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归去——阿咪的胡萝卜
时间:2022-03-10 09:09:03

  三千年来,东寰就仿佛追风逐日的影子,从不现身于人前,倏忽之间,只余传说。甚至,于琉璃溪里的诸灵而言,他们也不晓得这位一手创建了琉璃溪的上神,身在何方。
  只有长守在莲居外的弢祝老仙,才能见着他。而在这三千年间,也不过区区三次。
  每次,东寰都是匆匆而来,径直进入莲居。可一夜之后,弢祝一见着他那满是失望的神情,就知道老友又要出发了。
  起先,弢祝还颇为东寰抱不平,又气他太儿女情长,甚至几度想当面问他“图个啥”。于他看来,纵然朱西溪千好万好,可怎么值得东寰如此费尽心力?先有三百年不眠不休地净化魂魄,耗费了东寰多少修为啊!接着又是这无休无止地东奔西跑——倘若东寰将这劲头儿放在修炼之道上,修为定能再上一层。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明白了——在东寰漫长无涯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是能够陪伴他至永久的,除了这份铭刻心底的感情。
  世道会更迭,天地会沧桑,朋友会分道,情人会逝去,所有的一切,都禁不住时间的磨砺与冲刷,都会被远远地带走。唯有这份亲身经历过的情感,才能伴随他,直至地老天荒。
  或许,将遥远的将来,当东寰孤寂的身影漫步在天地间时,尽管身畔无一人,孑然独立,可相思却能让他心有所归。尽管这相思是刻骨的痛,可谁能说,当东寰反复体味相思时,没有销魂的甜蜜呢?
  弢祝的领悟,令他长久以来停滞不前的境界有所松动。这样的结果,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鳌族乃海中灵兽,寿命又长,要修炼成仙,并不是多难的事。自打弢祝在一万年前修出神格后,其修为就变得进展缓慢了。尤其是近几千年,他躲在琉璃溪,看上去日子过得舒坦恣意,可谁能知道他屡次闭关都半途而废的苦楚呢?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苦思冥想,却始终不得其解。哪承想,原因竟是自己对“情”的无知和误解。
  嗨!一想起这遭,弢祝就觉着老脸臊得慌——风流了大半辈子,四处留情甚至赢得了几分薄幸之名,却竟如此浅薄!
  念及此,他心里不由又对朱西溪生出了几分感激——不仅是因着自己由此境界提升而得益,更是为着东寰在无垠的生命中有这么一份值得怀念的感情。
 
 
第102章 第一百零一章  重塑肉身(四)
  弢祝的原身乃老鳌,水族出身。虽登仙多年,早已不必附水而存,可本性里,却依然喜水乐水。
  故此,尽管他照旧寸步不离里守在莲居之外,却时不时地往莲池里钻一钻,偷个懒打个盹儿啥的。
  这日,弢祝打盹儿打得有点长,不晓得在梦乡里见着啥了,心悦不已,一边打呼噜,一边“嘿嘿”低笑两声。突然,睡熟中的他似乎觉察到了一丢丢水息波动,顿时惊醒,还来不及揉揉眼睛,脚尖一点,便自莲池的水面下现身于莲居外。
  “大胆!谁敢妄闯莲居?”大抵是年岁大了,弢祝有些老眼昏花,一时间只瞧见树下有个黑影立着,便看也不看就大声呵斥。
  而就在下一刻,他却拔高了声调,激动得甚至有些变音了——“老鸟儿?老鸟儿!真是是你!我没看花眼罢?!”
  弢祝不可置信得用力揉着双眼,却发现越揉越迷糊。他索性伸出双手食指,用力擦干净黏糊糊的眼屎,瞪大双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浓浓树荫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玉身端立。身着青底月白银斓的直裰,发髻束以素巾,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人间俊书生,哪有半分赫赫上神的气势?
  树荫轻摆,落下点点细碎的光亮。眉目依旧,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疲惫,可双眸里却洋溢着轻快。
  弢祝惊喜地叫道:“果真是你!哎呦喂,你个不着家的,还晓得回来呀!”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重重往树下那人的胸前重重捶了一拳,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一千年了罢?这一千年里,你又死到哪儿去了?连个口信也不送一个,我还当你死在外面了!若你再不回来,信不信我让你那起子小鸟儿们,满天满地地去寻你。反正羽族族众多,四海八荒就没有羽族去不了的地儿!”
  欣喜中夹带了几分气忿,弢祝絮絮叨叨了好一阵,这方抬头细看老友的脸色,试探着低声问道:“这会,你还会再出去么?”
  弢祝的语气中带着不安和忐忑,活似要被丈夫抛弃的小媳妇,听起来煞是好笑,却激得东寰眼眶一酸,好悬没掉下泪来。他赶紧抻了抻眉头,将湿意强摁在眼眶中,长吸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温言道:“不了。我已经找到了。”
  弢祝乍一听,激动地险些要原地蹦三圈。他紧紧扯住东寰的衣袖就往脸上揩,努力做出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哎呦喂!这可。。。。。。这可太不容量了!你在外东奔西跑,整三千年不着家,不容易!我在这屁大的地方跟看门狗似的,不容易!西溪。。。。。。哼哼,她倒还好,一觉睡了三千年,估计下半辈子都不用睡觉啦!”
  他也不问什么“真的”“假的”——在弢祝看来,既然东寰说得这般笃定,那就必然是寻到了最佳材料——而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拉着老友好好喝一顿,大喝一气,喝得一醉方休,才能将这憋了三千年的担惊受怕悉数散尽。
  “你且缓缓,现下却是不成。”东寰拒绝了弢祝热忱过头的建议,正色道:“我先看看西溪休养得如何。这材料来之不易,我得好生思量如何动手,不然,万一有个不慎,可就没有第二件了。”
  “阖该如此!理该如此!要不要我陪你一道进去啊?免得你甫一见西溪,激动得不能自己,万一有个好歹,我还能从旁帮一把。”弢祝面儿上显得忒大度,可言辞间却依然忍不住冒出一丢丢酸意来。
  话音未落,便见东寰一伸手便拽住自己,二话不说就往莲居里走。弢祝先是一怔,随即眉开眼笑起来——虽说千年未见,老鸟儿还是没把我当外人啊!
  弢祝心里美滋滋的,然,当东寰打开自怀里掏出的冰色玉盒,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细细一截树枝样的东西时,他脸上的喜色顿时变作惊怒——
  “梧桐圣木?东寰,你疯了不成?”
  弢祝一把抓住东寰的手腕,手劲之大,仿佛要将掌下铁骨般的手腕捏碎。
  细细的树枝无风自长,转瞬间便变成又粗又长的一截树干。
  弢祝双眼瞪得溜圆 ,“你疯了么?居然要以梧桐圣木重塑西溪的肉身?你可想过你自己?来日涅槃时,你当如何?你活腻了么?”
  弢祝的眸中怒火腾腾,满满地不可置信,却见东寰淡淡一笑,并不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话,“这三千年来,我踏遍了四海八荒,天界、人间、冥界、魔界,甚至海外大荒之地,见过无数珍物,却没有一样如梧桐圣木最适合为西溪重塑肉身。”
  “可是。。。。。。可是。。。。。。”弢祝急了,大声质问道,“你将梧桐圣木用在此处,将来涅槃时,你当如何?”
  “我不过是截取了其中一段,梧桐圣木并未就此断绝,你担心什么?距离下次涅槃,时间还早着呢,足够梧桐圣木生长了。”
  “你当梧桐圣木是什么了?‘不过是截取了其中一段’,呵呵,你说得倒轻巧!可这一段,足有八尺,要耗费不下十万年才能长成,你阖该比谁都清楚!”弢祝气得脸都青了。
  也难怪弢祝气成这样!
  须知,元凤涅槃,焚肉销骨的神火,全依仗梧桐神木的力量。若收集到的梧桐神木数量不足,神火焚至半途力有不逮,甚至火焰熄灭,直接结果就是涅槃失败,元凤就会当即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再无凤鸣。
  梧桐神木数量稀少。遍寻四海八荒,也只有少数几处火灵极其蓬勃之地才有。且,因着生长缓慢,往往完成一次涅槃所需要的梧桐神木,需要四处收集才能凑足。故而,东寰每每从涅槃后的沉睡苏醒后,就要继续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收集梧桐神木,为下一次涅槃做准备。
  所幸涅槃间隔的时间少则七八万年,多则十几万年,不然,这时间还真不够梧桐神木生长用呢!
  梧桐神木举世稀有,而梧桐圣木就更是独一无二了。
  据传,梧桐圣木乃是天外神火纯精所化,神力非凡。天地开辟之后,梧桐圣木聚火精,养火灵,历经数千万年,方逐渐衍化为五行之一,自此成为维持天地运转的一股力量。因此,可以说,梧桐圣木乃天下火种之始祖。
  作为梧桐神木之祖王,圣木的孳息极其缓慢,这就导致了梧桐神木数量极为稀少难得。
  一直以来,弢祝所最担心的,便是随着东寰修为的加深,涅槃所需要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神火之势一次比一次大。倘若收集到的梧桐神木数量不够,东寰就面临着涅槃失败的极大风险。
  就如上次涅槃,过程极其惊险,堪堪在东寰完成涅槃的最后一个步骤后神火熄灭了,真是多一刻的辰光都没有。而正因为如此,尽管涅槃完成,可到底不够完美,使得东寰在涅槃后随即陷入历时长达万年的沉睡,这方将元气补上。
  原本,弢祝想着,万一在下次涅槃之前无法收集到足够的梧桐神木,就豁出去砍一截梧桐圣木——圣木乃神木之祖,那神力一迸发出来,胜过山一样多的神木。
  然,这到底无奈之举,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刻,他连提都不敢提一句——砍了梧桐圣木,哪怕是一小截,也不啻于涸泽而渔的败家子手段!
  然,望着眼前这八尺长——不不,还不止八尺——的梧桐圣木,笔直端正,完美无瑕,一看就晓得是圣木枝干中最佳的一截,弢祝的心不但痛得要滴血,他更是想破口大骂——
  死鸟儿,你个败家子儿,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些啥哟?!
 
 
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章  重塑肉身(五)
  梧桐圣木对于自己下一轮涅槃的重要意义,东寰何尝不晓?前次涅槃险些失败,其中的惊险,至今令他心有余悸。然,相较未来可能的生死大劫,他更在意的是西溪能否成功复生。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倘若没有西溪的陪伴,自己那漫漫无际的生命,将是何等的孤寂和枯寒?
  在已经过去的岁月中,他就如同一粒孑然在宇宙间流浪的尘埃,孤独而冷寞,无所谓何来,也无所谓何去,任由生命在时光的洪流中冲刷消磨。
  或许,是上天的怜悯,又或许,是对他的弥补,朱西溪的贸然出现,仿佛一粒小小的火光,渐渐照亮了他平淡又黯然的生命;又似乎是一枚小小的种子,在他心中种下,不知不觉间发芽,无声无息中长大,直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陪伴他倔强的身影,安抚他消沉的心灵。
  东寰恰似久久跋涉于沙漠之中的旅人,干渴得太久,以至于忘记了泉水的甘甜。而当一滴清凉的露珠滴落唇边时,他只想紧紧攫住永不松开。也许,露珠总归会消散,清凉也不过是片刻,然,体味过这刻骨铭心的滋润之后,叫他如何再面对未来形单影孤的无垠生命?
  他的生命,就如同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山洞,没有温暖,没有色彩。而唯有朱西溪陪伴的这一段路途,才闪烁着美丽的光芒。经历过光芒的绚丽,东寰怎能忍受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那种给予之后又被夺走的的绝望,比永远的一无所有,更加残忍百倍!
  所以,东寰宁可涅槃无望,也要竭力令朱西溪复生。
  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扪心自问,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西溪,还是为了自己?西溪的死亡,是个意外,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竭力助其复生。而这是他纯粹的想法么?不,在他内心深处,在他不愿触及的地方,还隐藏着一个念头——他要西溪继续陪伴自己,他不想再回到一如过去千万年冷清不变的生涯之中。
  他不愿承认这个念头,因为这令他感到惭愧和内疚,会认为自己如今耗尽心里做这一切,是私心作祟。可是,他又不愿不承认,因为不承认这份私心,就等于否认了自己对西溪的爱——是的,直至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的私心,源自于一直以来躲躲闪闪不肯直视的爱。
  曾几何时,他以“师徒大义”为借口,强行斩断了自己初初萌生的心意。他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斩断了,就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然而,他竟是错的!
  如今,这心意,已缠绵入骨,无法自拔。
  罢了!罢了!
  他早该看清自己的真心。那些自欺欺人的错识妄念,屏蔽了他的真心,也伤害了西溪。
  既如此,他做甚不敢承认?
  他可是天地初分时就诞生的元凤,他可是赫赫威名的凤皇,他做甚不敢承认???
  是的!他爱——爱着朱西溪,爱着这个寂寂无名的凡人小女子,爱她清浅明朗的笑,爱她紧张无措的小动作,爱她的冒冒失失,爱她的小心翼翼,爱她的心灵手巧,爱她的坚韧自立,爱她的无知者无畏。
  他承认——他爱着西溪,他要每一天都看到西溪,微笑着也好,哭丧着也好,只要西溪陪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梧桐圣木坚硬无比,即便是吹毫即断的宝刃,可无法在圣木表面划出一丝痕迹。
  东寰尝试过不下数十种手段,始终不能令圣木有一分一毫的变化。最后,他试着以元凤本体阳精之火,凝练为刃,在神识的牵引下,这方颤颤悠悠地在圣木上划出了浅浅一道。
  这令他大喜过望——浅则浅矣,却意味着此法可行。或许,这样做,会很慢。可是,他一刀一刀地刻,以滴水穿石的功夫,总能将圣木雕成最理想的肉身。
  要将梧桐圣木雕成最理想的肉身,并不是说,要使其朱西溪原先的模样一般无二。
  须知,重塑肉身,在内而不在表。凡人之皮肉腠理,五腑六脏,血流经脉,无不是在生息源源不绝的滋养之下运转维持。而生息何在?一呼一吸之间,纳清吐浊,生息连绵不止地周游于体内各处。
  生息不止,肉身便可长存。而生息却是受三魂六魄所控,若魂魄有损,则生息不全,肉身自然有恙,或短智少识,或举止不调。
  朱西溪虽则已入仙门,却未经历尸解飞升一途,所以,肉身还是那个肉身,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日在于蛇魔相抗时,她那小身板委实不经打的缘故了。
  当东寰决意要为朱西溪重塑肉身,打一开始,他就想着要为她重塑一个了不得的肉身——如此,即便来日面对天雷大劫,他也不必担心她那单薄的小身板无法扛得住雷霆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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