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一去不返,匈奴人悲戚哀叹,泪洒祁连山。
而另一支以浑邪王为首的温和派见机不妙,当即递出了降书,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彻底分崩离析,被纳入大汉的版图——刘彻借此彻底打通了河西走廊,为丝绸之路的兴盛奠定了基础。
短短三年,冠军侯霍去病横扫匈奴王庭,几乎灭绝了匈奴王室血脉,一举扭转了大汉对阵匈奴常年以防守为主的战争局面,夺走了他舅舅战神的风光,一跃成为大汉武将第一人!
他意气风发,刚勇肆意,用兵不拘一格,灵活机变,突袭作战的战略配合强横无敌的身手,近乎百战百胜——大汉朝最炽烈的星辰冉冉升起,光芒万丈,这个时代所有的武将都在他的照耀下黯然失色!
刘彻喜欢极了这个骄傲纯粹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为了弥补儿子不在自己身边的遗憾,还是单纯欣赏霍去病的性格才华,只要霍去病在长安,刘彻就让他伴驾在身边,衣食住行,关照得无微不至,甚至在皇子寓所给他留了寝所,待之宛若子侄般亲近疼爱,甚至远远超过那些真正的皇亲宗族子弟,比之当初的卫青还要盛宠,颇有些“自己人”的随意感。
——当然是“自己人”,没见那常年在外的小子,送回来的礼物,不知何时便多了霍去病一份么?
霍去病亦被赋予了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但他却不似当初的韩嫣百无禁忌,他的终点永远只有三处,未央宫,长门宫,秋华殿。
长门宫常年关闭,他定期前去拜见,也不过是在宫外行个礼,倒是很少被允许进去,阿娇不喜欢卫贵妃一系的人,可霍去病却是自己儿子的弟子,为人也很恭敬知礼,她也很纠结,干脆就避而不见了,逢年过节托人捎一份礼,也算是替儿子看着弟子了。
秋华殿说是殿,也是一个宫殿群,并不比宫室小,卫贵妃携着三个儿女居住于此,当利已经长成了窈窕玲珑的少女,她颇有些大姐姐的模样,照顾弟妹很是妥当,也为卫贵妃减轻了不少负担,母子四人,这些年低调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卫贵妃的宠爱日渐稀少,如今后宫是容貌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拔得头筹,且也诞下了第三子,但卫贵妃依然能稳坐后宫第一把交椅,盖因她不止娘家弟弟外甥出息,还有三个儿女,尤其是当利,颇得刘彻欢心。
刘彻天生对与众不同情有独钟,温柔娴静知书识礼的当利,和如今的大汉女郎——尤其是和刘彻身边所有的女郎都截然不同,有着继承自母亲的温柔如水的气质,又兼具了皇家公主天然的高贵气度。
上能孝敬父皇母妃,教养弟妹,下能御下有度,宽严并济,甚至还和远在宫外的长兄常年保持联系,亲近如常,实在是难能可贵,堪称大汉公主典范,刘彻已经在心里扒拉着印象里各家的青年才俊了。
霍去病去秋华殿,有时候是替白锦给弟妹们尤其是当利送东西,有时候是替舅舅看望姨妈,有时候是替陛下送个口信,极少是为了自己,他与姨妈的关系,也不如外界揣测的那般天然同盟休戚相关,姨妈有姨妈的志向,而他,也有他的道要走,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勉强对方包容自己呢?
他在宫里行走,一如他师父当年,目不斜视脚不停步,总是来去如风,干干净净清清朗朗,再正人君子不过,是以凭他年轻俊美位高权重的身份,宫里多少花季少女,竟没法从他身上引出半分绮念来,可谓是天然的桃花绝缘体!
但有理智的,便也有那愚昧自负的,自以为聪明,全天下都是傻瓜,在假山的角落,宫墙的僻静处,花篱的另一边——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冠军侯可是顶天立地的伟男子,咱们娘娘终于熬出头了,将来便是那位回宫,咱们殿下也有人撑腰了!”
“就是,想想当初长门宫那位对我们娘娘下的毒手,要不是娘娘机警,恐怕已经叫那位害死了,如今娘娘苦尽甘来,娘家娘家出息,殿下也聪明伶俐,长门宫那位呢,娘家没一位拿得出手,儿子还抛下她出家去了,真是报应……”
“啪——”霍去病捏碎了假山上的一块凸起的石头,这响动吓得假山后的人一个激灵,钻了出来,连头都不敢回就落荒而逃。
霍去病也没有去追的意思,他冷漠地盯着两人那仓皇的背影,垂眸拍打了手上的碎石,继续往秋华殿而去。
他离开此处后,那仓皇逃走的两名宫女又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远远地打量他的背影,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冠军侯听到没有,她们可没胆子再说一遍了。
霍去病在秋华殿受到了卫贵妃极温情体贴的招呼,又笑眯眯地挨个和三位皇子公主打了招呼,传达了刘彻命当利伴驾上林苑的口谕,便准备离开了。
临离开前,他看了眼卫贵妃,多年居移气养移体,卫贵妃早不复当年为舞姬时的轻盈曼妙楚楚动人,而是养出了一身贤良端庄、雍容华贵的气质,任是谁也无法把现在的她和舞姬出身联系在一起。
霍去病慢慢把自己在假山后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卫贵妃听,面对卫贵妃慢慢惨白的面庞,以及惊惧的眼神,他态度淡定又清晰。
“臣本不该多嘴,可谁叫我是舅舅养大的?娘娘若有个万一,卫家必会牵连其中,卫家落个不好,舅舅多年努力岂非一朝付诸流水?娘娘,后宫如今由您掌管,却传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往轻了说,是您管理不当,能力有限,往重里说,是您心存怨愤,故意放纵,无论那种,都将置您、置卫家于死地——所幸此话是我先听见,转告了娘娘,若是直接传入陛下耳中,娘娘可有信心在陛下那里全身而退?可曾想过您若是出了事,三个外甥外甥女将来面临的处境?娘娘请三思吧!”
霍去病说完这番话,便要离去,卫贵妃却叫住了他,“去病,你心中既有卫家,为何总是疏远我与你表弟?”
霍去病歪头侧头睨了她一眼,反问道,“难道我不是在保护您和表弟吗?”
卫贵妃噎住了。
待霍去病的身影消失了,卫贵妃颓然坐下,当利无声无息地跪坐在母亲身边,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连你舅舅、你表哥都不同意,都不愿意帮据儿……”
当利默然良久,轻问道,“母妃当真是想要为阿弟争那个位置,还是想要证明您的儿子,比陈皇后的儿子出色?”
卫贵妃微微一震,仿佛过了很久,才苦涩地一笑,半是惆怅半是泄愤地开口。
“寿儿,何苦戳娘的伤疤?罢了,你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在你表哥那里嚼舌根,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不管咱们母子怎么做事,那等鬼祟之辈想利用咱们母子对付太子一脉,好坐收渔翁之利,做梦!”
第65章 汉武寻仙 第十九章
卫贵妃只是因出身而为人低调自谦,并不意味着人欺负到她头上她没有手段反击,一个从低贱的舞姬一步一步成为大汉后宫仅次于皇后的贵妃的女人,要说她一点心机手段都没有,谁信?
以祈福为名,整个后宫送出宫了将近一半的宫人,这次卫贵妃抛弃了一贯的“心慈手软”,下定了决心,从她入宫掌权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动作,很是触动了一些大佬的神经。
自从刘彻发作了她娘家的兄弟,并且视她偷偷养在娘家的女儿如无物以后,长乐宫的王太后便越发左性了,看满后宫的妃嫔都不顺眼,她那金尊玉贵的女儿,只能过着寻常贵族小姐的生活,而这些舞姬歌女却堂而皇之地窃据高位,享受荣华富贵,怎能不让王太后深感老天不公,儿子不孝?
好在大汉后宫不兴晨昏定省那一套,她真想折磨谁,也只能明刀明枪地派人动手,很难私下耍手段出气,当然,那些一心想奉承太后好间接讨好陛下的小嫔御们自动送上门的,当然是自讨苦吃,不算在内。
而这次后宫整治,她损失得最为惨重,近乎半数散在宫里各处的人手被铲除,整个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惊怒过后,一下子就病倒了。
刘彻叫了太医令来,仔细探脉后只说是惊怒伤身,余下便不提了,至于刘彻信不信,这对至高至贵的母子心里到底怎么揣度对方,谁也不清楚。
第二生气的居然是馆陶公主!自从外孙成了太子,她重新抖了起来,简直成了和平阳公主并驾齐驱的两大著名长公主,各自风光得不得了——平阳的风光主要来自她的丈夫卫青,而馆陶的风光,则来自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外孙!馆陶当然更加得意,她的外孙,继承了大汉最最高贵纯粹的血统,将成为这诺大帝国的主人,御极九天,那骑奴出身的平阳公主驸马,又算什么?
但这回,她深深感到了冒犯,从未放在眼里的卑贱之人,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叫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她气冲冲地赶到长门宫,喋喋不休地向阿娇抱怨卫贵妃小人得志,居然敢动她母后留给她的人!
阿娇对馆陶的怒火无动于衷,盘膝坐在窗前,捧着道经悠悠地看,不时抿一口阿锦专门为她制的花茶,惬意极了。
等馆陶公主说累了,看阿娇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就差一口仙气儿就能上天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没有专心听我说话,整天捧着道经装模作样,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真能得道成仙才见鬼了!好在如今阿锦争气,你还是好好享受你的红尘富贵吧!”
阿娇不知被馆陶公主的哪句话触动了,转过头盯着馆陶看了很久,她眉目天生的明艳张扬,华贵富丽,但自从出家修行后,再不施半点脂粉,多年熏陶下来,也有了淡然雅致的感觉,仿佛是一朵倾国倾城的火焰牡丹,蒙上了旧时光的滤镜,终于袅袅婷婷,停驻在了淡淡的记忆中。
馆陶公主被她这般盯着,莫名有了几分心虚,恼羞成怒地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你如今逍遥自在的生活,来自于谁,你心里没数?陛下容你退居长门宫,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点善意,你其他的优待,不是他赐予你的,而是你的儿子为你挣来的!”
“母亲从来都是耳聪目明,最机变灵通之人,岂有看不透的?”阿娇淡淡地笑,“只是母亲说我不能成仙,我不敢苟同,我儿能成仙,我自然也能,端看是否虔诚罢了。母亲不必多言,当年外祖母在前朝后宫呼风唤雨,连陛下都避其锋芒,何等威慑?如今呢?尘归尘土归土,连区区一个贵妃,都敢对她留下的人动手了,这争来争去的,争一肚子气,哪里比得上阿锦随心所欲,自在逍遥?”
那年清晨,被光芒笼罩的阿锦成了她心中一个瑰丽而恐惧的心结,那虚幻的无悲无喜的幻影扎根在她的心头,日日饱吸她的血,她比刘彻更加清醒——阿锦就是她的儿子,十月怀胎,血肉凝就,一根胎发,一片指甲,她都爱之无法自拔,她无法想象,有一天她的儿子会抛下她,独自飞升上天,那她一定会疯的!
她想追上儿子的脚步,想永远和儿子在一起,最最起码,也要和儿子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中!
馆陶冷笑一声,“我不和你说这些狗屁不通的道理,且等阿锦回来,万事由他做主。我当年也是和皇兄阿弟一起读过史书国志的,别以为都和你似的只看到眼前巴掌大一片天,阿锦若真如你所想一心修仙问道,便不会在那黄河岸旁一连住了两年,为那里的下民铺一条活人之路,阿锦的心里,怀着天下苍生,念着黎民百姓,阿娇,我们天生就高高在上,你以为的怜贫惜弱,庇护子民,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阿锦所作所为,才是古往今来史书中的贤君所为,否则,你以为刘彻急匆匆立他为太子,朝中那些老臣为什么毫无异议?这不是在降恩阿锦,是在和道家抢人!”
馆陶公主真不愧是女儿被废早逝后还能养面首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的人,论起政治敏锐度来,直接甩现在所有现存的公主几条街,到底是窦太后的女儿,眼光并不拘泥,阿娇尽管是白锦的亲生母亲,却也从来没有从这方面去理解过他的所作所为,一时被馆陶公主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也十分不得劲。
难道她真的像以往那样不长进,连关心儿子都关心错了方向?
这对母女,一言不合便互相伤害,碗口大的伤疤照挖,然而馆陶公主下次有事依然会往长门宫跑,十次吃八次闭门羹,总能叫开长门宫一两回,阿娇现在也懒得和她计较,渐渐成长,渐渐陌路,再不复年幼时的疼爱亲密,但终归是流着相同血的母女,她既不能拿她怎么样,便只好随她去了。
事涉儿子,阿娇还是坐不住了,她连夜给白锦写了封信,寄了出去。
这时候的白锦,正在炎热的西北边境,指挥那里的太守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治下平民,垒下了一条长而高的城墙,然后又指挥大家井然有序地搭着木架子,把一棵棵优化良种的葡萄树,栽种了下去。
葡萄美酒夜光杯,那条古今文明的丝绸之路,总不能荒废了。
第66章 汉武寻仙 第二十章
古往今来,生存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尤其是最底层的百姓,白锦从来不是热心人,但也不是冷眼漠视的人,最接近政权的那一世,白锦愿意庇护一方百姓安稳,而这一世,他尝试着释放自己的能量,惠泽更深远的地方。
白锦的身边一直只有寥寥数人,随着韩嫣留驻变动了一次,又随着霍去病的到来变动一次,变来变去,老面孔压根留不住,他也不在乎,真正陪着他不声不响走遍天下的只有东方朔,多年陪伴,亦师亦友,白锦日渐成长,从垂髫仙童到出尘少年,变化极大本在意料之中,而东方朔容貌丝毫不改,显见道法精深,已半只脚踏入仙途,更有不回长安的理由了。
“看别人尔虞我诈,不如看殿下播撒功德,”东方朔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棍姿态,双手笼在宽大的袖中,兴味盎然,“殿下,当年陛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迎娶了娘娘,想必陛下已经在为您物色德才兼备的太子妃,您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虽然这一世做了男子,白锦也没感觉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但让他娶妻生子,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淡定地道,“老师放心,我修的是童子功,在得道成仙之前,绝对不能破戒,早在我离宫前,就和陛下说清楚了,反正他儿子多,将来孙子会更多,择优送给我便是。”
东方朔好悬没喝水,不然就得当场喷出来,神特么童子功,他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这是童子功?
还择优——这是打算在萝卜田里找一颗最水灵清甜的胖萝卜??
“陛下会同意?”
“我能给的,他拒绝不了。”
只要刘彻不犯浑,就永远也不会拒绝白锦的任何要求,因为他本人没有私心,身后也没有令人忌惮的庞大势力,馆陶一脉,其实从阿娇出家那一刻起,就对刘彻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