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愆期——束尧
时间:2022-03-14 07:19:50

  他的视线回到菜单,又是良久,还是没有开口点一道菜。
  餐厅是韩译萱选的,她真的没想到人均至多二百的餐厅也能令他如此痛苦纠结,说好的前途光明呢?说好的中产阶级呢?
  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抠门劲儿和磨叽劲儿,她简直想要对他喊“你就点菜吧大哥,我来请好了”。
  但仔细想想,她有生以来还不曾需要请男人吃饭。
  为这种人开先河,实在不值得,不行,还是忍住。
  终于,他艰难地开口对服务员说了句:“加一份蔬菜沙拉。”
  她飞快地补充道:“两份牛小排,七分熟。”
  男人“啊”了一声,服务员说了句“好的”便迅速离开了。
  还没有开□□谈几句,韩译萱便感觉身边有人坐了下来,她扭头看去。
  周任朝她礼貌地微笑着:“不介意拼个桌吧?”
  韩译萱:“……你怎么在这?”
  对面的男人心头警铃大作,周任这通身的气质,一瞧便知绝对是非富即贵。
  “他是谁?”他看向韩译萱。
  周任抢答:“我是她未婚夫。”
  结局当然是闹得很不愉快。
  男人甩袖而去,而韩译萱也根本就懒得对他解释,她对他又没意思。
  周任笑眯眯地牵起她的手,眼中清光流转,看上去显然心情极佳。
  “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他说。
  扫一眼这家餐厅的装潢和顾客,就知道这里人均消费有多低,再看看其他食客桌上的菜品——韩译萱从前跟着他,哪里吃过这种品质的食物?
  闻言,她将手抽了回来,语气倒很平静:“周任,你好无聊。”
  “我不无聊,”他直视她的双眸,耸了耸肩,“我乐在其中。”
  她别过脸,语气冷漠,“你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如果还在国外,她已经可以报警,申请人身限制令了。
  周任默了默,脸上的笑意渐渐褪色,过了会儿,很无奈地开口,“对不起,可要是不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抓住你。”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放越轻。
  “请你告诉我,”他的嗓音微微发抖,“怎么样你才愿意回到我身边。”
  他的难过和悲伤显而易见,这种负面情绪出现在他身上,久违地刺痛了她,虽然只有十分短暂的一瞬间。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好话赖话都说了,一切牌面都清楚明白地朝天摊在眼前,可他还是不愿意跟她一刀两断。
  再拒绝一次、两次、三次……又有什么用呢?
  他简直就像中了魔障,没有尊严了一般。
  她想,事到如今,他不可能轻易偃旗息鼓的。
  这时候,服务员将蔬菜沙拉端了上来。
  她转移话题,“先吃东西吧。”说着,拿起了叉子。
  周任盯了她一会儿,问,“带你去吃点别的?”
  “没事。”她摇了摇头,“点都点了,别浪费。”
  他自然只能妥协。
  她指挥道:“你坐对面去。”
  本来位置就不大,他非要挨着她坐,挤得难受。
  周任一言不发,乖乖听话,起身坐到了她对面的空位上。
  两人不言不语地吃完了这顿饭,全程只有刀叉碗碟碰撞发出的细微响声。
  韩译萱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坐直了身子,看向对面。
  “刚才你问,怎么样才愿意回到你身边。”她轻轻启唇。
  闻言,周任先是一愣,然后立马直起腰,正襟危坐。
  “我大学追了你两年,你跟我交往了快三个月,然后在美国我又追了你两年,我们交往了三年,你要跟吕先芝结婚,我们就分手了。”她平铺直叙,仿佛话中人并不是她一般,“我没记错吧?”
  不等周任回答,她掰着手指头继续算了下去,“分手到现在过了将近一年,加起来一共八年零三个月——我算的,对吗?”
  “……对。”周任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原来她跟他,进入彼此的生命已经八年多了。
  好漫长的一段时光啊,韩译萱默默地想,儿童足以长成少年,少年足以立业成家,青年人也足以生出白发了。
  她阳台上那娇生惯养的水培郁金香,在这八年余里,也断续开落过好几回了。
  收住思绪,她说,“八年零三个月,其中有四年都是我追在你背后,这样吧,换成你来追我,不要再以我的未婚夫自居,不要干扰我跟其他人的正常来往,如果你能坚持,四年以后,只要我感到有一点点喜欢你,我都会再一次跟你交往。”
  当然,只是交往,不代表就此托付终身——她在心里补充道。
  这是一招缓兵之计。
  如此苛刻的条件,如此漫长的时间,包含了数不尽的变数和她说了算的主观因素,自然是她刻意刁难,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哪怕他此刻不退,不久的将来,他也必定萌生退意。
  一个人的人生,能有多少个四年?他是个商人,时间最为宝贵,用来跟她耗,跟她赌,风险与收益是多么的不成正比。
  现在他脑子不清醒,将来总有一天会恍然大悟。
  他对她的执著,自然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怎么样,你做得到吗?”韩译萱问道。
  她甚至不自觉地冲着周任挑了挑眉峰,难掩挑衅意味。
  “好。”周任几乎没有任何深思熟虑,一口答应。
  他笑了起来,“萱萱,你太小瞧我了。”
 
  Chapter 27
 
  
  盛夏时节,日光炎炎,路边的绿荫里传来的蝉鸣声嘶力竭。
  厚厚的玻璃,开足了的冷气,阻隔了外头的阵阵热浪。
  “……以上,就是可供选择的三种外立面设计方案。”
  韩译萱头发盘起,穿着干练的浅灰色职业套装,面对围坐在会议桌边的高管们微微一笑,自信而又笃定地完成了自己的方案陈述。
  “谢谢韩工,请坐。”周任坐在主位上,对她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很严肃,银灰色的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副金丝边眼镜藏住了那对桃花眼,整个人几乎没有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瞧起来真真是铁血铁腕。
  也不知道前天晚上,是哪个人死皮赖脸地非要请她去看电影吃夜宵来着。
  到了工作场合,他倒是十分有分寸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起意见来。他们需要再淘汰掉一个设计方案,用优中择优的两个方案去向政-府提请审议。
  韩译萱知道这个环节已经不怎么需要她了,在刚刚的陈述环节,该问的他们都问了,该答的她也都答了,于是她允许自己微微放空一下。
  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她拿过来一看,是周任的信息。
  他问:“结束后一起吃饭?”
  她抬眼扫向主位,他正看着座位左侧滔滔不绝的二把手,仿佛对于他的意见听得很认真很仔细一般。
  真会装,她心底嗤笑一声。
  她回复:“不了,有约。”
  韩译萱并不是在找理由敷衍拒绝他,她确实跟人有约。
  张澜西来阳城找她了。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华灯初上,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望下去,这座城市中心地带的道路纵横交织成灯火辉煌的河流,缓缓流淌。
  与会众人匆匆离开,跟韩译萱一起来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以后也先走了。
  周任特意落后了他们几拍,试图寻找一个跟韩译萱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收拾好东西,捏了捏眉心,试图纾解久坐之后的疲累。
  “真的不一起吃个晚饭?”他贼心不死,压低了声音,试图用美食诱惑,“那家烧鸟挺不错的。”
  “不了,我真的跟人有约。”韩译萱微笑着摇了摇头。
  “跟谁?”周任有些不甘心地追问。
  她收回了脸上礼貌性的微笑,冷淡道:“你没有资格过问。”
  到目前为止,周任的身份只有两个:她的前男友,她的追求者之一。
  他这句话问得明显踩过界了。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出发,她都没有义务向他交待自己的行踪,那是她的隐私。
  周任心头咯噔一声,心知冒犯了她,立刻道歉:“对不起。”
  韩译萱“嗯”了一声,拎起包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任乘坐的是公司管理高层专用电梯,比韩译萱快了一步。
  等他取了车从地库开出来的时候,恰好便看见韩译萱走出公司大门。
  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车速,远远地看向她,只见她在下大台阶时拿出手机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带着蜜味儿的笑,眼中也流露出浅浅的期待,随后就匆匆上了等候在路旁的一辆的士。
  见到她这样小女生一般可爱的神情,周任忽然就回想起了自己和她相知相识的经过,还有他们第一次确认交往时的情景。
  彼时他们都还在上大学。
  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的联系方式,时不时便给他发信息,天冷了提醒他注意添衣,下雨了让他记得带伞,跟天气预报似的,有时候也推荐一些书和电影。总之,将关心和喜爱表达得十分笨拙。
  这类信息他收到得实在太多,被骚扰得烦了,还会直接将人拉黑。
  对于韩译萱,他只有一点朦胧的印象,连她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不过对她,他倒是出奇地不怎么厌烦,但也基本上不回复,只偶尔回一句“OK”和“谢了”。
  再后来,她的关心从线上发展到了线下,经常他大汗淋漓地下了球场,就能见她低着头,害羞地朝自己递来矿泉水和一些巧克力之类的小零食。
  她加入了他所在的社团,合作举办活动的机会多了,两人也逐渐熟识。
  对他,她其实从未点破自己的心意,从未正式表白。
  但她的爱慕就像黑暗中的灯火一样显而易见,哪怕闭上眼睛,都能感到眼前不住的光影晃动。
  那个年代还没有“舔狗”这么形象又残酷的词语,但他当时的一些狐朋狗友说起她来的时候,已经会用“倒贴女”这种侮辱人的标签。
  他听了之后心里很不舒服,慢慢地疏远了那些所谓的朋友。
  黄业深劝他:“你要是不喜欢就赶紧明明白白地拒绝掉算了,干脆利落点,别给人家不切实际的希望,耽误人家女孩子。”
  可他就是不想彻底拒绝啊,哪怕他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吕先芝。
  对别人可以毫不犹豫,对她,他却莫名地想要留有余地。
  冥冥之中,他总感觉他跟她之间会有点什么,他不想就这样彻底断掉。
  现在回想起来,年轻时候的他真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吕先芝跟凌征岸在一起以后,他问吕先芝,凌征岸到底有什么好,穷小子一个,脾气瞧着似乎也不是好相与的。
  她不假思索地说,凌征岸哪里都好。
  他不知道该讲什么了,然后不晓得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给韩译萱发信息,问她为什么喜欢自己,他到底有什么好。
  她回复得极快,“你哪里都好。”
  他说,“那我们在一起试试。”
  后来韩译萱告诉他,那天晚上她开心得一宿没睡着。
  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的那个周末,他约她出去玩,像所有情侣该做的那样。
  他等在女生宿舍楼下,看着她推开玻璃门,雀跃不已地朝着自己小步跑来,眼里光芒点点,全都是藏不住的喜悦和希冀。
  那一幕深深镌刻在他脑海中,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日。
  他还能很清楚地回忆起,那天阳光很好,她穿的是一条牛仔蓝的背带裙,脚下蹬着一双纯白的高帮帆布鞋。
  她就像只小鹿一样,蹦到了他面前,接过了他手中的向日葵花束。
  说实话,他原本是有一些不好意思的。
  先前他从来没有站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下等过自己的女朋友,更没有试过在约会时亲手给对方送花。
  可见了她愉悦的笑容,那些无聊的小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回忆与现实重叠交织,晃得周任有些心烦意乱。
  他无端端地紧张了起来。
  一种几乎可以称为恐惧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腾作怪。
  只因他清楚地意识到——方才韩译萱低头看手机那一瞬间的表情,跟她初次约会时朝他奔来时的表情,几乎是一模一样。
  自从他答应了她的条件以来,对于她的其他追求者,他向来是不惮使出百般手段将他们击退的,而他们也毫无例外地沦为他的手下败将。
  或财富,或权势,他总能轻松压在他们头上。
  可同时他心里也相当清楚,韩译萱并没有为那些男人而心动,有时候她甚至是不屑的,像是准备耍弄老鼠的猫一般的姿态。
  因此,他才能够回回赢得那么轻而易举。
  ——那么现在,她究竟是要去见谁?
  周任眸中一暗,鬼使神差般的,驱车跟了上去。
  哪怕被抓包了会在她心中被狠狠扣分,他也顾不上许多了。
 
  Chapter 28
 
  
  张澜西乍一见韩译萱,差点没认出来。
  直到对方款款地走到面前打了招呼,他才“哇哦”了一声,“是你?”
  就像是见到了什么珍稀动物一样,他很新奇地打量着她。
  在重庆两人相处的时候,她穿得很休闲,也极少化妆,一头长卷发总是随随便便地扎成马尾,他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精致又优雅的装扮。
  韩译萱红唇一勾,摊开手,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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