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孙家活着的下人都被官卖了;听说,贾家给她立了衣冠冢;听说,贾家大老爷命令贾琏把她和孙绍祖办了合离,免得贾家被恶贯满盈的孙绍祖拖累了名声;听说,宝玉和姐妹们都给她上香拜祭,还给她做了悼亡诗;听说,贾母哭晕了过去,听说……
迎春听着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爬满了面庞。
自此,便是真正的恩断义绝。
……
城郊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山上一座普普通通的道观,道观里三两女冠,深居简出,山下将近百亩的良田和莲塘,都是道观的财产,无需纳税,租给了山下的村民耕种,每年不过收个三成租子和少许莲藕意思意思。
道观里那位几乎不露面的观主,自成为主持那天起,便辟了一间偏殿,日常教授着山下孩子们读书识字,不管男女,只要愿意来读,都一视同仁,且教的不是什么道经术理,而是正经的四书五经,策论文章。
不过几年功夫,便有孩子考上了童生,陆陆续续,后来的十几年间,考出了一名进士,一名举人,还有四五个秀才,成绩斐然。
渐渐的,这无名道观声名鹊起,虽是道观,却于士林中积下了累累声望,代代流传了下去。
山下的村民有感道观的坤道长们的恩德,不消人开口,便把护卫道观安危的责任担在身上,平常看见生人靠近,都会忙不迭通知观里的道姑。
——林黛玉已经在观里为父母祈福数年,说是祈福,其实已是代发修行了,本就是世外仙姝,如今不过是回归本心罢了。
自那年遇见白锦后,林黛玉仿佛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不顾贾母等人的反对,执意要去观中为父母守孝祈福,为此,几乎和贾府撕破了脸,最后只带走了紫鹃和雪雁,而后长居观中,再也没有回去贾府。
白锦始终不曾和林黛玉相见相认,直到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亲那日,那毕竟是林黛玉的死劫,她便去了林黛玉栖身的道观,然后发现,林黛玉给除了她以外的所有林家人,都立了灵牌。
这个曾经敏感多思的聪明姑娘,通身的清高孤傲,都已融化成一片平和淡漠的气质,对她的到来,不惊喜,对宝玉的姻缘,不痛苦,很显然,她已经比入道多年的白锦更加超脱。
“爹爹肯定想不到,我们俩都走上了这条路。”
“灵玉,对不起。”
她的母亲虽然不是直接伤害灵玉的人,但下手的人是她母亲的心腹,受的也不是母亲的命令,而是贾府老太太的命令,为了让林家只留下拥有贾氏血脉的她,多么可笑,多么荒谬!
偌大的林家,五世列候,因为贾家而从此断绝,让她情何以堪?
身为林贾两家的后人,她唯有远离贾府,多念几卷经,多行几件善事,不求林家列祖列宗原谅她们母女,但求真正纯粹无辜的那个人,一生平安顺遂吧。
林黛玉都能查到的事情,白锦知道得比林黛玉还早,但时至今日,这些往事早已不放在她眼里了。林家也罢,贾家也罢,跟她都没什么关系,这方天地因神仙渡劫,格外注重因果伦常,林家败落,不过是气数已尽,而贾家不积功德,也难逃消亡,实在没必要为此耗费精力。
当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晨曦将至时,天上忽然划过一道流星,拖着长长的火尾,消逝在暗蓝的空中。
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晶莹温润的五彩宝玉,倏忽落入了打坐休憩的白锦怀里,还不等白锦反应过来,转眼便融入了药王庐当中,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丝毫存在的痕迹。
……
往后数十年,白锦踏遍山河,寻求医道之极限,迎春隐姓埋名做了女冠,默默地跟在她身边,不肯以恩人自居,宁肯做个记名的徒弟,从一开始的咬牙坚持,到后来的视若寻常,从对医道一窍不通,到慢慢伸手为乡野村民诊脉问案,未曾有一日懈怠。
相携而行的两人,逐渐有了明显的区别,一个仙风道骨,飘然若仙,一个洗尽铅华,温柔慈悲。
终究殊途同归。
第16章 大唐双龙 第一章
那块补天之石钻入药王庐,完美地融合其中,使得药王庐灵气大涨,虽不曾解开新的封印,却于庐后平添了一处极小型的湖泊和山川,山色空濛,湖泊碧绿,即便没有出现其他活物,但整个空间里生机盎然,灵气流动更加自然融洽了,整个药王庐仿佛“活”了过来。
白锦隐约有了感悟,这药王庐,最终进化的方向,也许就是一个内循环完美闭环的小世界,而她的穿越之旅,似乎也不只有一世。
上辈子后来的数十年,白锦一边学习着那个世界的医学道法,一边阅览药王庐内解封的书籍。
看得出来,这些书籍都不是药王庐本身自带的功法,而是历任主人的收藏,天文地理,医学卜相,周易八卦,人文历史,武功书法,佛学禅理,道法真经,无所不包,越是读得书多,白锦越是觉得自己往日浅薄无知,眼界低得令人发指,居然还能被两位仙人看中,传授心得术法,为她打下坚实的基础——简直是侥天之幸!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漫长的岁月,带来的不止是老去,更有知识、能力和智慧。
上一世,迎春将心力全部放到了医学一途,一生救人无数,功德无量。
而她,到底摆脱不了根深蒂固的烙印,花了无数时间和心血,翻阅了药王庐内所有的书籍,最终凝练出了一套剑法,不动用药王诀的情况下,亦足以劈山倒海,所向披靡。
如果没有意外,练到极致,将止步于后天臻境,虽然无法打破后天和先天的桎梏,但那大约也算是红楼世界里最高的武学了。
在察觉到寿元将至后,白锦兴起了点恶趣味,把这本册子藏在了一处破旧的无名道观当中,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出现有缘人。
在闭上眼,陷入漫长的黑暗中时,白锦曾猜测过,自己的下一世会是什么境况,总而言之,她准备得十分充分,哪怕是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或者宇宙浩渺的星际,她也绝对能第一时间存活下来!
但白锦没想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居然出现在这个狭窄温暖被液体充满的黑暗空间中。
温暖的水流潺潺响动,徐徐旋转着,推动她的身体荡荡漾漾,居然十分舒适自在!
充盈的,与天地灵气截然不同的暖洋洋的气息,弥漫了整个空间,顺着白锦的一呼一吸,纳入她的身体,冲刷着,梳理着,一点一点地强化淬炼她的骨骼和经脉,一点儿都不痛,反而就好像是水波按摩似的,白锦舒坦得简直要陶醉了,忍不住蹬了蹬腿儿。
“哎哟——”黑暗的空间外,忽然传来一声压低的温柔呼声。
“娘子,可是腹痛?”似乎有人紧张的声音由远而近,飞快地靠了过来。
“倒也不是,只是,只是好生怪异,”那温柔的声音迟疑地道,“方才好似有一条小鱼,在我腹内游动,时不时踹一踹我的脏腑,软软的也不甚用力,妈妈,这,这就是孩子么?”
这番话,听得白锦瞠目结舌,原来,她居然在她这辈子娘亲的肚子里?
那么,这股让她受益匪浅的“气”,就是传说中的先天之气了?论精纯程度居然不输天地元气,比灵气还纯粹强大!!
肚皮外头,对话还在继续,“自然是的,小郎君在娘子肚子里便这么活泼开朗,待出生后有娘子教导,定然会成为裴家最出众的儿郎!”
“妈妈,我心里很是矛盾,既盼着孩子风姿出众,不缀世家儿郎的风采,又盼着他泯然于人,平平安安度过此生。夫君那等身份,若天资稍微差一些,便入不了他的眼,可若是出类拔萃,又怕……况且那位天姿灵秀,天下皆知,她的孩儿,才是夫君日盼夜盼的心肝,我的孩子又算什么呢?”
“娘子,莫嫌妈妈说实话,娘子把那孩儿与小郎君相比,可是委屈了小郎君。那位便是名声大过宫里的娘娘,也不过是出身江湖草莽,不知羞耻与人私奔,哪里还有好名声?这等自甘下贱的女子,连裴家的族谱都上不了,顶多不过是郎君的一介外室罢了,养下的孩儿,也就是外室子,于小郎君做个使唤的仆役,已是提携他了,怎好拿来和小郎君比较?”
“妈妈,你不知道,这血脉高贵什么的,不过是男人骗女人的话罢了,若男子真心喜爱一个女子,哪里会管她出身为何?只是男子的真心也是一时时存在,并不长久,待色衰爱弛,那人怕是没有好下场。”
“既如此,娘子有何烦恼?”
“罢了,我也无需烦恼,只是担忧我这孩儿不讨父亲喜欢罢了,若是小郎君,裴氏总归不会亏待他,可若是个女郎……”
白锦到底是胎儿状态,每天能积蓄的也就一点点精力,除了用来吐纳先天之气,所剩的并不足以支撑她长期的清醒状态,没等她听完这段信息爆炸的对话,就慢慢昏睡了过去,睡着前,脑中最后还闪过一个念头。
瞅这辈子的生母委曲求全的样儿,她准是又穿到了男尊女卑的古代,上辈子辛辛苦苦练到满级,结果转眼间一切又推翻重建了。
听那“小郎君”、“女郎”的叫法,也不知是魏晋时期还是隋唐时期,这段历史长河跨度也太长了点,实在不好去分析这辈子的身世背景啊!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力值怎么样,她都不用刻意查探,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是个姑娘,不是被寄予厚望的小郎君,也不被父亲所期待喜爱,就不知道她的不得宠的娘亲,在深宅大院里撑不撑得住诞下的是个姑娘这个事实,冲父亲另有所爱的态度,她娘亲这辈子很可能就只有她一个孩子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白锦把先天之气吸了个干净,顺便给她娘亲反哺一部分,足够把她娘养得健健康康、隐病全无!
要不是待在狭窄的肚子里,白锦都恨不得现在就开始练武了,她也不敢真身进入药王庐,一个胎儿,在母亲的肚子里时不时就消失一会子算怎么回事?她不要命,还想要她娘亲好好活着哪!!
吸纳了先天之气后,白锦只觉得自己的神魂更加的强大,自己和药王庐的联系更加密切了一些,那层神魂上的水乳相融感,也越来越明显。
随着白锦的修炼有成,她的亲娘王琰,也越来越光洁柔嫩,仿佛恢复了二八年华时的青春风华,娇嫩秀丽,美不胜收。
根据老祖宗留下的话,孕期越长越美的孕妇,多半怀的是女胎,女儿心疼母亲嘛,不忍母亲吃苦——众人不好明目张胆地议论,只私底下品评王琰,瞅她那副人比花娇的模样,肚子里一准是个漂亮的女郎!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作为一名“内心成熟”的胎儿,白锦丝毫没让娘亲难做,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顺顺当当把自己挤了出来,接触到第一口新鲜的空气,她瞪大了眼睛,“哇”地一声大叫了出来!
什么,什么?空气里居然有淡淡的灵气!
所以,这个世界很可能跟上个世界一样?!!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世界?就算整体武力值不值一提,只要这里面混着几个成仙的,历劫的,就够让人喝一壶了!
第17章 大唐双龙 第二章
转眼,洗三过去了,满月过去了。
白锦靠着半睡半醒的那点间隙,略略知晓了些许信息。
她此生出生在一个世家门阀之家,家族地位尊崇,规矩严谨,一片安荣祥和,但外面的世界不算平和,因为她还听到了诸如杨氏皇族,独孤皇后等名姓,而裴家的通家之好姓李,家里男主人是唐国公李渊,主母窦氏生有三个娃娃,李大郎,李二郎,三女儿秀娘,只比她大几个月,也还窝在乳母怀里喝奶。
据她娘对她嘀咕的,唐国公和他爹一样,都在外做官,窦姨姨又怀上了,怀相不太好,正卧床静养,所以白锦至今还没见过她和她的孩子。
再比如这辈子她姓裴,来看望她的人都喊她“裴大娘子”,她娘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安安”,大名要等她爹回来取,取了好上族谱。
她爹是裴氏的族长,她娘王琰是裴氏的当家宗妇,虽然她爹不常在家,她娘在这个家族里依旧地位稳固,完全没有因为丈夫的冷落而导致底气不足。
这一来归功于王琰本身能力出众,另一方面则是王琰乃王氏贵女,当年王谢齐名时,裴家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所以,王琰是不折不扣的下嫁,完全有底气碾压整个裴家上下!
白锦满月那天,来庆贺的不止有裴家各房,还有和裴家交好的人家,也来了各家的当家夫人,那些长辈们都十分和气,对她的性别没有一丝异议,和她娘同辈的女眷们,也隐隐约约捧着她娘,对她也是亲着近着的态度,一屋子和乐融融,没有半点违和。
她们带来的不但有各家送的厚厚礼单,还有私人的所谓见面礼,现场从头上,项间,手腕上撸下来,往白锦的襁褓里堆,一边还要对着白锦的小脸蛋,真诚地夸一句“小娘子玉雪可爱”。
白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边人收礼收到手软,什么玉璧金钏,钗环镯簪,花冠项圈,无一不是罕见的珍品,怀里收满了,就转移到睡床里,很快就堆满了她那花梨木打造的睡床。
而她,窝在她乳母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娘戴着额带,歪在榻上,和声细语地和所有人交谈,不动声色地主导话题,三言两语,便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顺着她的思路走。
没有人傻乎乎地问她娘,她爹怎么不在家,大家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不会让人难堪,或者说,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女眷,都不是靠丈夫的宠爱立足的,所以也有足够的底气去忽略丈夫存在于生活中的必然性。
白锦由衷地感叹,这辈子,开局真是不错呢,没有亲爹喜欢又怎么啦,亲娘撑得住,那她未来的日子想想都不会差!
满月之后,她就得到了自己的班底,身为家族嫡系中的嫡长女,她受到了最最顶级的待遇,和无微不至的妥帖照顾,光乳母就有四个,教养嬷嬷两个,大丫鬟四人,小丫鬟无数,外面还有几十户部曲,长辈们疼着,同辈们让着,下人们捧着,真正是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了,随意眨一眨眼睛,瞪一瞪藕节似的小腿,都要引来一堆人的赞美感叹。
但最该见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她娘王琰,也是一名奇女子,竟不紧不慢,安安心心,从从容容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一边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家族事务,里外一把手,一边也不耽误自己追求琴棋书画逍遥品味生活,时不时兴致上来,就着白锦这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清弹一曲伯牙子期,一点儿也没有为夫君的冷落而暗自伤怀。
整个裴家大宅,在她的安排管理下,众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世家风范尽显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