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都胥天时,朱雀与白虎并未感受到此间天地的异样气息。然,七天过去了,这两位又不是蠢蛋,在东寰的指点下,也渐有体会。
朱雀迟疑了片刻,不大确定地回答:“这气息异常,我觉着虽有隐隐凶气,却似乎并无恶意。”
白虎亦点头附和,又疑惑道:“难不成是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寻乐子?”
——看这话说的,三十三天里哪位神仙会找这两位的乐子呀?纵然是吃饱了撑的也不会想要寻死!”
只是,三十三天,真的只有神仙么?
于朱雀的回答,东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喃喃道:“有凶气却无恶意,险?还是不险呢?”
他的声音甚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可防不住朱雀耳朵尖,一听这话,却不大明白——凶属五性,恶属七情,凶易生恶,却并不意味着着必然生恶。若仅有凶却无恶,那这险,又从何而来呢?
他正欲张口请教,便将东寰再度抬脚,方向正对着噬囚迷谷。
于天界之人而言,噬囚迷谷是个不可言说的所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个忌讳。
当年天魔大战,柯厉上神率领着数十万天兵天将,将魔界百万大军阻挡在噬囚谷一段地带,并在这里进行了最后的决战。
身为天界唯一的女战神,柯厉上神打起仗来勇猛刚烈,非同一般。在噬囚谷一战中,她以少抵多,就在胜利可期之际,却被从身后飞来的一柄利剑穿胸而出,当即陨落。
天军登时大乱,魔军趁势反攻。一时之间,天军节节败退,死伤无数。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副帅带领残军重新列队布阵,稳住了军心。又因着先前对战时,在柯厉上神的得力指挥下,天军对魔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使得魔军兵力只余二三成。
如此,天军方在经历了一段极为艰难的鏖战后,丢弃了无数的伤兵战兽,总算是将剩余兵力撤出了噬囚谷。
天军甫一撤出噬囚谷,此地便被封印,从此,成为无人敢靠近的地方。
原本是场可期的大胜仗,转眼间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庭对外宣称是大败魔军,却只字不提天军亦是十不存一。
魔军的战死者是天军战死者的数倍,因此,若以此而论,天军——唉,也能算作惨胜罢?
很快,天庭降下明旨,说柯厉上神已入魔,方会被诛魔剑当场诛杀。
此言一出,天界上下无不震动。
任谁都晓得诛魔剑乃是三清天尊合力打造的一柄神剑,只诛杀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其公正性不言而喻。诛魔剑并无主人,也无人晓得藏于何处。然,当天地间出现罪不容恕的大恶魔时,诛魔剑便会自动现身,诛杀此魔。
而今,天庭明言柯厉上神是被诛魔剑诛杀的,这下,便是先前嚷嚷着要为她报仇的人,也傻了眼。
一时间,天界风向一边倒,几乎是人人都对入魔的柯厉上神口诛笔伐。纵然她已然烟消云散魂魄尽毁,还是被踩上了一万只臭脚!
事隔多年,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其中的某些说法,认为于情于理上都有漏洞。然,一来天庭颁下明旨,不许再妄议此事,众人三缄其口;二来诛魔剑的地位是众所周知的,谁敢质疑它杀错了人?
故而,这件事,也就渐渐地被有意无意地湮没了。
当时天魔大战前,东寰方经历了一次浴火涅槃。重生血肉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中。一睡千年后,待他再度睁开眼眸,噬囚谷都已封闭许久了。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倘我不曾沉睡,那么,在噬囚谷中率军与魔军厮杀的,会不会就是我?
这倒极有可能——毕竟,东寰上神的战力在天界堪属翘楚,论声望,要超出柯厉上神一大截。
柯厉上神是否真得入魔?东寰心里一直存有疑虑。可当年之事,他既不在场,又无任何证据,也就只能将疑虑藏于心底。
只是,自此以后,他便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躲在琉璃溪里过着清风明月的闲散日子。
端立于山巅,东寰遥遥眺望着烟雾笼罩之下的噬囚迷谷,久久不发一言。
或许是白虎天君有些禁不住这沉重的气氛,仿佛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听闻噬囚迷谷原本并不唤这个名儿,好像是另有称呼。”他抬肘戳了戳身侧的朱雀,“喂,兄弟,你可晓得?”
朱雀茫然地摇摇头,却听得东寰上神道:“那里,原本唤做失璆谷,音虽近,意味却是大大的不同。”
朱雀反复嘀咕了两声“噬囚”“失璆”,方道:“一个名儿听上去有些悲伤,另一个却瘆人得很。都不是什么好名儿!”
东寰被这话逗得唇角微微一翘,随即又回复原状,淡淡道:“自打唤做噬囚迷谷后,那里便成为死气横生戾气遍布的恶地。这许多年过去了,当日结下的封印或许有了松动,内里的气息才会溢出。都胥天靠近此地,多少会受些影响。”
白虎天君接过话,“若只是气息变化,也就罢了。可我麾下昴日星君遭人暗算,是否与其有关呢?”
“先前芒琢所言,都胥天的气息有凶却无恶。你们再感受一下,这里的气息又如何?”说着,东寰一挥广袖,便见缭绕盘旋于山巅的云气登时散开,远方的噬囚迷谷愈发清晰了。然,纵是头顶的日头明媚亮堂,却似乎无力穿越聚集在噬囚迷谷上方的烟雾,愈发衬得那里阴森凄寒。
白虎望着那处貌似轻薄实则凝重的烟雾,啧舌道:“如此厚重强烈的死气戾气,委实少见!”又道:“奇哉怪哉,怎地在这山巅之上,却丝毫感受不到气息异样。明明这里更近一些才对呀?!”
忽然,朱雀仿佛恍然大悟般拍着脑袋道:“难不成。。。。。。那不成。。。。。迷谷中生成了什么怪东西,能控制死气戾气的外溢和走向?”
白虎摇头,“不对!若真有这等厉害的怪物,那么先前的气息中,就不会只有凶气而无恶意了。”
——说得也是,倘有死戾二气孳息而生的怪物,纵然已有收放自如的能耐,却也无法将先天就与生俱来的恶意消除。
迷蒙晦暗的烟雾中,偶尔可见有黑色的阴影缓缓而过,却无法判断那究竟是隐藏的怪物在徘徊,还是浓厚得有如实质的死气戾气在流淌。
死寂无声的噬囚谷,就如同一只伏地的巨兽。谁也说不好,这巨兽是彻底死了,还是只做沉睡。
倘有一日,巨兽醒了,它会嘶吼着长大血盆大口,吞天噬地么?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噬囚迷谷(四)
事情查到噬囚迷谷这里,却查不下去了。
那缕异样的气息再也不曾出现过,真的就好像是谁在淘气地与他们开玩笑。
而噬囚迷谷尽管可怕,却已经被剥离出三十三天,与都胥天并无一丝接壤之处。只要都胥天的结界还存在,便是噬囚迷谷真得出什么幺蛾子,也不会伤害到这里半分。
也就难怪先前天帝派来这里勘察的神仙们,各个都铩羽而归,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只是,白虎天君到底不甘心。
昴日星君伤得不明不白,就算不与噬囚迷谷有关联,可总得有个凶手罢?总不见得是昴日星君自导自演了一出自残闹剧罢?
天色渐暗。
也不知是不是都胥天靠近噬囚迷谷的缘故,这里的天色,从暗沉变作漆黑,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天黑了,可原本阴沉晦暗的噬囚迷谷里,却隐隐有亮光闪烁。
尽管隔着浓厚的迷雾,依然可以看到,迷谷中仿佛有一道道闪电凌空劈过。强悍的闪电劈开了厚重的死气,然,转瞬又被翻涌而来的死气淹没了。闪电此起彼伏,仿佛要将这片阴寒的坟场轰成粉末,而就在这一道道明灭交错之间,隐约有暗影晃动。
借着闪电那一瞬的光亮,东寰看到了那些模糊的暗影似乎挥舞着大刀,而□□的战兽正昂首嘶吼。飞起的头颅,泼溅的热血,摇摇欲坠的残躯,无不暗示着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只半息,闪电灭了,暗影复隐匿在黑暗中。
迷谷中风起云涌,电闪影逐。然,诡异的是,一场鬼影瞳瞳的大战,本该声势浩大,却无丝毫声响传出,凭白消减了这场阖该是生死血战的气势。一切的一切,皆如同沉默的哑剧,在死寂中自得其乐地表演,似乎有些好笑。
这诡异,如潜入暗夜中的鬼魅。
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朱雀以为自己身临血肉横飞的战场,惊骇地望着四处横飞的残肢断臂,每个人都怒瞪着双眼张大了嘴巴,似乎在怒吼,可是,为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到?
一瞬间的晃神,令朱雀不由心生胆怯。
或许,噬囚迷谷的阴寒在不知不觉间传到了这里,山巅之上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寒意。
这两位,论打架本事,在天界也算是好手一枚了。等闲血雨腥风,并不能令他们动容。然而,眼前的噬囚迷谷,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朱雀攥紧了拳头,捂在心口,喃喃道:“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半个时辰后,月上中天。
随着月光缓缓靠近,噬囚迷谷中诡异的情景渐渐息止。清浅柔亮的月光照在迷谷外缭绕的烟雾,却映射出惨白瘆人的光芒。
“走罢。”东寰抬脚向山下行去。朱雀与白虎紧随其后。
三人默不作声,不知在想着什么。
突然,东寰回过头。
就是半息之前,他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什么在窥伺,一种夹杂着阴冷、恶毒、嘲弄的异样感觉转瞬即逝。
然,当他凝神探查时,却一无所获,仿佛方才的感觉只是自己一时心慌。
噬囚迷谷,这片孤悬天外的荒芜之地,如同一只看不清面目的怪兽,在浓雾的遮掩下悄然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巨口,不是是欲吞噬,还是在冷笑?
此次都胥天之行,于白虎而言,可谓是铩羽而归。
这令他颇觉着有失颜面,没法给属下一个交待。朱雀拍着兄弟的肩膀安慰他:“谁说上司就一定要给属下一个交待?说与他是情分,不说与他是本分。他还能逼你不成?”
这话在道理上讲是没错啦,可谁叫白虎先前拍着胸脯说要给昴日星官出口气呢?大话说得太早,这下拣不回来了。
“反正昴日星官还昏迷着,他也不晓得你拍过胸脯,你又何必自责呢?只当自己先前放了个屁罢!”朱雀继续劝道。
白虎听着前半句还在理,可那最后一句是个啥意思啊?气得他抬手就要给朱雀一拳。
朱雀身手敏捷地躲过去,赶紧指一指不远处的东寰上神,做出一副“老子上面有人,你敢动手试试看”的欠扁德行,好悬没把白虎的鼻子气歪了。
离了都胥天,白虎便向东寰上神辞别。
他抱拳,致谢道:“多谢上神援手!”
东寰摆手道:“此事查得不明不白。噬囚迷谷与昴日星君之事是否有关,依然不得而知。不过,你倒可以向天帝禀报一下所见之噬囚迷谷,就算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可多留心多提防,迟早会有结果。”
先前时候,天帝数次遣人去探查噬囚迷谷,皆一无所获。想必他们并不曾见着那夜噬囚迷谷的情形,故而天帝才会不做处置。倘若白虎向天帝禀报了亲眼所见,若能引起天帝重视,不管将来如何,现下就是一场小小的功劳。
东寰随手就将这场功劳送给白虎,令他分外惊喜,心里的那点小疙瘩顿时烟消云散,再次道谢时,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多谢上神指点!亏得上神见识广博,修为深厚,这方觉察出噬囚迷谷的的异样。倘只小神一人,定是一无所获。”
东寰也不去管他这话里有几分真意几分奉承,只淡淡一笑,便驾云向琉璃溪方向而去。
待返回琉璃溪,东寰却发现朱西溪不见了。
这下,东寰可有些生气了。
此次大老远跑一趟都胥天,来来回回耗了一个多月的辰光。虽说神仙不该讲求口腹之欲,可不知怎地,东寰特别想念朱西溪做的各式糕饼,哪怕是最最简单的鲜桃冻,都令他思之垂涎。
他还惦记着给朱西溪带了一篓都胥天特有的叮咚果。结果呢?人家跑青丘玩儿去啦!
吃不到念念不忘的糕饼,想着这小丫头在青丘指不定玩得多快活,东寰不由升起一丝烦躁。
万一这小丫头在青丘乐不思蜀,想不起来回家,怎么办?
对了,先前蘩倾还曾提及,狐后和桃丫甚喜西溪,都想将她长留青丘。哎呦喂,万一这小丫头凡心不坚定,被说动了,真得不回琉璃溪,这可如何是好?
哼哼,之前西溪还信誓旦旦地说,将琉璃溪当做家。哼哼,有这么整日价不着家的熊孩子么?
不行——东寰一拍大腿——得把这玩儿的忘乎所以的熊孩子捉回来!
东寰很会给自己找理由——虽则不曾正式拜师,可总算得上是“半师”罢?既是半师,那也算师父,师父将徒儿捉回来,自然天经地义。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径直往青丘而去。
在他内心深处,他并不是很想让朱西溪正式拜师。尽管明面儿上的理由是,朱西溪天资差灵根弱,收这等徒弟就是给自己找个大麻烦。
然,这样的理由,是他真实的想法么?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倏忽千年
正如东寰所料,朱西溪果然在青丘玩儿得乐不思蜀。
一见东寰上神气势汹汹地来捉人,朱西溪登时傻了眼。
“上神。。。。。。那个啥。。。。。。这么快就回啦?”朱西溪觉得还没待几天,怎地东寰就亲来,甫一开口就是“回去!”
东寰好悬没被朱西溪这句没心没肺地话给气炸了——掰掰手指头,这都快两月了好不好?
看来,这小丫头还是欠□□啊!
朱西溪灰溜溜地被东寰“捉”回了琉璃溪。
这令她颇觉着没脸——自己人怂胆弱,不敢反抗也就罢了,可竟然连句硬气点儿的话都不敢说,真是——真是。。。。。。唉!
因着生自己的气,朱西溪对着那一篓罕见的叮当果都提不起兴趣来。
朱西溪只手撑着下巴,恹恹地望着凌紫姐弟俩好奇地围着叮当果看个不停。
叮当果乃都胥天特有的仙果。其树高大笔直,动辄逾百丈,冠盖如云,苍翠拢顶。这么高大上的树,却是无花而结果,且,初生的小果细如芥子,其色暗黑。如此其貌不扬的果子,经过三四百年的孕育,果子渐渐长大,外皮脱去了先前疙里疙瘩的丑兮兮样子,颜色亦自暗黑色变得越来越浅,近若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