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同僚向他挥手道别,他勉强笑着,应付几下了事。
日光比清晨强烈,马车也被晒得热乎,坐在里头的孟采出了细细的汗,身上开始黏答答地,有些难受。
她扭了扭肩膀,然后一抬眸,就撞进冷漠疏离的漆黑眸子里,那里头是她不熟悉的冷淡。眼底映着她讶异慌乱的身影。
孟采扭开眼,连忙坐正,待他上来后又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些。沈翼盯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马车走得很慢,不似平时的速度,像是故意的。
须臾,忍了一早上的沈翼终于开口,“姑娘来京城多久了?”
孟采就知道,他肯定要问个仔细的,“一个多月。”
不知他信了没有,总之沈翼是接着问她,跟审犯人一样,“姑娘那日说你是我夫人?”他笑着,目光凌厉。
孟采抿唇不语,垂在身侧的手指扣着底下的软垫,抠扁了一小块,自己不知。她没回沈翼的话,只是沉默。
安静了好一会,也没听见她吭一声。沈翼微叹,换了个姿势靠着,“从哪来?来京城做什?”
“找你。”
闻言,沈翼一下笑出了声,这次回得倒是快。他掀起眼皮,笑意收敛,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编,看她怎编。
孟采咬咬牙,不让他一个一个问,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说完,盯着他看,眸子亮晶晶的,无辜澄澈。
她问:“还有要问的吗?”
沈翼摇头,她说了许多,但是对于那日说成亲的事,愣是没提,其中定有蹊跷。而且,她说的这些,谁知真假。沈翼眯着眼,凝视她,良久没说话。
孟采瞥了眼食盒,犹豫半响,说:“我做了点琼叶糕。”
她拿出来,刚放到他身旁,就听见林平喊道:“世子,到了。”
“嗯。”沈翼睨了眼糕点,没打算收,他抬抬手,道:“孟姑娘,别整这些把戏,方才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没有,都是真的。”
沈翼起身,明明笑着,可她却感到一丝凉意,“你说你是宁乡县来的,我怎觉得,你是苗疆来的?”
不然,他怎跟中蛊似的?
孟采脸色微变,清亮地眸子暗了暗,慌忙摇头,“什苗疆?我没去过。”
“哼。”他往前靠靠,挺拔的身影笼罩她,宽大的马车瞬间显得狭小,连他的气息也浓郁些。
孟采紧张的颤抖,心一慌,下意识的攥住他的衣袖,抬眼与他对视。
靠的太近,她的馨香如此清晰,让他心底一动,迅速挪开,面上稍稍掩饰后,冷静道:“我自会派人去查,孟姑娘回去吧,别再来了。”
话音落,他便下了马车,留下她一个在马车上。
林平干站着没说话,等着她自己下来。孟采咬咬唇,忍着泪没落下,慢慢收拾了食盒,拎着下来。
她失魂落魄的低头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将食盒给了林平,“你吃吧。”
方才他吃得挺欢,应该是喜欢,反正她吃不下,就给了他。
林平没接,挠着头没看明白怎回事。食盒孤零零的放在地上,人却已走远。
他瞅了眼,还是拎着进了府。
沈翼换了衣裳,悠闲喝茶,抬眼瞧见了食盒,冷哼了声,“你倒好。”
“那姑娘就走了,这不是,世子,可要尝尝,还挺好吃。”
林平殷勤走过去,面上又是那副嬉皮笑脸,“我吃了,没毒。”
他翻个白眼,杯盏重重放在桌面上,光听声音都知道有人不悦。林平收回了手,拎着食盒转身出去。
不过几息,又被人叫住,“林平,去办件事。”
林平立马回身,“世子请说。”
“找个可靠的人去查查,那姑娘到底是哪来的?”
“是方才那位姑娘?”
沈翼瞥向他,眼神透着不耐和冷意,“还有哪个姑娘?”至今为止,只有她敢说那些话,说是他沈翼的夫人。
真是不怕死。
“是是。”
林平跑得飞快,一刻也不敢耽误。
…
袅袅炊烟,飘散在半空,院中的石榴树随风摇曳,花蕾火红妖艳。树下一对璧人相对而坐,目视对方。
桌面上放着一碟糕点,闻着味是香,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女子捏着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随即皱眉,咽了下去。
“好吃吗?”旁边公子问,“是糖放多了?”
“不是。”
那公子跟着拧起眉,小心翼翼问,“糖放少了。”
女子苦着脸摇头,笑道:“放错了,你放的是盐,哈哈。”
“是吗?”他拿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咸味遍布口腔,本该香甜的味道,此刻吃出来不伦不类的,难吃得紧。
“别吃了。”
女子开怀大笑,弯起的眼睛像月亮,明亮漂亮,“以后我做给你吃。”
“好。”
笑声在继续,可是画面一转,来到了伴晚,破旧的桌上放了一盘红烧鱼,香飘四溢。一条大黑狗飞快跑进来,叼了鱼就跑。
女子从屋内追出来,焦急大喊:“大黑,大黑,回来。”
“大黑又把鱼叼走了。”她朝灶边的人喊了声,气得脸色绯红,“以后不吃鱼了。”
男子没说话,转头看了眼自己去河边摸的鱼,还在晒得鱼干。
起身道:“那些鱼干只能送人了。”
“阿冬哥…”
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带着娇嗔的意味,久久不散。
…
沈翼猛然惊醒,从软塌上坐起,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便看见林平推门而入,“世子。”
他擦擦额头的汗,对方才的梦感到诧异,又是她,又是她,两次都是她。昨日才见过孟采,今日又梦见,显然不是偶然。
沈翼稍稍缓神,问林平:“昨日她送的糕点呢?”
“扔了。”
“捡回来。”他毫不犹豫道。
林平张着嘴,面色为难,随后说了实话,“回世子,我吃了。”
“啧。”沈翼下了软塌,绸衫贴在背上,挺括的背脊若隐若现,“去找条黑狗来。”
“是。”林平哆嗦,庆幸他没追究,不然有的受。听他的吩咐,赶忙去找够。
还未跨出房门,又听沈翼道:“让查她的人回来,直接去宁乡县。”
“世子的意思是,不去苗疆了?”
活了这多年,直到此刻,沈翼才觉得,自己竟有不开窍的时候,“不去,去宁乡县。”
她不是说从宁乡县来嘛,最好没骗他。
沈翼端起过夜的凉茶,一口喝完,“怎还不去?”
“是是,这就去。”
林平跑得很快,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他心里纳闷了,今日世子太不正常了,当差还是小心点,免得引火上身,自己倒了霉。
第51章 · ✐
长廊裙摆曳地, 婢女有秩序的进进出出,她们低着头,恭敬又紧张。因为她们都发现,今日早起的世子似乎不太一样, 冷沉着脸, 比冬日尖锐的冰还冷。
更反常的是, 早膳清淡饮食的世子, 竟然要大鱼大肉,这让府中下人觉得奇怪,可是主子们的事, 她们不敢过问, 只能照做。
这不,流水般的美味佳肴就送来了,整整摆了一桌子。
沈翼挺着背脊, 不苟言笑,双手放在腿上, 看着桌子上的碗碟皱起了眉, 他让林平吩咐厨房弄点鱼肉来, 可没让他弄这么多。
一桌子,谁能吃完?
他撇撇嘴角,一动没动,眸子盯着门口瞧,在等林平回来。不多时, 院子响起狗叫声,声音有力, 想必是条强壮的狗狗。
林平牵着绳子进来,按他的要求找的, 一条大黑狗,“世子,狗找来了。”
他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狗身上。毛色黑的发亮,又肥又壮,黑溜溜的眼睛显得不够灵活,与梦中的相差巨大。
沈翼抬抬手,说道:“把这盘鱼给他吃。”
“啊?是。”林平先是惊讶,随后照他的吩咐给了一盘鱼。
他蹲下身子,说:“世子赏你的,吃吧。”
黑狗低头闻了两下,眼珠子转着,伸长舌头愣是没吃。林平咦了声,心里纳闷,这么香的鱼不吃,莫非这狗不爱吃鱼?
“世子,它不吃。”
沈翼面色平静,冷淡地眸子暗暗翻个白眼,无奈道:“它这么肥想必食物不错。”哪还吃得下。
他抬抬手,衣袂翻飞,“罢了,带下去。”昨晚梦见的景象逐渐模糊,黑狗的样子也慢慢记不清,看来是不用再费心思了。
沈翼垂下眼,厉眸微眯,看着一桌子的佳肴,胃里一阵难受,“撤了。”
“是。”林平眉心打结,连忙招呼人将桌上的菜撤了。
一阵手忙脚乱,安静下来后,厅内只剩两人。林平抿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世子,要不要传御医来瞧瞧?”
危险的眸光看过来,让他下意识的一缩,赶紧闭上嘴,退到一旁。
沈翼背手起身,步履缓缓,冷笑声,接着微微低头,哼笑道:“我看着像有病?”
“世子恕罪。”
林平头垂得更低,心道:可不是有病嘛,估计病的不清,如此下去,怕是府中的人都要跟着受罪,可如何是好?
他悄悄抬头,苦着脸,又劝了一句:“属下的意思是,这个月还没请平安脉。”
“免了。”身子好不好,自己最是清楚,何须旁人提醒。
沈翼抬脚跨过门槛,正想往书房走,便看见万心蓉身旁的婢女匆匆走来,俯身道:“世子,夫人让您午时陪她用膳。”
“知道了。”
婢女传完话,又匆匆离开。
沈翼望着安静的院子,又没了去书房的心思,转头吩咐下人去泡壶茶来,他要在院子里喝茶赏花。
林平牵着狗跑得极快,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只是没过一会,他又回来了,手里牵着另一只黑狗,瘦瘦小小,看着没吃饱过。
沈翼扬起眉梢,满眼无奈地捏捏眉心,很是头疼。
…
小小的屋子满是豆腐香,清淡好闻,一旁的豆腐更是白嫩滑溜,做汤煎煮都是极好。
孟采勉强打起精神,忙活了一早上,豆腐都给做好了,还留了些香滑滑的豆浆,想着等会一起拿去卖了。也能卖几个钱。
她将豆腐装好,准备出门。张阿树靠在门框上,无奈关切地盯着她的动作,走到门口时,手一伸,拦住她。
“青青,孟冬他不接受你的好意,今日别去了。”
她按下他的胳膊,微笑着,“那要什么时候去?而且,我又不是去找他,是去侯府送豆腐。”
张阿树撇撇嘴角,心如明镜,去找他和去侯府都一样,没区别。他看着两人现在这样,心里也是不好受,可他也没别的办法。
“我去帮你送。”
孟采侧身,将篮子离他远些,怕被他抢走了,“不用,还是我去,你没去过侯府,不熟悉。”
说完,莲步款款地出了门。
她来过一次,侯府后门的小厮还记得她,开了门就让她进去。可是去后厨的路她不记得,想找个人带路,可是没人帮忙,他们看着都有好多活要干。
孟采抿抿唇,看了一圈,决定自己找过去,依着记忆,应该很快能找到。
曲折长廊绕来绕去,园中的青石小路也走了好几道,还未找到后厨。她站在回廊上探了眼,看见一片绿竹,有了丝印象。
上次来,好像就路过竹林了?
孟采拎着篮子,思忖后便抬脚走了过去。
竹林后是石桌,桌上淡茶飘香,两人正坐着闲聊,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郡主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万心蓉派人过来请他时,就觉得奇怪。
果然,一过来就看见方淑怡在一旁坐着,难怪要他作陪,用意太明显。
沈翼瞥了她一眼,带着探究的意味,“既然不愿意,何必让我母亲误会?”
“哼,这你就别管了,我乐意。”
方淑怡任性惯了,不管做何事都是顺着自己性子来,旁人是劝说不动。除了太后和陛下,她是谁都不放眼里的。
“明日约了三皇子去游湖,世子也一起吧!”
“免了,明日有事。”沈翼放下茶盏,一口拒绝。明知他是二皇子的人,还约着和三皇子游湖,别有用心。
方淑怡颔首,知道他会拒绝,也不勉强他,忽然凑近了他身旁,机灵的眸子紧盯着他,问:“沈世子,你到底何时娶妻?有人总惦记你。”
她没说是谁,只是用一种略微遗憾地眼神看着他。
沈翼眉头拧成川字,没回她的话,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移向突然出现的人身上。他的眼眸微微诧异,意外她怎会在这里?
是如何进来的?
“怎么是你?”他起身道,身旁的方淑怡跟着转身。
孟采眨眨眼,一脸无辜,她只是无意走过来的,没想到会遇见沈翼。她攥紧手,无措地看着两人。
“我,我路过。”她看向方淑怡,微微惊叹,好俊俏的姑娘,甜美又可爱,抬高的下颚都显得贵气。
她和沈翼是什么关系?
孟采想走,却又找不到方向,只好打个转又回了原地。可怜兮兮地望着沈翼,求助的目光凝睇他。
“怎么进来的?”
他走了过来,离得近,浓烈的气息笼罩她,锋利地眸子睨着他,以为她又耍了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