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借着这场乱,他终于和她清醒相见,可蓦然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还停留在前几日的那场争吵中,此刻的相见宛如敌人相逢。
赵渊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招呼他一句,更遑论什么其他思念之语了。
此刻的他,就像个入侵者,冒冒失失地闯入人家姑娘的地盘。
赵渊心头的那股幽火不由自主地又燃起来。
他不想再这么跟她对峙下去,开口道,“你二哥哥是直性子,办事鲁莽。深夜惊扰了你,你多担待。至于到底有没有刺客,朕自会查清楚,你不必理会。”
简单说了几句,例行公事。
玉栖仍旧埋着脑袋,坐在角落里。她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是对他的回答。
赵渊再无意兴,抬步便要走。
正当要推开门时,忽闻殿内窸窣地动了一下。那声音虽然比秋天落叶的声音还细,但在这静夜下,却清晰地传入了赵渊的耳中。
赵渊敏觉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
玉栖之前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见他忽然去而复返,直奔她床帐而来,也是一惊。
她顾不得两人之间的隔阂,脱口问了句,“陛下,怎么了?”
赵渊低道,“别出声。”
玉栖也听见了刚才的那声动静。
难道刺客真的躲进她寝殿中了?
玉栖搜肠刮肚地思索谁有可能会刺杀她,可想来想去,她真的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若说唯一有过节的,可能就是太后和徐二姑娘……可她们已经如愿把自己害到禁足了,应也不至于蠢到如此,派刺客在皇宫刺杀她吧?
思忖间,前日女王跟她说的话宛若灵光乍现般,冲上她的颅顶。今晚的“刺客”,不会是女王叫送信的人吧?
这个念头想不到还好,一想到了就开始在她内心疯狂滋长起来。
玉栖登时浑身如炸了毛一般,磕磕绊绊地道了句,“陛陛下!”
这声叫得又软又颤,如一道烈光,倏然劈在赵渊耳边。后者微露讶色,随即转为浓重的怀疑,“你怎么了?”
彼时,他正循着声音,欲打开一个柜子。
玉栖走了两步,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袖。
赵渊见她行为反常,以为她是怕了,淡淡地安慰了她一句,“没事。”
却仍要打开那柜子。
玉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柜子里藏着什么人。
随着嘎吱一声轻响,柜子被打开,里面只有摆放整齐的衣物,并没什么其他的人或物。
赵渊蹙眉,“这间殿你别住了,明日便搬到紫宸殿去。”
玉栖满心担忧,赵渊的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浑似没听见一般。
赵渊出去后,寝殿外仍站满了卫兵。赵渊在和他们说些什么,玉栖贴在窗棂前,模模糊糊,怎么也听不清楚。
就在此时,床板的某处,又簌簌动了一声。
玉栖神经直跳。
确实有人藏在她的寝殿内,虽然她隐隐约约猜出是友非敌,但终究不能确定,只能倚着门板……左右赵渊他们就在外面,若真是刺客,她就立刻放声大叫。
玉栖的手掌生了湿汗,见自己床帐的层层厚被中,果然钻出一人来。那人似是个宫女,穿着身淡绿的宫装,待看到脸时,玉栖不由得心跳都停了……竟然是越国女王。
女王发丝散乱,也出了一身的冷汗。见了玉栖,连忙竖了根手指在唇边,急叫她莫吱声。
玉栖方才的猜想成了真。她下意识关紧了门,女王从被窝中脱身出来,用手指在她手心飞快写了几个字,大概意思是见你一趟真不容易云云。
玉栖七上八下,女王这般费尽千辛万苦地来见她,是真的想带她走了。
越国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片未知的大海,现在她被困在澂朝这狭小的溪流中,根本就无法想象越国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女王飞快地将手中的纸条塞进玉栖的手中,纸条正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反面写着“阅后即焚”。
玉栖望了女王一眼,对方那双澄澈的眼睛正好也倒映着她。
她们心照不宣。从此刻开始,她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盟友了。
……
殿外,赵渊叫了玉巍问话。
玉巍把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属下并不知晓刺客之事的原委,都是小王爷说有刺客夜袭玉美人。”
赵渊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小王爷。
小王爷沉着嘴角,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他还穿着那身黢黑的侍卫服,腰间挂着侍卫的长剑。
赵渊语气不善,透着狐疑,“大半夜的,你穿成这副样子作甚?”
小王爷一瞬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他心中狠狠把越国那妮子骂了千遍万遍,却犹豫着,该不该把她说出去。
他和赵渊之间自然没有秘密,但此刻众人皆在,若是女王扮成宫女的事传了出去,恐怕有损澂越两国的名声。
“臣……是私会宫女。”
赵渊道,“宫女?”
小王爷为难地说,“是宫女,确是宫女。”
赵渊低哼了声,片片目光灼剐着他,质问道,“朕叫你去照料越国女王,你反而到宫里来调戏宫女。苏酌辰,是不是苏老将军太久没打你,你皮痒痒了?”
小王爷欲哭无泪。
赵渊复又不紧不慢地诘问道,“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叫……”
这谎言着实漏洞百出,如何能编得下去。
小王爷丧丧地道,“陛下,臣求您,莫再追问了。”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小王爷只神色一动,赵渊便明白了其中隐晦。
当下没再深问,只草草略过,单独引了小王爷到偏殿,小王爷才将知道的、猜测的,全说出来。
*
玉栖偷偷把女王给她的纸条打开来看。
上面提到了一家勾栏馆,叫万春楼。女王言道,若是她答应之前所提的条件,便想办法出宫来,到这家万春楼会和。
女王在信中还说,像这种私自进宫的事太过冒险,做这么一次已然是逾矩,不管成与不成,都不会再做第二次。
玉栖按女王说的,将纸条上的内容背了下来,随即放到火苗之中烧毁了。
时至今日,她仍然无法说服自己。
这个问题其实她之前就思忖过许多遍。往越国去本来是一件好事,她能得到很多东西。可她娘亲还在澂朝,她没法抛下娘亲。
玉栖叹了一口气。
这次闹刺客的事在皇宫引起轩然大乱,追查了半天,却也没捉到刺客是谁。
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玉栖不得而知,但既然他们没捉到女王,想来女王的身份就还没有泄露。
玉栖开始有意无意地克制自己的脾气,期待着赵渊再来看她一趟,甚至有些后悔上次对他那样冷淡。
只要在这皇宫一天,她就在别人的屋檐下。在皇宫和皇帝对着来,肯定没有好下场。
而且若是她打算和越国女王走,现在这种情况肯定走不了。
她须得顺承赵渊的意思才行。
那日他漏夜闯进她的寝宫,看她的眼神依旧难以言说……他应该还是对她的容色感兴趣的。
玉栖想努力一把,为自己再搏一次。
作者有话说:
555好多亲戚来啊,他们还勒令我帮忙做年夜饭,这几天可能要化身厨子了,不能双更了,不过我会尽力的!
大年二十九拜个年!新的一年长高高,钱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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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感觉节奏拖沓了,37章了男女主感情没有任何进展,目前女主不喜欢男主,如果女主成功了走了之后肯定回重逢,那么重逢后又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成功或者被男主发现了,男主生气女主会更怕男主,哪会对男主生出别的什么感情。就目前的描写我觉得他们有感情进展要不是生硬转折要不是就是这篇文又要写很长很长…】
【突然好奇以后的男女主如何顺其自然的有感情】
-完-
第38章
◎示弱◎
听禅见玉栖这几日似有愧悔之心,还以为她真开窍了。
她道,“美人不必这般忧心忡忡,前几日一听说有刺客,陛下就来看您了,足可见陛下心中还是有您的。若咱们真想复宠,给陛下递个书信吧。先服个软,也没什么。”
玉栖心中盘旋着和女王同去越国的事,有点心不在焉。她愣了一会儿,才顺着听禅的话头叹气道,“可是……陛下是不会轻易见我的吧。”
听禅语重心长地道,“都怪美人啊,美人之前干嘛在身上藏那种东西?在这宫里,哪个嫔妃不想有个子嗣傍身?您可知道,陛下为了不让您喝那伤身体的避子汤,在太后面前斡旋了多少次?”
玉栖摩擦着手指不说话。
听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吐不快。
“美人,奴婢不敢责怪您。但您这么做,陛下的脸面都丢尽了。陛下是天子,是万民的领率,美人须得让合宫人都知道您爱天子,赶着要侍奉天子,而不是天子倒贴过来讨好您,您还不理会。”
赵渊是皇帝,皇帝的脸面大如天。
玉栖默然。她叫听禅拿纸笔来,要写一封信给赵渊。
一边写一边想:听禅之言,倒也有理。赵渊是天子,我是庶民。赵渊的脸面大如天,我的脸面却不重要。如今我被禁足了,人人都传是我违拗了他的心意,不肯屈服。那么我想解除禁足,就须得大肆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是玉栖爱赵渊爱得无法自拔了,是玉栖苦苦追随、纠缠着赵渊,而不知赵渊强留玉栖。唯有如此,才能破开眼前的困局,图谋越国之事。否则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被他关着,不知要挨到何年何月。
她下笔写了几句寻常的问候之语,想找几句情意缠绵的诗句来,一时却想不起。好在听禅在一旁提点,帮她添了好几句。
玉栖虽觉得肉麻齿冷,但单纯论文采来说,她的这封信已经相当哀婉了。
想更进一步,叫听禅帮忙整理成赋,后者却拒绝了。
听禅小嘴一撇,怪罪道,“美人也忒省心了。这封信大部分内容都是奴婢写的,若要再弄成赋,好是好,但陛下一眼就看出来假了。美人既要悔过,这么做未免不诚心。您是求陛下回心转意,又不是考状元。”
听禅让玉栖自己添一句。
玉栖漫不经心地叼着笔。悔了,平时没好好读诗书。
于是她随意写道:长日无聊,日日都在想您。
这封信写好之后,玉栖踌躇满志地等待回信。
然而许久也杳无消息,传信的人只说交给陛下了,至于陛下到底有没有看这封信,却是不得而知。
玉栖气得轻跺了一下脚。
看来他是跟她杠上了。
她没有办法了。她平常想见他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更别说现今被困在这冷宫之中。
好在前些日子的赏赐中,有不少奇珍异宝,都被玉栖堆放在库房之中。此时玉栖将它们打封查看,发现其中有一把成色尚好的古琴。
她听说古人琴为心语,以琴寄哀思,便试着也奏了一曲。她人既无法出去,琴声或许可以。
听禅却极力阻止,“美人不可在宫中弹奏这般哀怨的曲子,咱们芙蕖小殿正在皇城中央之处,来来往往的宫人许多,若是传了出去,必是有违宫规的。”
玉栖一愣,随即想通。来来往往的人既多,那她就更要大弹特弹了。
反正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挽回赵渊的面子,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爱他爱得快发疯了。听到的人多了,正好有利。
琴声果然比信件好使,连续弹了一下午之后,许多宫人都怀疑玉栖神志不正常了,连太后那边也听到了动静,责骂议论她的人群起。
又连续弹了三四日,玉栖指尖都有点疼了,才终于再次见到了赵渊的人影。
彼时玉栖正如痴如醉地弹琴,他的手蓦然按在她的琴弦上。
玉栖讷讷抬起头来看他……许是因为他是被她逼来的,他脸色并不好看,有如边疆枯折百草的霜色,沉甸甸的,殊无一点欢喜之意。
赵渊道,“你可真是放肆,弹这些幽怨的曲子给谁看?都传到太后那里去了,太后叫朕过去一顿数落。若再敢弄出一丝声音来,朕便把你贬去永巷做苦力。”
玉栖撤了手,不敢再弹。
她扬起脖子仰望于他,眼圈下的双蚕被泪水浸得泛起红。一缕缕的碎发遮挡在雾蒙蒙的瞳孔之间,虽没梳妆,却自有一番凌乱易碎的美感。
“陛下。”
她的双臂抱住他的腰。
赵渊很明显地一滞,“哭什么?”
这么许多日没与他亲近,他还如从前那般,周身气息似雪霰,生硬又不好接近。
但玉栖的眼泪染在他的衣带上,弄得他一身脏皱,他却也没推开她……仿佛他们之间多日来的隔阂,正在被她的琴声和泪水一点点地融解。
玉栖喃喃道,“陛下,臣妾知错了。您别再不理会臣妾了,好不好?”
赵渊墨色的眉一皱,有些不自在,随口给自己开解了个理由,“近日在忙刺客的事,你好好在这待着,别给朕添麻烦。”
玉栖不理,自顾自地道,“臣妾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有时候觉得您来了,睁开眼睛,却又看不见。”
这倒是一句真话。午夜恍恍惚惚时,她总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有时候甚至能清醒地感受到他的动作、带着寒意的吻,在混沌之中与他痴痴缠缠,可真正一醒来,周围却空空如也,一丝他来过的痕迹也无。
她莫不是真神经了?
还是真如她送给他的信上所说,她情深而不自知,日夜悬念于他,连夜里都梦见他,神志都糊涂了?
情深仿佛不至于。
但她为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而忧心,却是实打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