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子妃,殿下不曾受伤。”
听到这话,徐令姜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城楼上待了大半天,徐令姜早已被冻的手脚冰凉,如今得了这个好消息,她才应了叶逢春回去歇息的话。
叶逢春扶着徐令姜回了后院,让人打了热水来给徐令姜泡脚。
热气从脚心攀上来时,徐令姜的身体才慢慢暖和起来,她拉过心不在焉的叶逢春,低声道:“放心,殿下此去之前,曾答应过我,会保你大哥性命无虞。”
“哐当——”
叶逢春手中的火钳掉在火盆上。她反手紧紧攥住徐令姜的手,嚅动着唇角,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感激叫了声:“姐姐。”
徐令姜轻轻颔首,露出个了然的笑,示意她都明白的。
李慕载此去梧州,整整三日都没有消息传来。
徐令姜虽心急如焚,但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强压住心里的担心,每日同叶逢春他们一起,为城中的百姓施粥放粮。
到第四天临近傍晚时,城楼上突然响起钟声。
徐令姜立刻掀开帘子,从屋内出来,一小兵连滚带爬进来,高声道:“太子妃娘娘,殿下得胜归来啦!!!”
徐令姜一听这话,再顾不得其他,当即提起裙摆,朝外跑。
在华京时,徐令姜身上背负着许多身份,逼的她一举一动不得不端庄娴雅,可远离华京之后,徐令姜便将那些东西统统都抛开了。
这一刻,她只想做个普通人,想奔去迎自己得胜归来的夫君。
可跑到门外,瞧见浩浩荡荡过来的队伍时,徐令姜又蓦的止住了。
坐在马背上的李慕载已瞧见了徐令姜,他转头冲副将们吩咐一声,继而独自打马上前,然后从马背上下来,冲徐令姜伸手,温润笑道:“令姜,我回来了。”
只短短六个字,瞬间便让徐令姜破防了。
徐令姜再也顾不得其他人的目光,当即飞奔下去,紧紧抱住李慕载。
后面那群士兵们齐刷刷垂眸,恭敬去看,而囚车里的叶知秋看到这一幕时,几乎恨的是目眦欲裂。
他与徐令姜成婚四年,哪怕最情浓的时候,徐令姜都没这般待过他。导致叶知秋一直以为,徐令姜生性就是这般冷淡,直到今日,叶知秋擦直到,徐令姜不是生性冷淡,她只是对他冷淡而已!
叶知秋恨恨骂着:“贱人!你这个贱人!你……”
话没说完,旁边的士兵抬手就给了叶知秋一巴掌,然后将一团臭气熏天的布塞进叶知秋嘴里,将他的污言秽语又全都堵了回去。
李慕载直接将徐令姜打横抱进府里,身后的小宣将军,不用李慕载吩咐,便已径自去安排战俘将士们的事了。
回到房中之后,徐令姜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松开李慕载,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见李慕载胳膊上的布带染有血迹,当即便想抬手去碰,可又怕李慕载会疼,只得哑着声问:“怎么伤的?”
李慕载道:“在梧州的时候,被戎狄人的弯刀蹭到了,小伤而已,不必担心。”
他们说话间,早有小兵将热水准备好了。
徐令姜这才抹了抹眼泪,上前为李慕载卸甲更衣,帮他沐浴。
不过因着李慕载有伤在身,兼之现在的情况,两人也没谁生出旖旎的心思。
待李慕载沐浴过后,徐令姜替他绞干头发,又蹲在身侧为其上药。布带解开之后,徐令姜这才发现,那伤口狰狞,几乎是深可见骨了,哪里是小伤了!
徐令姜吸了吸鼻子,一面为李慕载上药,一面问:“疼么?!”
李慕载摇摇头,眼神温柔看着她:“不疼的。”
上过药之后,已经三日没合眼的李慕载,便拉着眼底乌青的徐令姜,让她陪自己躺一会儿。
说是躺一会儿,但两人这几夜都没睡好,这一趟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了。
徐令姜微微偏头,见李慕载还睡着,便小心翼翼起身。
推开门出去,果不其然,在院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眼睫头发上,已覆了一层薄霜,徐令姜心下一阵心疼,忙将人拉过来:“逢春,你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李慕载刚得胜归来,定然很困倦,叶逢春不想打扰他们,可她又想见叶知秋,便只能在这里干等了。
叶逢春摇摇头,唇色乌青道:“姐姐,殿下还没醒么?”
徐令姜知道叶逢春是为叶知秋而来的,便拉住叶逢春的手:“殿下应该很快就醒了,你跟我进屋去等吧。”
叶逢春道:“不,不用了,我……”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咯吱的开门声。
叶逢春和徐令姜回眸,便见李慕载披衣站在门口。
李慕载扫了门外两人一眼,什么都没问,只转头吩咐外面的士兵:“带逢春姑娘去见叶知秋。”
叶逢春闻言,忙欣喜冲李慕载道谢,然后快步跟着那士兵走了。
徐令姜跟着李慕载回屋,拿来梳子,慢慢替李慕载梳着头,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叶知秋?”
李慕载闻言,一把将徐令姜扯下来揽在怀中,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你问这话,就不怕我不高兴?”
“不高兴?!你为什么会不高兴?!”
徐令姜一脸奇怪看着李慕载,想了想,又道:“我与叶知秋之间的种种,你都知道的呀,你现在才不高兴,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说完,徐令姜狡黠眨了眨眼睛,
徐令姜一贯端庄持重,闲少有这么俏皮的时候,李慕载瞬间拿她没脾气了,便笑着反问:“你觉得,我要如何处置?”
徐令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之前,官家便已判了叶家满门抄斩。
叶知秋侥幸活了下去,他非但不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反倒还干出通敌卖国这种勾当来,想到惨死在戎狄手中的那么多百姓,活剐都算便宜他了!可——
徐令姜忧心忡忡问:“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此事可会牵扯到逢春?”
叶逢春已经够苦的了。
徐令姜不想她再被牵连了,可这次的事,却十分棘手。
康王那人老谋深算,等闲罪名扳不倒他!
可这次叶知秋是被他救出来的,如今叶知秋通敌卖国,只要叶知秋承认他们两人的勾结,便足以钉死康王!但若是这样,叶逢春也会受牵连的。
李慕载看出了徐令姜所想,伸手拍了拍徐令姜的后背,道:“有我在,叶逢春不会有事的。”
徐令姜立刻抬眸,眼光发亮看着李慕载,然后飞快朝外面看了一眼,立刻在李慕载的脸上亲了一口,以表达自己的谢意。
李慕载搭在徐令姜腰上的那只手,倏忽间收紧,不过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李慕载又极快松开了,只道:“好了,为我束发吧,我要去前厅一趟。”
***
叶逢春跟着小兵到牢里时,就见叶知秋被人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嘴还被堵的严严实实的。
“大哥!”叶逢春惊叫一声,立刻扭头冲小兵道,“快开门!”
小兵将门打开,叶逢春立刻跑进来,将叶知秋扶起来,忙将他嘴里的破布取出来,一面为叶知秋解绑,一面问:“大哥,你怎么样?!”
“死不了!”叶知秋唾出一口血沫子,嘶哑道,“水!逢春,给我倒碗水!”
叶逢春忙问小兵要水,小兵碍着叶逢春的面子给了,但却给了一壶脏水。叶知秋对着壶嘴直接往嘴里灌,结果喝了一嘴的泥沙。他瞬间咳了个半死,指着那个小兵,尖锐骂道:“你这个狗东西!竟然给我喝脏水!”
“我呸!像你这种卖国贼,脏水都还是看在那位姑娘的面子上给你的,你喝不喝,不喝还给小爷!”
那小兵说着,便要进来重新将水抢走,叶知秋瞬间抱紧手中的水壶不撒手。
叶逢春正要劝时,有人从牢房外进来,道:“住手!叶知秋乃是重犯,殿下下令,不得伤其性命,你这般□□,若他一时想不开自尽了,你可担得了这个责任!”
那小兵见顾予忱来了,这才讪讪闭嘴出去了。
顾予忱见叶逢春面色不自在,便道:“你们兄妹俩先叙话吧,我无外面守着。”
说完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从昨日到现在,叶知秋水米未进,此时早就渴的不行了,即便是脏水,他也只得忍着喝心喝了几口。略微解渴之后,叶知秋抱起水壶便要将它砸了泄愤,叶逢春先一步道:“你之后不想喝水了?”
叶知秋双手捧着水壶高高举起,听到叶逢春这话,只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将水壶放下,恨声咒骂:“这群狗东西!等我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事到如今,大哥觉得,你怎么出去?!”
“我还有你啊!”叶知秋说的理所当然,他拨开脸上的头发,从前温文尔雅的脸,此时皆是扭曲疯狂,“徐令姜不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呢么?逢春,你到她面前,去哭一哭,求一求,徐令姜定然就心软了,然后她再去给李慕载吹吹枕头风,那样我就能被放出去了!”
叶逢春眼睛瞬间撑圆。
她怎么都没想到,事到如今了,叶知秋竟然还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什么叫她到徐令姜面前去哭一哭,求一求,徐令姜竟然就心软了,然后徐令姜再去给李慕载吹枕头风,这样他就能被放出去了!
当初爹娘尚在时,无论叶知秋犯了什么错,总有爹娘给他兜底,如今爹娘不在了,他竟然妄想让自己给他兜底?!
叶逢春颤声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啊!!!”
“我,我,我……”
叶知秋眼神瞬间变得闪躲起来,继而他狠下心道:“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可只要李慕载不说,华京谁知道,我还活着!”
这话一出,叶逢春便知道叶知秋已经无可求药了。
想来叶知秋也知道,自己妹妹嫉恶如仇的性子,便又打起感情牌来。
叶知秋攥着叶逢春的袖子,央求道:“逢春,爹娘都不在了,这世上只有咱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了!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去死吗?大哥知道错了,大哥知道自己斗不过位高权重的李慕载,大哥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这一次,你得救大哥啊!大哥答应你,待这件事了了,大哥带你去遍历山河去,你想去哪儿,大哥都带你去,好不好?!”
叶知秋言辞诚恳,满脸真挚,可叶逢春却是听的心寒。
叶逢春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含泪光看着叶知秋:“大哥,其实最开始,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叶知秋结巴道:“什、什么?!”
“你们知道,一旦两国起战事,朝中派来的将领十有八/九是李慕载,所以你明知道,康王是在利用你,但你还是选择与虎谋皮,将边关的布防图告诉戎狄人,想借此在边关杀了李慕载,对么?”
“我,我,我……”
“若是李慕载不死,反而击败了戎狄人,你也不怕。因为到时候你就算落到他手上,你也不会死,你还有我这个亲妹妹在。就像你说的,爹娘都不在了,这世上只有我们兄妹俩了,只要你在我面前哭一哭,求一求,再卖卖惨,我头脑发热,就会为你去求令姜姐姐,只要李慕载不计较这件事,你就能活下来了,对么?!”
叶知秋知道,叶逢春是聪慧的。
可他没想到,叶逢春竟然聪慧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快就猜中了他的打算。
“逢春,我错了!我错了!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事到如今,叶知秋再不敢冠冕堂皇找借口了,只得拉住叶逢春,痛哭流涕道,“逢春,爹娘都不在了,只有我们兄妹两个人相依为命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答应你,只要这次能转危为安,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一次,叶逢春知道叶知秋说的是真话,但——
叶逢春泪珠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滚,她哭道:“可是大哥,已经迟了。”
他犯的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啊!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康王府。
李慕载与康王早已是势同水火,如今有这么大一个机会,李慕载焉会放过!再说了,若饶了叶知秋,那死在戎狄手中百姓的冤魂如何能答应!
叶知秋跌坐在地上。
叶逢春哭道:“大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叶知秋如今已是万念俱灰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叶逢春,你忘了,我们叶家是怎么落败的吗?!都是因为徐令姜那个贱人,和李慕载这个奸夫,若不是他们废了我的胳膊,断了我的前途,爹爹又怎么会将你嫁给赵昱……”
“大哥,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吗?!”叶逢春恨铁不成钢打断叶知秋的话,“若不是你劫持令姜姐姐意图侮辱她在先,何以会被李慕载废掉胳膊!至于我嫁给赵昱一事,大哥,你扪心自问,这件事,没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叶逢春不是傻子,当初康王府来提亲时,叶筠曾犹豫过,最后是在叶知秋的劝说下,才应允这门亲事的。
“至于我们叶家落败一事,更是你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你愚蠢,又怎会被赵昱利用,连累全府呢?!”
叶知秋暴起:“我……”
“你将所有的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却殊不知这所有的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当初若不是你见色忘义,鼠目寸光,为了芸娘郡主的身份,而与令姜姐姐和离,何以会有后面这一堆灾祸?!大哥,想必你现在都还不知道呢吧,芸娘才是鲁王府真正的郡主!”
这话一出,叶知秋顿时如五雷轰地。
他瞠目结舌瞪着叶逢春:“你,你说什么,芸娘,芸娘她……”
“芸娘就是鲁王府真正的郡主!!!”
“不可能!!!鲁王府不是已经找到郡主了吗?芸娘怎么可能是,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