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鹤手中的动作瞬间停下,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朝武帝。
虽知其心意,但如今其丝毫不做掩饰,谨小慎微的语气。让他可真是比方才跪在地上,更是心惊胆跳,一招不慎他的脑袋可就真得搬家。
但某些人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便是如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君行鹤。只听他言:“陛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话音未落,便被少有羞恼的朝司求给踢开,转身便回去寝宫。空留下在身后大声叫唤缺心眼儿的玩意。
朝司求离开后,瞧一眼灯火通明的玉清宫。可真是给他下邪术不成,否则怎的能这般处处合他心意。
而此时已洗漱一番的谢卿姒,可不知某人在心里念叨她。但却有一共同的想法,便是朝司和的病情究竟是真是假。
被吐得一身血的谢卿姒越想到此处,就越发感到不对劲。
于是顾不得换一身衣裳,仅着一睡裳襦裙便再返回他的府邸。夜色人静易办事,让今日已来到此处的牵银丝,带她轻车熟路的便拐到朝司和的房屋脚下。
与此同时,便听到室内传来一阵阵与此前相似的咳嗽,及其咒骂下人的声音。
待谢卿姒方想再上前仔细一探,谁知似惊动守在暗处的暗卫,甚至于几人身上隐隐有一丝妖邪之力传来。
女子暗道:“不妙”,便要立即走人,但为时已晚。就在她经不住额头冒冷汗时,安静得出奇的身后。
突然伸来一手抱住她。惊得谢卿姒就挥展牵银丝杀去。
但无论如何皆是无法施展灵力,甚至口被其用法力封印住,无法发出声音。
就在谢卿姒以为今日着入他人的道时,沐浴更衣后便不戴任何首饰的耳垂,突然感到身后之人轻吐的热气。
随之便闻到其身上传来熟悉的气息,原是身体僵硬的人,随即一软绵靠在男人的怀里。
果真如她所料,只听佛子言:“乖一点,这便带你离开。”
谢卿姒一回到玉清宫内,即便已是能开口言语,但她却心生恼意。瞪向紧跟她进到殿内的和尚后,便未道一句话,自顾自的朝屋内走去。
不到片刻空竺便被女子拿一绣花枕头丢来,随之而来的一句:“你这厮装神弄鬼的吓我作甚!”
而佛子被她一嗔怪,怒极反笑。瞧一眼,一不顺其心意便可劲造的人。倘若方才不是他及时赶到,此时她指不定被逮到何处。
恰巧此刻灵兽袋里的某物在闹腾,便径直施法放出,揪住其短圆尾,便扔向她的主人。
猫生刚一出来便被空竺丢一圈,脑袋晕头转向的在谢卿姒怀里蹭。不待他缓过来,便又被和尚放到一边仍由他自生自灭。
而袋中正准备修行的羽姜,一听到屋内的动静,便暗笑:“蠢货,在他二人闹架时出去,可自求多福吧。”
但谢卿姒可是难得心疼的抱起猫生,顺其毛发,再喂几块糕点。
而猫生惯是会顺杆子往上爬,耷拉脑袋,不肯吃。就差口中不能言,今日与空竺出去有多委屈。
猫生现今这般,女子可不再搭理他。放一盘甜点到一旁让他自个吃去。
而她面向一边,故作不知空竺散发出的冷气。但佛子见她正眼不带瞧的,不由轻呵:“整日与他人厮混,这倒打一耙的伎俩,可是学得越发活灵活现。”
谢卿姒原以为此人,会有一句软和安抚的话,最不抵会生气离去,但不曾想这回的话刺得她心里极不舒坦。
随即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就要离家出走。可佛子怎会再任由她胡闹下去,见势便紧牵其手,紧锁房门带人回屋里去。
随后她便被空竺使用灵力禁锢在床榻之上,任其如何恼怒他亦是不为动容。
待女子颇感困乏时,方才听到僧子言:“我一回到宫内便见你衣衫不整的出宫去。若非被我正巧瞧见,紧跟后头,你该陷入何种困境?”
“我终究是无法时刻陪伴在你左右。”
谢卿姒被他夹枪带棍的一顿斥责后,徒然听到这话。原是似被惹毛竖起浑身刺的刺猬,此时却怔愣在榻上一动不动,唇瓣嗫嚅。
佛子见此,挥手去除禁术,迈步上前坐于她身侧。抚起女子凌乱的乌发,言道:“我心忧虑,你可知?”
绕是猫生也知空竺能拿捏得住谢卿姒。
果真就见女子嘴上虽仍然不饶人,但心里可是诚实的很。不到半会功夫便窝到人怀里,语气自带女儿家的娇气。
女子揪住佛子的衣袍胡扯得歪七扭八,仍不肯消停的一声接着一声叫:“表哥。”
而男人亦是不厌其烦的应声。真是合该他心忧、头疼,自个把人宠得没边儿。
待闹够以后谢卿姒方才想起正事,起身问空竺:“表哥,你且猜测一番,我为何今日突然造访朝司和的府邸。”
但空竺是何人,自是会顺其话便反问:“为何?”
于是谢卿姒便把今日赵贵妃寻她,到方才再去安和王府一事原原本本的告知空竺,但却唯独不提其中朝武帝之事。
而佛子见其眼神闪烁,就轻避重的忽略其中今早去寻的某位人。语中暗含深意:“阿姒今日知晓的事,可见确实是多的。”
往日她可从未避讳与朝司求之间的相处,但今儿却避而不谈。想必其中定是发生何事,让迟钝的人知晓其心意,只是可惜他所求之人是她。
“表哥这话是何意?”
听她娇嗔,佛子随之中断思绪。握住女子的纤纤细手放入他的手掌间,言语温和:“既然朝司和二人胆敢伤害你,纵使是人已亡故入棺椁,我亦是会让其付出代价的。”
一僧子理应不染血腥之事,不参与世俗的纷争。但如今其口吻柔和,却句句致命。而一切皆因身侧白裳露玉骨的女子,不知是此女的幸事亦或是不幸……
谢卿姒今日经历几番事后,心情跌宕起伏,睡意较早的便袭来。
在她睡熟不久后,佛子为其盖上被褥,轻声起身走出玉清宫外。
夜色渐浓,一踏出宫外,便见意料之内的人在殿门口徘徊。朝武帝虽早已回到寝宫正待休憩,但躺于床榻之上便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朝司求思及自个,竟然有一日会沦落至此,不由讥笑一声。就如同空竺一般,他亦是愿她平安顺遂。
可是他虽身为帝王,但终归无法与修长仙大道的她相比。
他能给的只是所拥有的无上权利与华饰,可让女子有一康健的身子,他却无能为力。
当他垂垂老矣之时,她仍如现在这般,凤仪无双。终究是行路人,此地非她心之所属。
此思虑便是朝武帝无论如何,无法开口吐露心意的一缘由。
但不知为何,可能是知晓离别将至。于是便再起身更衣,独自一人走至玉清宫。
第44章 伤情愁 · ✐
庄严肃穆的皇城在雾夜下, 就犹如蓄势待发的巨龙,格外的令人不寒而栗。
即使已是月夜时分,但城墙上的御林军仍旧不敢存有懈怠之心,正于四周巡逻。
令正值夜的一众侍卫意外的便是, 瞧到远处的朝武帝与佛子二人, 正漫步朝上方走来。
朝司求走至玉清宫门前, 便见空竺来者不善。于是二人极其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后, 就走到远离谢卿姒的宫城之上。
他一行人来时且刚是初春时节,如今却已身感到秋季的寒意。时间竟然猝不及防的便已到,分别之际。
二人之间静默不语, 空竺眼眸犹如山间深潭, 让人琢磨不透。而朝司求周身的气场,亦是恢复以往的帝王之风范。在他身上毫无痕迹可寻,方才为情所困的模样。
皆是站立于众巅之上的人, 怎肯示弱于人。但或许二人心知肚明,即使是处于对立的立场。
此时此景终将已是为数不多了。
朝武帝走至城墙边, 双手放在高耸厚重的城楼上。眺望一如既往繁华的今都大道, 但距离上次来到此处, 身侧同行之人却不同。
随即看向沉住气,惺惺作态拨动佛珠的人,不由冷笑:“回龙芝如今在你手里吧?”
而佛子却一副心安理得的轻微点头,便不再回应。论是何人见此皆是不免生气,但朝司求今日可无心思去计较。
思及与卿姒一同见到的事, 便试探道:“朝司和病重一事你如何看待?”
提及正事,空竺终是转头看向他, 语气幽深:“孰真孰假,防备之事万不可松懈。”
若是所见之事为真, 到是省去些许周折。但纵使是假相,亦是无关紧要。毕竟终有一战,且朝司和伤害阿姒一事可还未与他算账。
而一旁的朝武帝自是听出其话里藏话,他本就有此打算。
赵太后一派阴险狡诈,所出的路数令人防不胜防。谁知朝司和是否会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到最后一刻,无论是谁皆是难以下定论。
秋风萧瑟,城楼的晚风尤为冷冽。眼见该商讨之事已完毕,朝司求便不愿再停留,转身就要走人。
可静默出尘的僧子终是平淡无奇的开口:“你不该给她添上多余的忧愁?”
空竺的一句话,便瞬间让已迈开步伐的人脚步一滞。
他原是苦苦思索,不得其解。今日卿姒为何突然朝他冷脸相待,不欲搭理他。
现今瞧这厮捻酸吃醋的样子,可真令人讽刺。心里如是想到,话亦是不客气:“令她忧愁?你可真会给我戴高帽,我可自愧不如。”
继而再冷笑言:“若是让卿姒知晓,她一心以表亲相待的你,对她怀有不轨之心,窥伺于她。不知你是否仍有机会再见到她。”
朝武帝可与旁人不同,他丝毫不畏惧空竺看向他时,寒冷刺骨的神色。就似即刻欲想凌迟他于此处,杀人灭口。
且临到头离去时,留下最后一言。
令空竺毫无波澜的面容,刹那间杀意一闪,施法便朝快要下城楼的人挥去。
幸亏朝武帝早有预料,及时避开。否则便与被法力划开的玉冠一般,人头落地。
但只见他未有一丝慌张,此时眼里笑意越盛。暗道:“日后终归有人能收拾你。”
反观仍站于原处的佛子,虽已不见方才的怒意。可心里却无法忽视,朝司求刻意留下的话。
不止是在狩猎一事,在容器里被丧尸围困时。他皆是舍命为阿姒身负重伤,她内心深处绝不可能做到丝毫的不在意。
就如朝司求所言,于猎场中他曾求卿姒允其一诺:纵使是经年以后,我们可否再重逢。
他虽告知他此事,却不肯再言卿姒最终是何回答。但以她昔时的心境,其结果自是可想而知。
于是某人便踏空而去,几息的功夫便回到玉清宫。悄然无声的,便走至女子的床榻前。猫生在他离开之后,可是十分无畏的睡至娇人的榻上。
此时她的半边脸已埋在猫生绒毛的胸口里。兴许是热气所至,被褥已被甩开到一侧。浑圆娇酥半露,勾得一旁的佛子耳垂绯红。
但一想到方才朝司求与娇人的一事,他的心中可就颇为复杂。
僧子不悦,但却不能与谢卿姒明说。于是某熊便受到波及,被空竺瞬间移到某个角落自生自灭。
而不待女子感到怀中一空时,佛子便早已轻然扶住让其睡于软枕之上。
方想为娇人整理衣裳,却触碰到半露的高耸,指尖便徒然一阵酥麻直至心尖。让空竺只得匆匆忙忙的为其盖上被褥,便快速离开令人意乱情迷的地方。
岁月如流沙,尤其是在秋凉离别之际,似乎转瞬之间即逝。
在朝司和即将迎娶正妃的前几日,赵太后兴致勃勃的亲自操办山菊宴。
顾名思义,山菊宴是朝武帝国历代在秋中时分的赏菊宴席。其今都的山城在此佳季,漫天遍地皆是盛开的菊花。
而最令人翘首期盼的便是,皇室的菊花山。
其山脚至山峰尽是品种各异,珍奇稀罕的名贵菊花。且日复一日的被宫仆们精心培育,更格外凸显其风华。
此时世家朝臣们携妻带子出席。因此今都的儿郎、待秀闺中的佳人,皆能趁此时机见到心上人,或是寻觅良人。
谢卿姒今日亦是与空竺一同赴宴,她心里如明镜,离别之日已时日无多。再归来之时可就不知是经年以后的何时。
况且若是此路一行,旧疾依然无法得到治愈,这或许将是最后一次游历于人间。
在佛子的搀扶下,女子一路无障碍的走上高山赏菊戏耍。
耗费大量人力凿开的石梯格外的平坦,甚至于路两侧除却随风摇曳的百花,亦是有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壁画。
但一切皆无法堪比,面容存有些许相似的佳人与僧子。只见女子绛唇含笑,似眼中含情的轻问:“你近日可是心中存事?”
而守护在其身侧之人,听此倒是停下再登山的念头,低头瞧一眼今日的人。
与往时不同的是。
现今女子着以一黛蓝深色的绸缎宫装。其饰花纹以相思灰绣以花蕊,雾色丝线勾以花瓣。其逼真程度,宛如花于服上生一般。
交襟衣口露出半面骨,接以上方高鬓的垂饰,其乌发旁侧插入一緗黄月白妃菊。
即使装扮得如此深沉的她,却一如既往地艳绝。甚至其气质尤为的高贵,让人只敢一睹芳容,而不敢亵渎。
就如同现今女子所问,虽表面看似随性,但却无法忽视其内心的沉稳。
自与朝司求有城楼谈话一事后,他心里的确被他讽刺的话给刺激到。但他却无法知晓自身真正的心意,是以表亲之身份爱护她,亦或是其他,而她又是何?
此前僧子于丧尸村落中便隐隐有走火入魔之态,如今再添一心事,其趋势越发令人堪忧。
只是他仍是惯性使然的安抚女子:“我无事,只是大劫破解之时已至,亦是此劫最危险之时,心中便不免思虑量多。”
谢卿姒听他此言,倒是真就此相信,丝毫不察觉到和尚在睁眼说瞎话。
甚至不需空竺的搀扶,自个老老实实的去挽其手臂,一道上山。且途中语气颇为忧虑的与他探讨破劫之策。
而佛子亦是面目温润的配合女子所言,但待到山顶之时其细长的桃眼不由微眯,唇角低压。
虽不易令人发觉,但身旁之人却感到其情绪突转,不解的询问:“何事令你不悦?”
但不知空竺心里是何所想,眼里似带一丝挑衅,看向正朝他二人走来的朝武帝。
于是低头不回话,反问:“卿姒,表哥若允你长此居留于人间,你可乐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