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么活泼爱笑的一个小姑娘,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李慕载眼里滑过一抹心疼,抬手将徐令姜揽进怀中。
而熟睡的徐令姜此时,今夜也破天荒的梦了一些旧事。
第76章 提醒
◎有人在拿你二嫁的事情做文章,你小心些!◎
徐令姜又梦见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 站在她身侧的人,不是叶知秋,而是她七岁时遇见的那个小哥哥。
小哥哥一身黛青色窄袖锦袍, 面如冠玉,薄唇紧抿, 眼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好了,你别哭了,我说了, 我会帮你的。”
那时, 纵然年幼的徐令姜已是走投无路了, 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突然说要帮她, 她还是不信的:“帮我?你为什么会帮我?而且你要怎么帮我?”
他自己都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对方将帕子递给她,只回答了她的后半句:“因为你哭起来很烦。”
年幼的徐令姜眼睛瞬间撑大,一脸惊愕看着他, 对方却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哭了, 我说到做到,你且安心回家去吧。”
“当真?!”年幼的徐令姜抬起头, 泪眼婆娑看着对方。
那个时候, 疼她的人都没了,徐弘礼恨她入骨,方氏更是恨不得她死,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这是第一个说要帮她的人。可她却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面容青稚的少年,想了想, 故意卖了个关子:“待事情办成了, 你来这里找我, 我再告诉你。”
后来,那件事办成了,徐令姜也如约去了。
可那天她等到很晚,那个少年都没出现。徐令姜不死心,之后又连着去了几天,依旧没等到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就像来时一样,突然又消失了。
苍茫的夜色里,徐令姜耷拉着眉眼,转身正要回家时,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紧接着,无数烟花,在夜空中开出绚烂的花朵。
徐令姜蓦的回眸,而后瞳孔猛地一缩。
怀中的徐令姜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李慕载瞬间被惊醒了,他垂眸,就见徐令姜双眸紧闭,面色惊惶,不住抬手推搡着,嘴里喃喃道:“放开我!放开我!”
“令姜!是我!”
李慕载握住徐令姜的手,低声唤她。
徐令姜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人是李慕载时,眸子里的惊恐才慢慢褪下去。
李慕载扶着徐令姜起来,单手替徐令姜顺着背心,待她神色好些,又起身倒了盅茶递给徐令姜。
温热的茶水入腹,梦里的惊惶才慢慢消散,徐令姜歉然笑笑:“抱歉,吵醒你了。”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个的。”李慕载放下茶盅,又从床边的小杌子上取过扇子,替徐令姜打扇,问道,“做噩梦了?”
徐令姜惊惶未定点头:“我梦见叶知秋了。”
刚才梦境的末尾,她转头,看到叶知秋从烟花下朝她走过来,顿时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跑,可双脚却怎么都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知秋走近。
叶知秋冰凉的指尖拂过她颊边时,仿若是有幼蛇滑过一般,那冰凉黏腻的触感,激的徐令姜打了个寒颤,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徐令姜听见叶知秋说,“令姜,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你!”
说完,那双手便死死攥住她的胳膊,便要将她带走,所以刚才徐令姜才会拼命挣扎起来。
叶知秋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人提起了。
徐令姜说完之后,强撑着笑笑,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许是到新地方有些不适应,才会做噩梦吧,叶知秋已经死了,没什么好怕的,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说着,徐令姜率先躺下了。
李慕载吹熄了烛火,也跟着躺下,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替徐令姜打扇。
第二日,李慕载让人找了方通来,吩咐道:“你去查查叶知秋如今可还在康王府。”
当初赵旸派人去了,却是迟了一步。
赵旸曾让人去查验过叶知秋的尸首,可那尸首脸已经摔烂了,压根就瞧不出来,所以李慕载猜,叶知秋应该是被康王带走了。
但现在他还在不在康王府里,就难说了。
方通应声去了,李慕载便去忙了。
如今虽然依旧上无长辈约束,但徐令姜的身份不比从前,兼之她大病一场后,霍箐让她平日里多走动走动,是以兰姨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会进来叫徐令姜起床。
徐令姜收拾齐整后,便去看望李慕载的姨母了。
周王氏如今是睡的多醒的少,徐令姜过去时,太医正往外走,徐令姜便叫住太医多问了两句,太医起先还打太极,后来见徐令姜问的真切,这才吐了真话:“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太子妃娘娘还是早些让人预备下的好。”
太医说完,拱手走了。
到了傍晚,李慕载回东宫时,徐令姜将此事说了。
李慕载沉默良久,才道:“我知道了,让人预备着吧。”
徐令姜便将苏蕙唤来,将此事交给她了。
这厢,徐令姜刚交代完,回来就听李慕载道:“皇后娘娘这几日凤体违和,明日宗妇命妇会进宫探望。”
徐令姜怔了下,旋即明白了。
如今她是太子妃,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她合该去探望侍奉汤药的。
第二日,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入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他们夫妇过去时,皇后宫中已有不少宗妇命妇了,李慕载便也没多再停留,只虚虚问过几句,便留徐令姜和一众女眷说话。
只是临走时,目光在徐令姜身上停顿了须臾,徐令姜轻轻点了点头,李慕载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皇后娘娘瞧见这一幕,眼底滑过一抹艳羡,她将徐令姜唤到身边,亲昵拉着她的手,当着众人的面,打趣道:“你们都成亲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是一副新婚燕尔的模样?你瞧瞧,刚才太子那眼神,恨不得把你揣在身上一块儿带走呢!”
徐令姜被说的脸上发烫,羞赧垂下眼脸,心里却有些好奇:皇后娘娘一向端庄持重,何以今日会在人前这般打趣她?!
而其他命妇宗妇听到皇后这话,脸上表情各异,不过这话既是皇后说的,她们岂敢不卖皇后面子,当即便有人恭维道:“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恩爱,可真是让我等好生羡慕呢!”
一时恭维的话此起彼伏响起,徐令姜心下虽疑惑,但面上却不显,只立在皇后娘娘面前,端庄得体的笑着,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人群中的罗柔。
原本宗妇命妇请安过后便该出宫的,可皇后娘娘体谅她们大热天奔走不易,便赐了瓜果茶水,让她们留下陪自己赏花。
徐令姜以整理妆容的借口出来,径自去了偏殿。
罗柔已等在那里了。
一见到徐令姜,罗柔第一句话便是:“我今日来,是想用你当初答应我的那个承诺。”
徐令姜一怔,旋即道:“说说看。”
罗柔上前,覆在徐令姜耳畔,说了想要让徐令姜帮她做的事。徐令姜神色微惊,不可置信看着罗柔:“你当真……”
“我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
罗柔素来含笑的眉眼,今日却拉平了,只剩下冷色了。
徐令姜瞧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想清楚了,便道:“好,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让人来通知我,我会帮你的。”
罗柔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多谢。”
徐令姜摇摇头。
两人相对无言,徐令姜正要起身走人时,罗柔突然道:“你可知,今日宗妇命妇入宫请安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徐令姜被问的一愣。
旋即她又想起来,宗妇命妇入宫请安,来的应该全是已成婚的才对,可今日,在这些人中,她却看到了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除非——
徐令姜抬眸看向罗柔。
罗柔语气里带了几分同情:“我听说,有人在拿你二嫁的事情做文章,你小心些!”
她们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罗柔便立刻收了话,转而道:“臣妇无碍,只是有些中暑,有劳太子妃关心了。”
几乎是罗柔话音刚落,丹意便进来,低低冲徐令姜道:“太子妃,东宫传来消息,说姨太太怕是不成了。”
一听这话,徐令姜再顾不得其他,匆匆去向皇后说明原委,皇后当即便放她走了 。
徐令姜携了丹意刚出皇后宫中,便遇到了快步而来的李慕载,一见李慕载那表情,徐令姜便知道,他已得了消息,他们当即便朝东宫赶去。
可紧赶慢赶,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他们回去时,周王氏已经咽气了,她面容安详躺在那里,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可伺候的宫婢却是跪了一地。
当初接周王氏出来时,太医便已说过,她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了,是以到今天这一步,李慕载也早有心理准备的。
他站了片刻,才沙哑道:“准备入殓吧。”
徐令姜见他转身要往外走,便跟了出去,将周王氏想要回安州和丈夫安葬的事,告诉了李慕载,李慕载也应了,派人去料理此事了。
周王氏的后事处理的十分低调,知道的人不多。
待周王氏的后事处理完之后,李慕载又开始忙碌起来了,东宫不比之前的李府,霍箐、赵三娘等人也不能随意过来,徐令姜平日里除了作画,便是坐在房中出神。
她殿中布置的很是清雅,竹帘高悬,雪青色的纱帐飘飞,青色的瓷瓶里,插着肥硕的荷花,香炉中燃着袅袅轻烟,在屋内淌开。
徐令姜独坐时,又突然想起,罗柔说的那些话。
本朝对女子格外苛刻,女子无论是因何缘由和离归家,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而且她们和离归家后,长辈为了不让她们影响姊妹的的婚事,要么极快将她们低嫁出去,要么就会将她们送去出家。转头高嫁的,徐令姜是头一个。
徐令姜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她高嫁的人是李慕载,她倒无所谓,毕竟只要官家赏识李慕载,李慕载就不会有事。可偏生,她嫁的李慕载摇身一变,却成了当朝太子赵冕。
李慕载在朝中根基尚浅,康王那边又虎视眈眈着,而官家又一心只想坐收渔翁之利,李慕载若想尽快笼络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纳权贵之女为侧妃。
可听罗柔那意思,那些人想要的是太子妃之位。
也是,她一个二嫁之身,嫁给李慕载,已是高攀了,如何能再高嫁给东宫太子呢!
那日从宫中回来之后,李慕载有一次,曾随口问她:“皇后召她入宫,可曾与她说了什么?”
徐令姜当时没反应过来,便摇了摇头,现在想来,李慕载怕是在问这事。
徐令姜枯坐了一日,终是想清楚了。她与李慕载这桩婚事,最开始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那时他们便说好了,待时机成熟再和离的。
如今瞧着,时机已经到了。
当初李慕载主动提出成婚,解了她的燃眉之急。那这次,便由她来提吧。
徐令姜身子前倾,提笔蘸墨,写好和离书,待墨迹干了之后,将其叠好放进袖中,推门出去。
兰姨和苏蕙坐在廊下坐绣活,见到她出来,便纷纷起身:“太子妃是要到院子里去么?可要我们相陪?!”
徐令姜摇摇头:“不用,我去找殿下一趟,你们忙吧。”
说完,徐令姜便径自走了,苏蕙和兰姨互相看了一眼,也没将此事往心上放。
第77章 听见
◎未来国母,岂能是个弃妇?!◎
李慕载入主东宫时, 将原来府邸的亲信也带过来了。
之前在李家时,徐令姜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的,今日她过来, 守卫也没拦,便径自放徐令姜进去了。
待徐令姜进去之后, 守卫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懊悔道:“坏了!殿下现在正在和几位大人议事呢,太子妃这个时候进去……”
不过转念一想, 之前在李家时, 李慕载议事时, 徐令姜也曾进去过, 应该不打紧的吧。
守卫如此安慰着自己, 可他却不知道,里面议的是废太子妃一事。
徐令姜踏进院中,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她顺着台阶而上, 刚走到殿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太子妃并未犯错,若就这么废了她, 传出去, 怕是会令殿下清誉受损,依我看,得寻个名目才行啊!”
“寻什么名目!”另外一道声音立刻反驳,“一女不侍二夫!她二嫁就是错!!!再说了, 若她温柔恭顺,叶知秋何以会为了一个外室而于她和离?说到底, 都是她自己没用, 不得夫婿欢心才会如此!”
徐令姜脚下一顿, 放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攥住裙子。
殿中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殿下,您万不可再犹豫了!再说了,未来国母,岂能是个弃妇啊!”
这话落下时,殿中安静了须臾。
紧接着响起窸窣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便是齐刷刷的请求声:“求殿下三思啊,未来国母,岂能是个弃妇?!”
然后殿中一片死寂。
迟迟没有传来李慕载的声音。
徐令姜立在夏末初秋的晚霞里,突然觉得冷的厉害,有寒意从心尖儿上,像四肢百骸蔓延去,徐令姜凄惨笑了笑。
是了,未来的国母,岂能是个弃妇呢!
他们只是假成亲而已,李慕载待她已是仁至义尽了,她不愿让他为难。
徐令姜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抬手正要去推殿门时,殿内却传来李慕载的声音。
晚风拂动,吹的院中花树簌簌作响,隔着殿门,徐令姜听见李慕载一字一句答:“我慕令姜已久,便眼中只能看见令姜。我与诸位不同,我见她和离,并不觉得耻辱,只觉有人有眼无珠。能娶令姜,乃我三生有幸,此生我必珍而重之。”
徐令姜碰到殿门的指尖,抑制不住微颤起来。
明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殿门,可她却抬眸,怔怔望着,像是能透过这道殿门,看见殿中的李慕载一般。
坐在圈椅上的李慕载,掀开眼皮,看着跪在面前的几个朝臣,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几分肃杀之气:“诸位,我只说这一次。令姜是我三媒六聘亲自求娶回来的,这辈子,无论我是李慕载,还是赵冕,我的妻子只会是她徐令姜。诸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最好趁早都收了,否则别怪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