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果在成熟之前,外皮极软,触之便塌陷成一个小小的坑窝,其薄如蝉翼,甚至可以透过表皮隐隐看到内里泛青的果肉。
然,当成熟后,外皮变得坚硬似甲,滚滚圆,便是用重锤捶之,也难以砸开。且因着硬壳光洁无比,滑不溜丢,被重击的叮当果还会“咻——”地弹起来,四处乱飞。倘有人躲闪不及,脑门上挨上叮当果一撞,轻则红肿一片,重则皮开肉绽,惹得哀嚎一片。
一簇簇叮当果挂在树上,仿佛一串串莹白如玉的圆嘟嘟小球。微风拂过,叮当果彼此轻轻相击,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清脆悦耳,宛若铃铛。
其名便是由此而来,听上去甚为可爱,与它那好斗不服输的性子截然相反。
大抵,草木属的精灵对同类总是忍不住爱心泛滥,便是对着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凌紫和凌白都爱护得紧。
一个说:“叮当果,好样的!要是有谁敢欺负,就该这么恶狠狠地报复回去!”
另一个说:“它打疼了旁人,自己也会疼呀!”
一旁的朱西溪听着这姐弟俩越说越奇葩,不由哼哼道:“听上神说,叮当果外壳坚硬,内里却是裹着一包果浆,其甜如蜜,其香胜醴,吮之欲醉,能令人飘飘欲仙呐!”
“咕咚——”,是凌白咽口水的声音。
“我原本还在琢磨如何料理叮当果,看是做成果冻,还是以浆入馅儿做糕饼。你们既然心疼它,要不就算了。再说,这东西凶悍得很,我怕怕!”朱西溪抬眼偷看着这姐弟俩的反应,忍笑忍得肚皮都疼了。
凌紫瞅瞅弟弟,凌白瞅瞅姐姐,面面相觑,吃不准朱西溪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过了半晌,方听得凌紫“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道:“那个。。。。。。我们只是说说。。。。。。西溪你可莫要当真啊!其实,我们就是好奇,啊——对!就是好奇!没啥旁的意思,你可别误解啊!嗯,至于是做果冻啊还是做糕饼,我觉着罢——”
话还没说完,凌白抢着插话,“都做!都做!果冻也好吃,糕饼也好吃,我都想吃!”说着,他还忒夸张地长长倒吸两口气,以示自己已经是口水横流啦!
起先,朱西溪还被凌紫那大不寻常的温柔腔调给激出了一声鸡皮疙瘩,可一见凌白这般坦率可爱,便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心头郁闷一扫而空!
因着心里多少还有些别扭,朱西溪对着一篓叮当果直愁了三天——她宁可自己愁眉苦脸,也不想舔着面孔去央求东寰上神。
好在松公见多识广,给她出了个主意。在金婆婆的配合下,一人将琉璃溪水的水精凝结为刃,“哗——”地一刀,将叮当果从中一剖为二,另一人则迅速结出冰壳,将顷刻就要溢出的果浆裹在其中,保其色香味丝毫不变。
凝水为刃,朱西溪也会做,然,她却不懂得如何将水精抽出。而唯有水精凝作的利刃,才能以精粹之力将坚硬无比的叮当果外壳整整齐齐地剖开,而不会因产生碎渣而损及内里的浆汁。
一篓叮当果足有三四十枚,险没把朱西溪累得瘫软在地,口吐白沫。
东寰等啊等啊,足等了半个多月,也不见朱西溪来莲池请他帮忙分剖叮当果。当然,无论是果冻还是糕饼,总有他那一份——毕竟,叮当果可是东寰亲手摘下的。
只是,吃着清甜可口的糕饼,他却心里有些抱怨松公:这老头子,没事儿炫耀个啥?就你懂得多啊?!
时光如水,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飞快地流逝。
琉璃溪的日子祥和安定,东边日出,西边月落,春来花开,秋去霜降。琉璃溪外面的世界,纵然波澜迭起,风云涌啸,却也不会碍着琉璃溪里嫁娶生息。
日子过得平淡,朱西溪却乐在其中。
她本就是个寻常人,即便年少时也曾许下天大的志向,可如今活着这许多年,外表依然是绮玉年华,可心里却早已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努力做到厨艺与剑术双提高,将来有胆子出门时,也能凭手艺保全自己吃上饱饭。
朱雀还是一日既往地隔三差五地来蹭饭,顺带脚八卦八卦外面的传闻。
什么宝桐终于从冰火岛放出来了,据说一头乌发竟变得火红似血,乍一看,还以为是打血池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呢!
什么南极仙翁的那株传奇桃树突然一夜之间被人刨了根,气得仙翁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过去。“我怀疑这是王母娘娘遣人做的——”他压低了嗓门,一脸的神秘兮兮,“娘娘虽为女仙之首,其实是个小心眼儿!”
朱西溪听着这些有的没的的小道消息,手下却没停下来剥松子壳——松公送她好大一包松子,她打算做个松仁甜烙——前次做时,上神似乎特别钟情这口,这次嘛,就多做点儿喽~
尽管东寰上神等闲不出琉璃溪,可外界种种,却总会通过这样那样的渠道传入他的耳中。
这些年来,尽管他表面上不闻不问,暗地里却对噬囚迷谷始终上心。
那里,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无害。深夜之中黯然无声的厮杀,仅仅是天魔大战后残留的死戾之气在翻腾,还是另有缘故?
百多年来,魔界一直不太平,小魔王打打杀杀,大魔君也换了一茬又一茬。近几年来,魔尊终于坐稳了位置,那么,然后呢?他会做什么?
他想得有些出神,不经意地拈起一块冰酿雪豆糕。
雪豆糕甫一入口,初觉清淡无味,可待咬到糕心的蜜馅儿时,却顿生香甜,馥郁气息久久不绝,令人回味无穷。
西溪也是这样的人啊——东寰不由心尖一跳——看那似平常无奇的外表下,怎么会藏着那许多灵巧新奇的小心思呢?
西溪安置于琉璃溪都一千年了,可东寰始终觉得,这个小丫头越来越有趣,越来却——令人心动。。。。。。
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像一条清清浅浅的小溪,透亮,简单,可爱,却永远不会乏味,只会让人觉着心旷神怡,见之忘俗,久久徘徊而不愿远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笔者按:过渡章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凤悲(一)
如今,桃丫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小少女。
纤细乌亮的秀发挽做双鬟,缀以细细碎碎的冰晶米珠,额前散发软软地飘着,仿佛小鸡雏毛茸茸般娇嫩可爱。
虽则小小少女眉目尚稚,然,集合了爹娘昳丽相貌特点的桃丫,已然是个美人胚子了。眉弯若柳叶,明眸似璨星,秀鼻薄唇,抿嘴一笑时,腮边便隐隐浮现出浅浅的酒窝,真是说不出的勾魂。
然,此刻,美人胚子却做着与自己形象毫不搭调的事情。
桃丫双手吊在她爹的臂弯上,两条腿不安分地蹬来蹬去,那一晃一晃的架势,分明就是个耍无赖的小狐狸。
蘩倾又是头大,又是尴尬,不知是该先安抚女儿,让这小祖宗赶紧下来,还是该先向老友解释一下,其实桃丫平素里可乖了,一点儿也不淘气。。。。。。
咳咳,这话。。。。。。其实有些亏心喏!
“爹呀——爹呀——要玩儿嘛——玩儿嘛——”桃丫满心满脸的不开心,誓要将她爹拖出这屋子。
大人们就是讨厌,不是聚在一起喝酒,就是一本正经地说些听不懂的话,且,一说就是大半日!桃丫听得眼皮都困了,趴在蘩倾怀里睡了一觉。哪成想,一觉醒来,怎么还在说呀?
于是,桃丫生气了。
桃丫一生气,丝毫不给她爹面子。
先是拽她爹的衣袖,将那平展展的广袖揉捏得跟块皱兮兮的老抹布似的。蘩倾看也不看女儿一眼,只抬手一把攥住了她小小嫩嫩的爪子。
手被抓牢了——桃丫撇撇嘴,还有脚呢!
于是,蘩倾的鞋子遭殃了,不过半刻钟,鞋面上满是脚印,又是灰又是泥,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桃丫抬起自己的脚,瞅着干干净净地鞋底,得意地冲着她爹龇牙一笑。
蘩倾抖了抖胡子,一使劲,将小闺女架到了膝盖上,双腿一并,桃丫顿时动弹不得。
“嗯。。。。方才说到哪儿了?继续,继续!”钳制住了蹦虾一般动个不停的小闺女,蘩倾示意继续先前的话题,却发现对面的东寰与弢祝,皆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眼中是藏不住的揶揄。
蘩倾尴尬地咧咧嘴,忙解释道:“小儿皆是如此!其实,我家桃丫平素里最是乖巧,可听我的话了。或许换了地方,她不大熟悉。。。。。。”
话未说完,却见东寰脸色一变,掌中折扇“嘟嘟”敲了两下案几,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这琉璃溪的过错了?待客不周。。。。。。。”
“不不不!”蘩倾自觉说错了话,却已来不及收回,急得直摆手,“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误会啊!那个。。。。。。”
他才张嘴却冷不防颌下一痛,却是桃丫趁他摆手之际,用力挣开,然后一把抓住在自个人额顶上飘呀飘的老爹胡须。她一边抓,一边生气地大声道:“不许唤我‘桃丫’!我叫织炎——织炎!我说过一百遍了,爹——不许再唤我‘桃丫’!”
自打懂事后,桃丫忽一日觉得自个儿这名字不大好听呐!土土的,乍一听,还以为是个乡下桃子精呢!
她赶紧跑到母后寝宫里的水晶镜前,左照右照,前照后照,照了足有一刻钟的辰光,这方满意地点点头——唔,还好,镜中的小美人儿既不圆亦不滚,眼睛亮亮,下巴颌尖尖,依旧是那个貌美如花的小狐狸精!
臭美完了,桃丫便开始缠着她爹,非说那名字不好听,死活赖着要改名儿!
蘩倾不开心了——桃丫这名儿多好听啊!又可爱,又香甜,还具有纪念意义,还能有比这名儿更好听的么?
然,他终究受不过小闺女的缠磨大法,郁闷了好几日,这方恹恹地给闺女换了个名儿——织炎!
桃丫甚欢喜新名儿!
一听上去就是多么的高大上啊!
不同于那些花花草草香香馥馥的俗名儿,“织炎”二字,听上去就让人觉着又雅致又不凡,多好!
于是,桃丫正告身边所有人,打今日起,可不能再唤自己“桃丫”了,得正正式式地称呼“织炎”。
所有人都忍笑应了,也的确将它当回事儿。然,唯有蘩倾,不知是不是这名儿换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啊,他总会时不时地忘记,隔三差五地唤小闺女“桃丫”。
可把桃丫——啊不,织炎小公主——气得尖尖的狐狸耳朵都竖起来啦!
蘩倾冷不防被小闺女揪住胡须,痛得直咧嘴,“哎呦呦,放手,快放手!”好不容易挣脱了织炎的辣手,他狼狈地抬起头,却见对面两人笑得乐不可支,这方恍然大悟,先前东寰变脸是故意哒!
他气道:“你们一大一小串通好的是不是?我就说,你不该这么小气,只一句话就能变脸!”他虚虚点着一旁将小身子几要扭成了麻花的小闺女,恨声道:“我警告你哦!这是我闺女,你再眼馋也没有!我闺女最最懂事了,便是你再如何讨好,她也不会喊你半声‘爹’!”
说罢,他继续揉自个儿还在发痛的下巴颏,丝毫不理会一脸愕然的东寰。
东寰不可置信地竖起折扇,指着自个儿鼻尖,望望低头忙着揉下巴的蘩倾,又瞅瞅一旁看笑话的弢祝,眼睛瞪得有如牛铃大,“我我我——我会眼馋你闺女?”
额滴个神呐,你哪只眼看见我眼馋啦!
蘩倾好不容易将下巴揉舒坦了,织炎见爹恢复了正常,眼珠一转,脚尖轻轻一点,向上一纵,便轻轻松松地挂在他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臂弯上。
“爹呀——爹呀——要玩儿嘛——玩儿嘛——”于是,先前那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若在平素里,织炎这么一闹,蘩倾十有八九就会放下手中事务,带着小闺女嬉闹一会儿。然今日不同,他带着家人来琉璃溪,可不仅仅是来避暑度假的——乃是有正经事要与东寰和弢祝商议。
由于事关要紧,他带着家人来只为遮人耳目。便是此刻将小闺女放在身边,也是为了让某些有心人误会这三人不过是在闲聊而已。
蘩倾想得还算周全,却单单低估了小闺女的不耐烦。他倒不会担心小闺女会将三人的交谈泄露出去,却哭笑不得地发现小闺女在琉璃溪比在青丘还闹腾还恣意,丝毫有没有在外做客的自觉。
蘩倾正发愁该当如何安抚小闺女,门外传来轻轻的“嗒嗒”两声。
一盅散发着浓郁椰香的乳冻,几块软软糯糯的糕饼,登时将蘩倾自困境中解救出来。
织炎吃相颇为文雅,乍一看,谁能相信这就是片刻之前那个撒娇耍赖无所不及的小丫头呢?
吃毕,织炎掏出帕子轻轻擦干净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朱西溪,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朱西溪笑道:“还想吃?那些留给你爹爹好不好?要不,你随我去小食堂,想吃什么,我现做给你,可好?”
织炎大喜过望,连连点头,身后的三条蓬蓬尾巴上下飞舞,真个是欢腾无比呀!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凤悲(二)
织炎小丫头真个是人小肚皮大,一口气吃了五块椰乳山楂糕,又用了一大盏花生香玫露,这方拍着微鼓的小肚皮打了个小小的嗝。
吃饱喝足之后,做什么呢?
不用问——依着朱西溪对织炎的了解,必然想要再回去祸祸她爹去,继续向先前暂停的目标二度冲击。
狐后因急事返回娘家,织炎没了管束的人,朱西溪便自觉主动地承担起看顾的责任。
虽则朱西溪并不十分清楚三位上神在商量什么,可最近天界发生了一系列事端,多多少少也吹进了她耳中。故而,她猜度,或许他们商议的事便于此有关。
既如此,那是正经事,织炎岂可扰之?
她想了想,便道:“今儿日头明丽,小风儿吹着何等惬意!不若咱们带上吃的喝的去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