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温……”
“没事。”俞温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我没事。”
“你的手擦伤了一片,是不是很痛?要不我陪你去医护室吧?”
“不用。”俞温拒绝道:“我晚上回家再上药。”
辛冉没有再问,看着空旷的楼道,学生们都快走完了,俞温还坐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辛冉不准备打扰俞温,想让俞温一个人静一静,便先回课室去收拾东西。
“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俞温扯着嘴角勉强露出笑意,示意辛冉放心。
楼道里清静空旷,西边的太阳压在山际,橙黄的光影落在楼道的转角处,惬意的夕阳把楼道照得光亮。
日光随着太阳方位的变化,落在楼道里的橙黄愈发大片,斜斜的形成一个角,差一点点,便要照到俞温坐着的地方。
俞温看着那束光,又想起了周宴。或许周宴便像那束光,像一束金光,热烈而倔强的照进了俞温满是缝隙的心间。
那里原本黑暗潮湿,却因为有了这束光,连陈年的旧土,也变得璀璨。
夕阳终于落下山去,只剩下一阵残蜷的红边。辛冉收拾完东西从课室走来,俞温也收回思绪,接过辛冉手上的东西。
“沈词回来了吗?”俞温问。
辛冉点点头:“没追上周宴,现在在学校门口等着。”
俞温没再问下去,只让辛冉先走。辛冉和沈词住在青璃巷的另一头,和俞温并不顺路,所以回青璃巷的那条必经的平直小公路,今晚只有俞温一个人走。
鹤宁市是没有什么分明的秋天,过了夏末后,天气变得温凉,到了南方的雨季,总会不时的洒起小雨。
彼时俞温走在路上,一手撑着伞,一边侧脸数着旁边的梧桐树。雨丝摇曳细碎的下着,夹杂着清新雨味的风拂过,温凉湿润,让人不禁拢实了外套。
十七……十八……
梧桐树的寓意是什么呢?俞温在想。
十九……
第十九棵下马路牙子处,有一抹漆黑的身影坐在那里。那人低垂着头,伸出手在泥地上画圈,不知在想什么。
路灯在那人旁边不过两米处,散出沉黄的光,笼罩在那人身上。周围漆黑一片,俞温眸中只能看见他,只有他。
俞温继续走近,看得也更清晰了些。月光吝啬,却也留了情分,与路灯合力,照亮了周宴放在手边的东西。
那里有一个保温杯,一把伞,一小药包。
雨渐渐大了,雨水的氤氲沾进俞温的眉目里,染红了鼻尖。
不远处的周宴看向天空,依旧没打算打伞,只是拿起那个布制的小药包,藏进自己怀里,用外套挡住。
俞温在他面前停下,撑着伞的身影在地上勾勒出画。周宴这才抬头看,静止了两秒,才本能般的起身站起来。
周宴比俞温高了大半个头,他站起来,俞温只能仰头看他。
他有些别扭,盯着俞温看了一会儿,见俞温神色平淡,才又轻柔而笨拙的端起俞温的手来看。手上的伤早已干涸,外面的一圈有些红肿。
周宴拧着眉头,不是责怪,不是不耐。是自责,是无措。
“痛不痛?”他沉声问。
从下午到现在,辛冉问了无数遍俞温是不是没事,需不需要去校医室。可俞温都能平静淡然的回答,说不痛,没关系。
可现在不行,谁都可以问,只有周宴问的时候,俞温控制不住自己。
周宴睨着俞温悄然变红的眉头和鼻尖,无澜的眸中沾了湿气。俞温没有开口,却直直的控诉着周宴的过错。
周宴见俞温不说话,以为真的是痛得厉害,也跟着着急起来。他伸手掏出怀中的小药包,拉着俞温坐在马路牙子上,牵过俞温的手便要上药。
俞温任由他,自己没有关注伤口,只是细细的看着周宴。现在的周宴和下午的又不一样了,现在的周宴,温柔无措得像个孩子,笨拙又认真。
这是属于俞温的周宴。
这个把全身的温柔和光泽都给俞温的周宴,只属于俞温。
周宴边上药,边凑近去吹气,生怕俞温痛:“好了。回去不能沾水。我叫周太太这两天……”不要煮容易发的菜。
周宴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止在了嘴边。
俞温伸手环住周宴的脖子,抱住了他。
“周宴。”俞温说:“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周宴愣了许久,只觉得心尖一热,浑身僵硬得不受控。良久了,周宴才笑出来,笑出声来,爽朗又愉悦,眉目盛星河,星河皆璀璨。
他没有吱声,只是伸手捏着俞温的后颈,软软糯糯的不敢用力。
俞温不需要听他的回应,也没打算要听他说什么青葱年少时候,山盟海誓的诺言。
周宴会一直在的,俞温知道。
俞温昂头看着一边的梧桐,恍然想起。噢,对了,它象征着人们对于感情的忠贞。
“饿吗?”周宴凑在俞温耳边问。
俞温藏在他怀里,使劲点头。
所以俞温最后还是去了周宴家,只是甫一进门,俞温便听见了周太太发火的声音。
“这小子,都把人打成这样了,怪不得回来不到三分钟,又一股烟似的跑了出去。”
国坚安抚道:“你先歇一会儿,别着急。”
“什么别着急?学校教务处主任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周宴和俞温从门口进来。周宴神色淡淡的,一幅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只有俞温忐忑不已,盘算着如何向娇兰解释。
“周莞,回你房间去。”周宴站在玄关处换鞋,顺手拿出俞温常穿的拖鞋。
周莞看着哥哥这样的神色,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便也乖乖的起身回房去。
娇兰也不像平时一样开玩笑,坐在沙发上严肃的望向周宴。这样的严色,俞温还没有见过。
“为什么动手打人?你是流氓吗周宴?”娇兰劈头盖脸的问下来。
周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认为自己没错。周家父母看得出来,俞温更看得出来。
“说话!”娇兰憋红了脸,实在生气。
“妈。”周宴终于在沙发上开口:“那人强迫俞温作他女朋友。”
周宴只说到这里,至于‘那人’是怎么强迫俞温的,周宴没有在父母面前明说。
娇兰霎时竖起眉头,惊讶反问:“什么?!”
像是问周宴,也像是问俞温。两人都没有吱声,娇兰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俞温身上,看见俞温淤青的手腕,顿时火冒三丈。
娇兰风风火火‘嚯’得起身走到俞温身前,俯身问:“小温?这是真的吗?”
“阿姨,没出什么事,只是在走廊推攘了几下。”俞温接过娇兰伸出来的手。
娇兰沉默了一会儿,看看俞温,又看看周宴。
“行了。这事儿你们别管了,我非得去学校要一个说法不可。”娇兰大手一挥,颇有要不回公道不罢休的样子:“什么人?大庭广众之下强迫一个女生?还敢来找我要公道?”
“周太太,看你的了。”周宴淡淡道。
说完便又往厨房走去,端出来两碗饭,还有娇兰特意留的菜。
俞温总有些心不在焉,起身走到周宴身边,来来回回动了几下嘴皮,也没说出话来。
周宴看在眼里,笑了笑说:“先吃饭。”
俞温点点头,看他大快朵颐,自己去味同嚼蜡。俞温居然有些后悔,刚刚在外面,心头一热,全身都不受控制随心走,说出来‘让他陪在自己身边’的话。
可现在再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俞温并不后悔要和他在一起,可是总归还要考虑周家父母的感受。娇兰会不会介怀自己的家世?家长是不是会反对他们现在恋爱?
“要不……算了吧。”俞温拨弄着米饭,嚅嗫道:“今晚的话,你当我没说。”
“算什么?”周宴沉声问,漆黑的眸子凝着俞温,俞温不敢再吱声。
周宴佯瞪俞温一瞬,擦拭干净嘴角,便拉着俞温往客厅走。俞温任由他牵着,他的手很宽大,很干燥,很温暖。
俞温忐忑了一晚上的思绪,莫名的安定下来。
“爸、妈。”周宴拉着俞温坐在周家父母对面:“有个事情要告诉您们,我和俞温处对象了。”
这样的事情在周宴口中说出来,云淡风轻的像是在问娇兰今晚的菜色。
娇兰目瞪口呆,与国坚对视一瞬,侧着耳朵反问:“你说什么?”
周宴直视他们,又说了一次。
“我说我和俞温处对象了。本来我没打算告诉您们,但是俞温怕您们怪,连饭都没吃,所以我想知会您们一声,让俞温安心。”
俞温耳根有些热,垂着头等着娇兰开骂。可没有,娇兰和国坚沉默了很久,才听到娇兰的回应。
“我和你爸知道了。”娇兰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小温你跟我上来一趟。”
俞温身子一怔,正准备起身,便让周宴拉住手:“你别怪俞温,是我提的。”
国坚眉头难得一凛,正色道:“你老实点,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周宴这才拧着眉头松开手,看着俞温往楼上走去。
俞温和娇兰来到房间,分别坐在小方桌的两旁,桌上面有娇兰刚刚点燃的香薰蜡烛。香草味的,惬意而温馨。
娇兰静静的透过烛光看向俞温,也不说话。沉默了良久,俞温不住的揪着衣角的布料,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姨。”俞温问:“您会生气吗?”
“气什么?”
“气我这个时候,和周宴在一起。”俞温如实回答。
娇兰沉吟片刻,似乎真的认真思考过,才道:“没有父母不希望儿女成才,我也是,我希望周宴和周莞都能成才,都能有好的未来。”
俞温闻言,指尖攥得直发白,却也无可辩驳。
“但是我更希望他们能快乐。”娇兰拉过俞温掐得泛白的手:“周宴是个好孩子,你也是。所以周宴认识你之后,他每一天都很开心,阿姨也很开心。”
“阿姨不反对,阿姨希望你们都健康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俞温再抬起头时,豆大的一颗水滴落在手上,温热鲜活。
第16章 物品之三
晚上周宴把俞温送回家门口,倚着门不肯走,非要问出来,今晚娇兰到底和自己说了什么。
“阿姨真的没反对,也没有怪我。”
周宴不信,反问道:“周太太没说你什么,你下来那会儿眼睛都红了。”
“你快回去吧。”俞温催他:“明天回学校还要处理烂摊子。”
周宴见俞温闭口不说,也没打算再问,依旧倚着门,唇角挂着笑,像个登徒子。俞温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宴便俯身轻快的在俞温的脸颊落下一吻。
俞温一怔,藏在秀发后的耳根一热,抬眸看他:“你是流氓?”
周宴没说话,也不掩饰面上的雀跃,笑得十分爽朗,恣意又干净。
俞温见他这副样子,也想笑。不想在他面前笑出来让他得逞,便只能一手推他,让他回去。
周宴没有再推拒,乖乖的回了家。
第二天娇兰像头天晚上所说的,真的到学校去了。周家父母到办公室的时候,俞温、周宴、陈寻屿以及他的父母都在。
父母四人都坐下了,教务主任才开口,让周宴三人都出去。三人走到门外,周宴看着几乎看不清原样的陈寻奕,目光如鹰。
陈寻奕固然害怕,没敢直视周宴,甫一出门便立即回了课室。俞温和周宴站在门口,娇兰的声音从办公室里隐约传来。
“贵校是这样处理事情的吗?随便一个男同学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强迫女同学?”
“什么强迫女同学?这位家长是亲眼看到了吗?你看看我儿子给你家儿子打得?这是流氓吗?”
娇兰扭头瞥着女人,字字有力道:“我儿子身子正,他即便是流氓我也认了。要是因为这件事情,学校把他开除了,我不会责骂他一句,因为他没错。”
“你……”陈寻奕的家长气得还不起嘴。
娇兰没打算作罢,又继续说:“不是昨晚天没黑打电话说要讨公道吗?来吧,现在我坐在这儿,你们去调监控,看看是谁错在先。”
主任脸上一白,商讨道:“我们也调了监控看了,确实是陈同学先作出愈矩行为。但是念在陈同学刚来,学习压力大……”
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娇兰便直直射向主任:“主任,旁的事情我都可以退让,但是这件事不行。我是把俞温当亲女儿看的,周宴动手有错在先,我愿意让他接受学校对他的任何处分,甚至是留记档案我也认了。”
“事情都分是非对错,周宴动手打人,他该承担的处分,他得认。所以俞温受的委屈,我也得拿回来,所以这件事,还请贵校看着办,监控都在,我不怕闹到教育局。”
娇兰少见的字字铿锵,不容商量。娇兰据理力争,没有为自己的儿子开脱,自愿接受处分,主任当然也没法再为先闹事的陈寻奕求情。陈寻奕的父母也是拧烂了眉头坐在一边,都不敢说话。
“那周宴家长的意思是?”主任问道。
“学校怎么惩处周宴都没问题。”娇兰看一眼陈家父母面如死色的脸:“至于陈同学,只要不和俞温同班就行,其他的我当然也尊重学校的安排。”
商讨完毕,一群人从办公室里出来。俞温和周宴还在门前站着,娇兰一出来便看见了。
娇兰上前来,笑说:“事情都处理好了,晚上回家阿姨给你弄了雪媚娘。”
俞温点点头,眸梢有些红。
周家父母各自上班去。俞温和周宴也往课室走,俞温有些好奇。
“前面阿姨说得那么不容商量,我还以为阿姨会让学校把陈寻奕劝退呢。”
周宴插着口袋,漫不经心的回问:“你希望学校劝他退?”
俞温摇摇头:“其实他也没怎么我,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如果他要劝退,你把人揍成这样,你怎么办?”
“那你还问?”周宴挑眉反问。
俞温嗔怪道:“我只是觉得处理事情张弛有度。”
周宴轻笑一瞬,凑近俞温道:“陈寻奕有中度焦虑症,因为这个才转学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