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归去——阿咪的胡萝卜
时间:2022-03-10 09:09:03

  那小人儿已脱去了汤团的模样,个头儿约莫有三只汤团高,小小的脑袋算一只,躯干则勉强算作两只。白嫩嫩的面庞时不时地冲着东寰软软一笑,龇出一排细碎的米牙,却也不过三四只而已。
  她有一头柔软的齐肩发,大抵是发色呈白亮的缘故,看上去总显得有些稀薄,这令东寰颇为担心,生怕西溪长大后不见了先前那一头浓密的秀发。
  其实,非但头发的颜色是白且亮的,整个小人都是又白又亮,只不过白亮的程度因着五官起伏光线与阴影的变化,而有所不同罢了。唯有两只眼珠,溜溜圆,白亮中隐隐藏着些许浅褐色,显得特别有精神,甚至,还能看出几分鬼精灵来。
  小人儿穿着短褂,露出花生米般肥圆的半截手臂,吃力地弯腰去够自己的脚尖。怎奈手短力弱,她够了又够,却始终够不到脚尖。末了,一用力,却过猛了,索性一头向前栽了过去。
  东寰紧张地“哎——”了一声,却见小人儿咕噜噜滚到瓶壁处方停下来,然后慢慢扶着瓶壁爬了起来。她瘪着小嘴,几分臊眉耷眼的样子,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然而,当她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大脸紧张地凑到灵瓶外时,却又眉开眼笑起来,一咧嘴,露出白得发亮的小米牙。
  小人儿抬手,似乎想要抚摸那张大脸。可摸来摸去,却只能摸到光滑的瓶壁。她似乎不大满意,张开绿豆大的小巴掌使劲儿地拍打着瓶壁,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叫喊着什么,期待着大脸的回应。
  小人儿锲而不舍地拍打着瓶壁,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她拧着浅浅的眉,瞪着圆圆的眼,圆圆的脸颊如小□□般气得一鼓一鼓。
  东寰望着小人,又是欢喜又是心酸——眼前这小小的模样,渐渐与他脑海中长大后的朱西溪坚韧的神情重叠起来。
  他记得西溪曾说过,凡人有那么一句话,“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如今的西溪,虽不是他的女儿,他却有幸能看她一日日成长。这种奇妙的感受,甚至令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情人还是个父亲。
  东寰的少年时代是恣意而张狂的,除了盘古大神,似乎天地间没什么能约束他。然而,当他回忆往昔时,却总觉得心里缺少了一块——一直以来,他并不晓得那种所缺少的感觉是什么,而今,当他以亦父亦夫的心情看顾幼小的西溪时,他明白了,自己所缺少的,是这种充满了爱怜的百般呵护。
  或许,他并不想承认,强大而坚毅的元凤无需这等软弱的情感。可是,他却愿意为西溪呈上这独一无二的柔情。
  小人儿又长大了些许。
  依然披散着齐肩发,可身上的短褂变成了裙袄,眉目之间也有几分稚龄少女的秀婉。
  她不再是席地而坐,却蹲下来,双手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地与瓶外的大脸对视。小小少女或许有几分疑惑,忽闪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仿佛轻颤的蝶翼,令人心动。
  凝视许久,她或许累了,便向远处走了几步,挨着灵瓶的那一面,背对着东寰侧卧而眠。
  一缕仿若失落的情绪不知不觉间袭上东寰的心头——好好的,怎么就不理不睬了呢?
  怕惊扰到西溪休息,东寰手下的动作便放轻了几分。不知刻了多久,他有些疲惫了,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却正巧撞上了西溪乌亮的眼睛。
  她微微歪着小脑袋,似乎想不明白这个大脸的男人一天到晚不停歇地在做什么呢?点点金星噼噼啪啪地在他手中的火刃周遭跳跃,然而,木头上却只留下浅浅的痕迹。这似乎是个极无聊的游戏,可大脸的男人却乐此不疲,经年累月地玩儿着,可真是奇怪!
  小人儿的视线一会儿落在木头上,一会儿又移至东寰的面孔上,似乎是在疑惑是不是自己太蠢了,而其实这是个相当有乐趣的游戏?!
  八尺长的梧桐圣木,渐渐有了人躯的雏形,然而,却极为粗糙。
  蘩倾将两只眼珠子瞪得足有铜铃大,也只得勉勉强强看出来那寥寥可数的几根线条,似乎代表着头颅和躯干,而至于其它的,则完全要靠想象。
  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数开数阖,有心要说几句话,却生怕主人家一个不高兴,会老大不客气地将自己撵出去。
  为了完成对女儿的郑重承诺,蘩倾只好紧紧嘴巴嘴巴,可心里的小人儿却不知已偷翻了几百个白眼。
  灵瓶中的西溪偷偷打量着这三个男人,不,应该说两个老男人,和一个不太老的男人。
  老男人之一——蘩倾——偷偷拽了拽另一个老男人——弢祝——的衣袖,凑到他耳旁嘀咕:“我可没眼瞎罢?难不成东寰想让西溪将来长成这样?”他冲着那截丝毫看不出半点儿人样的木头一呶嘴,深觉得东寰的品味有问题——难不成他被刺激过度,就此喜欢上了木头美人?可问题是,怎么看,这截木头都没个美人儿样啊?那个——就算是珍罕无比的梧桐圣木,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木头美艳无双呐!
  弢祝贼溜溜地一笑,庆幸自己当初贸贸然地问了同样的问题时并无第三人在场,否则就会被看到自己险些被东寰的口水喷个满脸——当然,灵瓶中的小小西溪不算“人”——她还傻着呢!
  他用更加低的声音回应蘩倾:“亏你还是狐君呢,委实没见识!东寰又不是木匠,做甚要雕出个与西溪模样一般无二的人像来?只怕雕到地老天荒也难呐!”
  蘩倾听不明白了,“那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雕着这截木头图个啥?你瞅瞅那木头,有半分人样儿么?”
  “嗨,说你没见识,还果真没见识呀!”弢祝以一副见多识广的嘴脸“教导”蘩倾,“梧桐圣木内灵气充沛,尤以火灵最盛。东寰刻下的那些个线条,乃是用于圣木中的灵气迁移运转的牵引之线,看着简单,似乎草率得很,实则是为了使西溪的魂魄附会其上时,能够自然而然地化作肉身之中的灵脉经络,以此方能借圣木灵气滋养五腑六脏乃至肌肤皮肉血气。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寥寥数道,须知一点一划,无不极耗精神,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了滴——”他拉长了腔调叹气道:“唉,这分明就是东寰以自身修为来为西溪重塑肉身啊!”
  好罢——蘩倾不得不承认,自己见识浅薄,即便听了弢祝这番解释,可还是不甚明了。他不由对这位素来不学无术的老友投以钦佩的目光——哎呦喂,想不到老鳌竟能看出这其中的玄机,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  重塑肉身(九)
  当灵瓶中的西溪绾起双鬟时,她已在灵瓶中养了将近两千年。
  这两千年间,东寰与西溪朝夕相对,虽隔着透明的瓶壁无法言语交谈,可四目相对之间,却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流淌。
  起先,西溪对东寰日夜不休地对着一截木头刻个没完,颇为好奇。但凡睡醒了,她就会蹲在一旁,双手托着两腮,静静地着东寰一脸严肃地做活计。可时日久了,西溪似乎猜出了这截乌黢黢的木头与自己有几分关联,眼神中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挑剔。
  当东寰累了时,他抬起头望向西溪,却不巧正瞅见这小丫头冲着圣木一个劲儿地撇嘴,毫不掩饰地表达着不满。
  此时的西溪尚处于懵懂之中,并没有恢复记忆,心思举止倒与她现今的模样十分贴合,分明就是个十多岁的傻丫头。
  一般而言,这个年岁的小丫头,总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能耐大得不得了,其实做起事来一脸的蠢相能把人都气哭了!偏生,旁人还说不得几句,不然,万一言辞说重了,说不得这叛逆期的小丫头能干些啥要人掉落眼珠子的“大事儿”!
  所以,有养儿经验的长辈,对这个年龄的小丫头都会小心防备着些。
  惜哉东寰的年岁长则长矣,却是个万年老光棍。即便朱雀鸿鹄为其血脉后代,可人家真个是自力更生长大的——东寰莫说养儿,就是给这些个晚辈们喂一口食,都不曾做过。
  故此,他压根儿不晓得现今的小西溪是个啥德行!
  西溪指着东寰手里的木头,张牙舞爪地比划着自己那“一百分嫌弃”的态度。她戳戳自己的脸蛋儿,又指指那线条简陋的木头,竭力想要说明自己的脸蛋儿比木头漂亮一百倍。
  然而,她那手舞足蹈的样子,非但不能令东寰明白,反而逗乐了他。他索性放下圣木,专心致志地观看西溪的“表演”。
  大开大阖地好一阵手脚并用,西溪累得气喘吁吁。她双手紧紧扒在瓶壁上,两只溜溜圆的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东寰,满心期待着东寰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惜,东寰看完了她的表演,抬起食指,隔着瓶壁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眼神中充满了爱怜,然后——继续抱着那截木头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雕刻。
  望着那丑得看不出人样儿的木头,西溪气得几要哭出来!
  简直没有共同语言好不好!?
  为着这儿,西溪足有一整天背对着东寰,任他如何轻唤都不带扭一下头——反正,东寰叫破了喉咙,灵瓶中的西溪也听不见。
  东寰将灵瓶转个方向,结果呢,西溪站起身,拧哒拧哒地换个地方,继续背对着东寰。
  纵然东寰再没养过孩子,这下子,他也晓得西溪是生气了。可是,原因呢?
  不明白怎么就惹着小丫头生气的东寰颇为茫然,更不晓得该用什么手段去哄小丫头开心。
  几次转动灵瓶,却始终不见小丫头看自己一眼,东寰无奈之下,只得闷闷不乐地抱着圣木继续努力,掌中火刃“刺刺”作响,噼里啪啦地乱绽金芒,一副要化郁闷为动力的模样。
  看,这就是青春期叛逆少女与古板无趣的中年怪大叔之间不可逾越的代沟呀!
  许多年前,尚为凡人的西溪,小小少女时的模样,是否就是这般?有时候,东寰也会望着熟睡中的西溪,静静地想。
  ——脾性并不柔顺,一不合心意就变脸;脑筋并不聪明,时不时露出自以为是的蠢相儿,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矜持”二字在她身上乏善可陈,不是喜形于色,就是怒目相向,七情上脸,心思浅地比小河沟还要浅三分。
  忽然间,东寰心里涌上一阵感动。
  上天终究不算绝情,在他痛失所爱之后,又指点了一条艰难蜿蜒的路途。尽管一路行来备受劬劳,艰险无比,然,他却能够幸运地陪伴着西溪长大。
  他陪着西溪从蒙昧无知的婴孩儿,慢慢成长为初显秀美的少女,未来,他还会继续陪着西溪长大,然后,一路携手至老。
  为此,东寰深感庆幸——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够如自己这般陪着至爱之人,至生,至死。
  正如昆仑神主所言,魂魄对灵瓶的依赖,最要紧的是在初初的一千年。在这一千年间,孱弱的魂魄如同无所依恃的婴孩儿,借着灵瓶的严密看护和源源不断的灵力滋养,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成长。而当魂魄稳固之后,成长的速度便会逐渐加快。
  到了第四个千年,灵瓶中的西溪已然是个大姑娘了,眉目之间宛然与琉璃溪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而这时,东寰持续了近万年的雕刻工程也接近尾声了。
  得讯赶来的一干人等,无不焦急又紧张地守在莲居之外,尽管各个儿心里忐忑不安,却鸦雀无声,彼此之间唯有眼神在无声地交流。
  织炎的个头儿已经抵及蘩倾的肩膀了。前不久,她方订下亲事,未婚夫是金鹏神族的少族长苏阚。
  虽则婚约在身,可蘩倾夫妇爱女甚切,舍不得小闺女这么早就嫁出去,便与亲家约定,待织炎两万岁后再成亲过门。所以,织炎压根儿没有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各种情绪和心思,反而一如既往地努力修炼和习武,见天儿地在青丘找人打架比武。
  这不,她一听爹爹说西溪姐姐要“出来”了,激动得跟一口气嗑了三百颗太上老君的仙丹似的,缠着她爹死活要来琉璃溪,非得亲眼看到西溪姐姐。
  狐后有些迟疑,担心万一西溪复生有变,再度刺激到织炎,那可就了不得啦!蘩倾轻轻按住狐后的肩膀,摇头道:“莫要担心,咱们的闺女,可不是那等没胆子没胸襟的丫头!自打西溪的魂魄被抽出,先是养在魂灯中,后来又在灵瓶中接着养。魂魄养了多少年,桃丫儿就挂念了多少年。如今,她想要第一眼就见着西溪,又有何不可呢?”
  “我。。。。。我就是担心,万一。。。。。。万一不成。。。。。。复生本就是逆天之举,从来就没人敢担保万无一失的。。。。。。”狐后依然心有顾虑。
  “你还不相信东寰么?”相较妻子的担心,蘩倾却是信心十足,“东寰于此事上倾注了十二万分的心血,为的就是万无一失。我信他,你也要信他!”
 
 
第108章 第一百零七章  重塑肉身(十)
  东寰紧张得手指都僵硬了。
  他双手横抱着梧桐圣木,仿佛重逾千斤——不,于他而言,千斤不过是鸿毛般轻飘飘,可怀中的梧桐圣木却压得他几要喘不过气来,更是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
  他的脸色有些泛白,既有紧张,亦有忐忑。尽管内心一再告诉自己——万无一失,可事到临头,他却又无法笃定了。
  他反反复复地回忆着,将这数千年来自己所做的每一环每一步都细细回忆着,生怕有半分遗漏和疏忽。
  而对于即将要做的事情,他也思量了不知多少遍——从施法时用到的口诀、手印,乃至梧桐圣木摆放的方位和光线,他都预先演练过多次,可到了最后的关头,他依然心怀不安。
  老友的不安令弢祝险些惊落了眼珠子。
  他与东寰相交多年,啥时候见过东寰这副样子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上两步,又折返回来,瞅瞅灵瓶里昏睡中的西溪魂魄,再望望梧桐圣木,呆头呆脑的样子,简直不能让人相信这就是堂堂元凤东寰上神呐!
  蘩倾也被东寰走来走去绕得头晕,他索性一把扯住东寰的袖袍:“我求求你了——别绕了,成不?你看看,我眼睛都花了!”他指指自己的眼眶,可怜巴巴地卖惨,“打十多天前,我就被桃丫儿折腾地够呛,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让我清静一会儿,成不?不然,待会儿我精神不济,万一有所闪失,你可别发飙啊!”
  在他半是哀求半是威胁的劝说下,东寰终于坐下了。可屁股将将挨上玉凳,不知怎地,立马又弹跳起来。面对两双四只又是好笑又是气愤的眼睛,东寰尴尬地喃喃解释道:“我。。。。。。我我,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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