着陷害的主意,自然不肯轻易上岸来,只一味地大喊救命。
“来人呐!来人呐!”
玉栖好生烦躁。
这伎俩虽然幼稚拙劣,见效却毒。
一会儿太后等人过来,若是硬说是自己推徐含纾入水的,可怎生是好?
湖底是个很陡的斜坡,玉栖所站的位置水只及腰;徐含纾扑腾的位置,水不过也就半人多那么高。
常人在水中行走是艰难的,若说溺水,却是谈不上。
危急之下,玉栖不知哪来的劲儿,蹚到徐含纾身边,揪住她的衣领子。
徐含纾双目大瞪。
这举动可把她给吓怕了,只道是玉栖忽起了谋害之心,要把她按溺在水中。
“你要干什么?”
徐含纾惊慌失措地喊了句。
玉栖不答,两手托在徐含纾的双腋,双拳使劲儿。
可徐含纾的衣裙浸了水,死沉死沉的,人又在不住地挣扎,任凭玉栖如何咬牙切齿,也捞她不上来。
可恶,是她的力气太小了。
若是有二哥玉巍那样强壮的肌骨就好了,拎谁都跟拎小羊羔似的。
正当此时,太后和肃王等人很快赶到,见此,太后险些直接晕过去,急命身边会水的宫女下水救人。
玉栖和徐含纾还纠缠在水里,弹剑匆匆赶至,一个箭步跳到冰上来。
“美人没事吧?”
玉栖当然没事,徐含纾也不见得有事,但后者正气息奄奄地仰在岸上,湿漉着头发丝,可怜至极。
玉栖没办法,只好随她一块装可怜,佯装也呛了水,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
越国女王也随着众人赶到,一双水波眼看向玉栖,神色却有些怪罪和不解之意,好像在问……刚才两人分开时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落水了?
此刻玉栖自没法回答她。
徐含纾躺在太后怀里,病病歪歪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太后听罢,锐利的目光朝玉栖投来,像是要把玉栖给生吞活剥了。
玉栖不理会,继续闭着两眼装晕。
太后更怒,清了清嗓子,就要喊人过来处置玉栖。
便在这时,周福吉高声喊了声“陛下驾到”——
众人登时肃静起来。
在这合宫饮宴的日子里,发生了这等意外谁面子上也不好看。玉栖闭着眼睛,赵渊什么神情她不得而知,总之他的脚步声很沉重很沉重,心情不可能是好。
徐含纾还在一口一口地呛着水。太后阴阳怪气地道,“皇帝,看看你这玉美人,胆敢推皇亲下水,无法无天了!”
赵渊还未答,女王便冷冷地怼了一句,“太后娘娘言之过早了吧。”
言下之意是现下两个姑娘都还晕着,谁推的谁还不一定呢。
太后脸色无比地黑。可对方是越国女王,她是太后的身份,又是长辈,不能这么直接地跟小辈斗嘴。
玉栖暗暗感激了女王一瞬,可心脏仍然怦怦地跳着。
赵渊他会向着谁?她若跟他解释真相,他会不会相信?
他是个重规矩的人,此番八成会怜惜他的表妹。再不济,也要给太后一个面子。
想到此处,玉栖的脑袋竟真有几分眩晕之感了。
只听赵渊淡淡道,“母后稍安勿躁,眼下二姑娘受了风寒,还是先抬回去救治要紧。”顿一顿,瞟向玉栖,“玉美人也晕着,一并抬回去吧。有什么事,待两人醒了再说不迟。”
这话不偏不私,中规中矩,听不出什么喜怒。
玉栖额头一突一突地跳,还好她刚才选择了装晕,要不然……
要是她好端端地站在原处,太后必然咬死不放,必然逼赵渊立刻处罚她不可。
……
迷迷离离中,玉栖和徐含纾两个落水之人分别被送到了芙蕖小殿的西配殿、东配殿。
芙蕖小殿本是玉栖的寝宫,只因离得近,徐含纾才顺道被送到这里。
小王爷目睹事情的全程,觉得好笑,悄声对赵渊道,“陛下,您那位娇娇怜怜的玉姑娘又被人盯上了。太后在主殿中大闹了一通,此刻诸位亲眷俱在,您若是不遂了太后的意,恐怕很难收场。”
赵渊没理会小王爷的打趣,把弹剑和听禅叫过来,问话道,“她好好的,出去干什么?”
弹剑垂着头,怯声说,“回陛下,美人喝了几杯酒……说要出去吹吹风,醒醒酒。”
赵渊敲敲桌面,薄怒,“怎么不跟着?”
弹剑吓了一跳,“美人不叫跟着。”
赵渊心中郁结,硬声道,“以后她去哪都要跟着,明白不明白?”
幸好她和徐二姑娘都无大事,否则……不知要多棘手。
今晚宾客多,断断续续离席又回席的不在少数。光是赵渊看见的,就有玉栖、徐含纾,还有越国女王等等数人。
女王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呢?
赵渊心中烦躁,问完了弹剑的话,去东配殿看了徐含纾一眼。
人虽然还闭着眼,但脸色红润,包括太后在内的一堆人正在守着,十几个太医跪成一片。
想来应该没甚大事。
他离了东配殿,去西配殿看玉栖。
殿内昏昏沉沉的,没掌太多的灯烛。华太医刚为玉栖诊完脉,见赵渊,忙禀告道,“美人无甚大碍,只是受惊过度,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赵渊朝帘帐里的人望了一眼。
华太医见皇帝无其他吩咐,刚要默默退出煎药,却听赵渊低声问起另外一件事,“玉府那边,怎么样?”
华太医是之前被派去玉府照顾夏小娘的太医。赵渊此刻这般问,自是在问夏小娘的现状。
华太医犹豫了一下,脸色有些严峻。
他用同样蚊子般的声音回禀道,“陛下,臣已尽力让生烟玉的效用发挥到极致了,可那位娘子她……寒毒太深,恐无力回天。臣每日已经加重了药力,效果却仍不明煊。”
赵渊闻此,神色也跟着黯淡下来。
“要尽力。”他隔了半晌,沉沉道,“朕明日再拨两位精明的太医辅佐你,你要尽量为病者续命。”
华太医惶恐,“陛下之命,臣自当竭尽全力。”
赵渊挥挥手,叫华太医下去。
内殿之中又静寂一片,赵渊欲过去瞧瞧玉栖。
她应该不是故意推徐二姑娘入水。他晓得她的性子,柔顺得跟只兔子一样,即便有贼心也没贼胆。
等她醒了,他要让她亲自解释解释。若真是太后一党有意构陷,那么他和她就得联起手来御敌了。
正当思量之时,忽听窸地一声轻响,原是妆台边的蜡烛爆了个小灯花,缓缓流下些许灯油。
赵渊走了过去,见桌上的妆匣露出微微的一条小缝儿,甩出短短的一小截流苏。
打开妆匣,赫然露出一张被捏得皱皱巴巴的手绢,手绢底下潦草地盖着一枚香囊。
赵渊眯了眯眼。
这香囊,莫名有些眼熟。
仿佛是她戴过的那一枚。
赵渊拂了拂手背上的烫伤,忽然念起了那日的事……她当时好像很紧张似的,故意灼伤了衣袖,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赵渊背对着光,缓缓把香囊挑了起来,他颀长的身形被蜡烛投下一道浓黑的影。
拨开香囊,里面有层层叠叠的好几个小隔层,每个隔层中都放着些药材,没什么特别的。
赵渊瞧了一会儿,暗笑自己多心,随手将香囊放回了远处。
可转身的一刹那,他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
香囊有香当然不奇怪,但这香熟悉至极,仿佛从记忆深处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